第 24 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 24 章
露臺上, 已經收拾掉飯菜碗筷的小木桌邊，宋昭看著捧住手機，不自覺地彎著唇角打字, 這個點了還在發消息的宋朝歡說：“孟沅？”
難得的清閑, 其實即便不說什麽, 也是覺得安心的。就是單純地想確定一下，她手機那頭是不是孟沅。
“嗯，”宋朝歡笑著擡頭, “她那邊現在是下午。”
孟沅寄給她的生日禮物，一早就到了。是個玩具商人胡桃夾子，一整個琳瑯滿目的，可愛又熱鬧。
宋昭微揚眉，點頭“嗯”了聲。
孟沅趕著去打工的餐館, 宋朝歡同她發完最後一條消息，看了眼時間, 零點還差一刻鐘。
宋朝歡站起來：“我去拿……”
宋昭24小時開機不離身的手機，在小木桌上響起來。
宋朝歡微頓，宋昭條件反射接起來。
“主任, 胸痛中心送來個病人，懷疑主動脈夾層。”電話那頭祝平安說。
“血壓？”宋昭剛接起電話的那刻, 就已經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邊問, 邊往小木梯那兒去。
“80。還算平穩。”
陪孟沅經歷過這樣場景的宋朝歡，一下反應過來。迅速拿過桌上手機, 邊點開叫車軟件, 邊快速跟在還在通話的宋昭後面。
這個點已經沒有地鐵了。
木質樓梯上，腳步聲一前一後, 匆匆而下。
“CTA做了嗎？”
“已經去了。”
“好，穩定生命體征，我現在回來。”
是宋昭先打開的大門，宋朝歡跑到門邊掛鉤，邊拿上大門的鑰匙，邊無聲指指手機屏幕示意宋昭：叫車了。
宋昭快速看了她一眼，略點頭。倆人一起跨出門去。
宋朝歡乍看見還站在路燈下暗影裏的晏峋時，是有一瞬間怔楞的。
可來不及去多想什麽，她得陪著宋昭去路口，確保宋昭先坐上車。
可本已經在路口等了幾分鐘的訂單，卻被接單的司機中途取消了。
宋朝歡一下有些著急，趕緊邊重新叫車，邊和已經打完電話的宋昭說。
“別急，”宋昭冷靜安慰道，“我們一起叫。”
邊低頭去操作，邊看路邊有沒有出租。
搖下車窗的漆黑色庫裏南，急停在路邊時，宋朝歡和宋昭都楞了瞬。
“上車。”駕駛座上，晏峋看著他們，平淡出聲。
只微怔了一瞬間，沒人猶豫，無聲打開車門，坐了上去。
路燈在車漆上打過一道道流光，車身越進昏黃夜路。
目光情緒莫辨地，掃了瞬後視鏡中後排的倆人。
他知道宋昭是做什麽的。也聽見了宋昭電話裏斷續的說詞。
他從不是什麽聖人。
這世上每天無數的生死，同他又有什麽關系呢。
他只是覺得……既然宋朝歡不在那個小院子裏了，那他，好像也沒有再待在那裏的必要。
-
車子在附院門口停下，宋昭下車的時候，只低說了聲“謝了”，便很快消失在門廳後。
宋朝歡甚至沒來得及說什麽。
於是此刻，這個點依舊有不少人進出的大門口，就顯得密閉的車廂裏格外安靜。
宋朝歡看了眼坐在駕駛座上，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的晏峋。
車子在原地怠速。
指節放到開門處，宋朝歡溫聲說：“晏峋，謝謝你啊。”
她是真心誠意地，想謝謝他。
她大概也知道今夜那個司機，為什麽會拒單。大約是，對晚上想打車去醫院的人，有些忌諱。
就像七年前，宋昭和她一道回南亭鎮的那個晚上。也有司機拒絕過他們。
“那我先……”
宋朝歡倒也不是覺得，和他單獨待在一個密閉空間裏會局促，只是覺得，晏峋沒有義務，也沒有必要再送她回去。
結果，晏峋卻說：“送你回去。”
他聲音很淡，宋朝歡這個角度，也不看見後視鏡裏他的神情，想開門的動作微頓了瞬。
“不用了，我……”宋朝歡說著，便打開一點車門。剛剛宋昭下車後，晏峋並沒有落車鎖。
“送你回去。”
宋朝歡微楞。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仿佛在他重覆的話音裏，聽出一絲同今夜他執意要她收下禮物時，有些相同的，不自然的僵硬。
“太晚了。”不知是不是見她不動，車門卻仍開著一點，晏峋再次開口，“送你回去。”
這回的聲線，卻好像放軟了一些。
唇微動了下，宋朝歡低聲說：“好。那謝謝你了。”
車子掉頭，重新染上夜色。
宋朝歡下意識地，往後視鏡裏看了一眼。
車廂裏光線太暗了。男人眉目間，是辨不清的深黯。
睫尖輕動，宋朝歡偏開視線，看向窗外。
路燈像老電影裏跳幀的雜線，不斷往後掉落。
曾經的晏峋，對任何人和事，好像都有種不過心的隨性。
所以十幾歲的宋朝歡，才會對年少時他一點點的關註，產生了被另眼相待的錯覺吧。
如今卻沒想到……
他還有這樣執拗的一面。
宋朝歡是被車窗外一記隔著玻璃，悶悶的喇叭聲吵醒的。
這才發現，車子早已停了下來。
車廂裏開著溫度適宜的冷氣，兩側車窗搖下了一點縫隙。
身上搭著一條薄毯，蓋至肩側。
宋朝歡楞了下，有一瞬間，心跳都猛地快了幾拍。
待看清車子停靠的位置，才放下心來。
那薄毯是她從前坐晏峋車時，也會蓋的。
她剛剛……竟膽小地以為，她還沒離婚。這一個多月的日子，不過是她做了回夢。
幸好……
長睫垂落，沒去想這毯子何時到了自己身上，宋朝歡將它掀開，仔細疊好，放在了後排。
打開車門時，晏峋正在路邊吸煙處。
見她開門，他頭偏側過來。
宋朝歡將車門關好。
晏峋將燃了半截的煙撚滅。
男人面色淡，白襯衣挽至手肘下，頎長指骨輕撚煙尾時，指背處有淡色青筋微顯。
青霧在唇邊升騰，裊漫彌散開，他才朝她走過來。
“今天，謝謝你了。”宋朝歡朝他點頜，笑意也淡，“那我先回去了。”
說完，便轉開身。
晏峋沒有說話，側身，無聲站到她身側。
低淡好聞的沈香味靠近，夾雜了一絲煙草輕淺的辛辣，並不突兀。宋朝歡卻微楞，偏頭看他。
“太晚了。”他低道，“送你回去。”
唇微動，最終只輕說了聲“謝謝”。
她不是喜歡跟人犟的性子，剛剛的對話，她也不想重覆了。
晏峋微側頭，目光落在她微垂的長睫上。
指尖微動。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宋朝歡不再拒絕他了。
晏峋盯著她的一切表情，卻依舊分辨不出來。或是，不願去分辨。
曾經兩人相處時，她也常會道謝。
而那些感謝的話，卻是極自然的表達。
仿佛只是，小姑娘被外婆將養成的，習慣使然。
而如今宋朝歡的道謝，卻好像是，真的只想謝謝他。
喉結微動，晏峋不再去想。
這段路終究是太短了些。
將人送到門口，看著宋朝歡沖他淡笑點頭，說了句：“謝謝，你早點回去吧。”
然後側轉身。
這一刻，那種不知道說些什麽，才能叫她回頭的感覺，仿佛在這蟲鳴嘈雜的夜裏，愈加無所遁形。
他不知道還該不該問她，為什麽要騙他。
畢竟，她只說放下了，並沒有說……不再喜歡他。
可他又迫切地，想叫她回頭。
宋朝歡即將踏上石階時。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們的孩子？”身後人突然這樣問她。
旗袍裏，纖弱瘦削的背影一滯。
他其實，有許多話想問她的。可終究問了這麽一句。
仿佛已經是他能挑揀出的，可以戳挑開他驕傲的外衣，殺傷力最小的一句。
可看見宋朝歡的滯頓時，他又下意識地有些後悔。
仿佛有輕綿的痛意裹纏上來。
可她到底是轉過身，看他了。
路燈下，宋朝歡仰臉看著他。神色恬然又溫靜。
她不需要博同情，卻也沒想過要瞞著晏峋。
畢竟，從前不敢和他說，是怕看到晏峋毫不在意的神情。
如今，卻是無所謂的了。
“晏峋，我之前體檢才知道，我有先天性心房缺損。”宋朝歡話音極平和地，緩聲告訴他，“要做完手術，才能要孩子。”
晏峋聽完這話，只覺得腦袋嗡地一下。
仿佛那道暗色的，早已爬滿裂縫的玻璃幕墻，轟然迸碎。銳利的裂片，漫天蔽野地砸向他。
又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胸腔裏狠狠地鈍挫開。
有一瞬間，只覺得什麽都不重要了。
喉結有些滯澀地劃滾地脖頸，他緩了好一會兒，才話音幹澀地問她：“叫孟阿姨，看過了嗎？”
“嗯，”宋朝歡點頭，唇角彎著輕淺弧度，“孟阿姨和宋昭哥都說，沒什麽大問題，做個小手術就好。”
晏峋有些艱難地幹咽了一口，才點了下頭。目光卻始終落在她臉上。
理智告訴他，宋昭就是心外科醫生，孟阿姨也是，他們都認為沒什麽大問題的，一定不會有什麽事。
況且，要真的嚴重，宋昭不會是那樣的狀態。
可本能的恐慌，卻不可抑制地包裹住他。
那是一種不受控的，極度害怕失去的感覺。不用分辨，也能深刻地感受。
宋朝歡看著他，有輕微的楞怔。
那是她從沒在晏峋臉上見過的神情。
是她在晏父病危，晏老太太病逝時，都沒在晏峋臉上見過的神情。
“你……”宋朝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在自視甚高，但還是笑了笑，對他說，“你別擔心，真的是個很小的手術。宋昭哥和孟阿姨都說，做完幾天就好出院的。”
晏峋心臟一瞬酸麻。
怎麽這種時候，她還要安慰他。
他突然有些怨起了自己。
當初再多問一句，她到底想要什麽，或是多問一句“為什麽”，就那麽難嗎？
他可笑的自尊心，不知所謂的驕傲，就這麽重要嗎？
“對不起朝朝，對不起……”一句遲來的道歉，不受控地，自喉間低澀溢出。
晏峋下意識地伸手，想碰碰她，可宋朝歡卻微偏身，動作很輕地躲開了。
滯在半空的指尖，僵硬地蜷了下。
晏峋的擔心，不是演的。他也沒有絲毫演的必要。
可那個“如果當初告訴了晏峋，是不是有什麽東西，會有些不一樣”的念頭，終究是一閃而過，也不想去抓了。
“沒事的。”宋朝歡依舊需要仰視他，笑意卻不再是從前流於表面的平靜，她話音溫和又柔軟，像有無盡的包容，低聲同他說，“你並不知道啊。”
晏峋看得出來，她是真的沒有怪他。
從來沒有怪過他。
即便他清楚分明地記得，那個日光淋進窗框的午後。
她蒼白的，失了分寸的臉。
晏峋自己也不知道，當時的他到底是什麽感覺，又想要怎麽樣。
他是不是總是這樣，像時刻執了柄利刃。
一旦嗅到隱隱的潛伏的威脅，便盲目地劃向身邊的人。
可那柄利刃，終究是在他慌不擇路的試探下，刺向了自己。
尖銳而深刻的疼痛，自他心臟上劃開。
晏峋看著她轉過身，也推開了木門。
可他還有一句話，沒來得及問她啊。
疼嗎？
朝朝，你……疼嗎？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露臺上, 已經收拾掉飯菜碗筷的小木桌邊，宋昭看著捧住手機，不自覺地彎著唇角打字, 這個點了還在發消息的宋朝歡說：“孟沅？”
難得的清閑, 其實即便不說什麽, 也是覺得安心的。就是單純地想確定一下，她手機那頭是不是孟沅。
“嗯，”宋朝歡笑著擡頭, “她那邊現在是下午。”
孟沅寄給她的生日禮物，一早就到了。是個玩具商人胡桃夾子，一整個琳瑯滿目的，可愛又熱鬧。
宋昭微揚眉，點頭“嗯”了聲。
孟沅趕著去打工的餐館, 宋朝歡同她發完最後一條消息，看了眼時間, 零點還差一刻鐘。
宋朝歡站起來：“我去拿……”
宋昭24小時開機不離身的手機，在小木桌上響起來。
宋朝歡微頓，宋昭條件反射接起來。
“主任, 胸痛中心送來個病人，懷疑主動脈夾層。”電話那頭祝平安說。
“血壓？”宋昭剛接起電話的那刻, 就已經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邊問, 邊往小木梯那兒去。
“80。還算平穩。”
陪孟沅經歷過這樣場景的宋朝歡，一下反應過來。迅速拿過桌上手機, 邊點開叫車軟件, 邊快速跟在還在通話的宋昭後面。
這個點已經沒有地鐵了。
木質樓梯上，腳步聲一前一後, 匆匆而下。
“CTA做了嗎？”
“已經去了。”
“好，穩定生命體征，我現在回來。”
是宋昭先打開的大門，宋朝歡跑到門邊掛鉤，邊拿上大門的鑰匙，邊無聲指指手機屏幕示意宋昭：叫車了。
宋昭快速看了她一眼，略點頭。倆人一起跨出門去。
宋朝歡乍看見還站在路燈下暗影裏的晏峋時，是有一瞬間怔楞的。
可來不及去多想什麽，她得陪著宋昭去路口，確保宋昭先坐上車。
可本已經在路口等了幾分鐘的訂單，卻被接單的司機中途取消了。
宋朝歡一下有些著急，趕緊邊重新叫車，邊和已經打完電話的宋昭說。
“別急，”宋昭冷靜安慰道，“我們一起叫。”
邊低頭去操作，邊看路邊有沒有出租。
搖下車窗的漆黑色庫裏南，急停在路邊時，宋朝歡和宋昭都楞了瞬。
“上車。”駕駛座上，晏峋看著他們，平淡出聲。
只微怔了一瞬間，沒人猶豫，無聲打開車門，坐了上去。
路燈在車漆上打過一道道流光，車身越進昏黃夜路。
目光情緒莫辨地，掃了瞬後視鏡中後排的倆人。
他知道宋昭是做什麽的。也聽見了宋昭電話裏斷續的說詞。
他從不是什麽聖人。
這世上每天無數的生死，同他又有什麽關系呢。
他只是覺得……既然宋朝歡不在那個小院子裏了，那他，好像也沒有再待在那裏的必要。
-
車子在附院門口停下，宋昭下車的時候，只低說了聲“謝了”，便很快消失在門廳後。
宋朝歡甚至沒來得及說什麽。
於是此刻，這個點依舊有不少人進出的大門口，就顯得密閉的車廂裏格外安靜。
宋朝歡看了眼坐在駕駛座上，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的晏峋。
車子在原地怠速。
指節放到開門處，宋朝歡溫聲說：“晏峋，謝謝你啊。”
她是真心誠意地，想謝謝他。
她大概也知道今夜那個司機，為什麽會拒單。大約是，對晚上想打車去醫院的人，有些忌諱。
就像七年前，宋昭和她一道回南亭鎮的那個晚上。也有司機拒絕過他們。
“那我先……”
宋朝歡倒也不是覺得，和他單獨待在一個密閉空間裏會局促，只是覺得，晏峋沒有義務，也沒有必要再送她回去。
結果，晏峋卻說：“送你回去。”
他聲音很淡，宋朝歡這個角度，也不看見後視鏡裏他的神情，想開門的動作微頓了瞬。
“不用了，我……”宋朝歡說著，便打開一點車門。剛剛宋昭下車後，晏峋並沒有落車鎖。
“送你回去。”
宋朝歡微楞。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仿佛在他重覆的話音裏，聽出一絲同今夜他執意要她收下禮物時，有些相同的，不自然的僵硬。
“太晚了。”不知是不是見她不動，車門卻仍開著一點，晏峋再次開口，“送你回去。”
這回的聲線，卻好像放軟了一些。
唇微動了下，宋朝歡低聲說：“好。那謝謝你了。”
車子掉頭，重新染上夜色。
宋朝歡下意識地，往後視鏡裏看了一眼。
車廂裏光線太暗了。男人眉目間，是辨不清的深黯。
睫尖輕動，宋朝歡偏開視線，看向窗外。
路燈像老電影裏跳幀的雜線，不斷往後掉落。
曾經的晏峋，對任何人和事，好像都有種不過心的隨性。
所以十幾歲的宋朝歡，才會對年少時他一點點的關註，產生了被另眼相待的錯覺吧。
如今卻沒想到……
他還有這樣執拗的一面。
宋朝歡是被車窗外一記隔著玻璃，悶悶的喇叭聲吵醒的。
這才發現，車子早已停了下來。
車廂裏開著溫度適宜的冷氣，兩側車窗搖下了一點縫隙。
身上搭著一條薄毯，蓋至肩側。
宋朝歡楞了下，有一瞬間，心跳都猛地快了幾拍。
待看清車子停靠的位置，才放下心來。
那薄毯是她從前坐晏峋車時，也會蓋的。
她剛剛……竟膽小地以為，她還沒離婚。這一個多月的日子，不過是她做了回夢。
幸好……
長睫垂落，沒去想這毯子何時到了自己身上，宋朝歡將它掀開，仔細疊好，放在了後排。
打開車門時，晏峋正在路邊吸煙處。
見她開門，他頭偏側過來。
宋朝歡將車門關好。
晏峋將燃了半截的煙撚滅。
男人面色淡，白襯衣挽至手肘下，頎長指骨輕撚煙尾時，指背處有淡色青筋微顯。
青霧在唇邊升騰，裊漫彌散開，他才朝她走過來。
“今天，謝謝你了。”宋朝歡朝他點頜，笑意也淡，“那我先回去了。”
說完，便轉開身。
晏峋沒有說話，側身，無聲站到她身側。
低淡好聞的沈香味靠近，夾雜了一絲煙草輕淺的辛辣，並不突兀。宋朝歡卻微楞，偏頭看他。
“太晚了。”他低道，“送你回去。”
唇微動，最終只輕說了聲“謝謝”。
她不是喜歡跟人犟的性子，剛剛的對話，她也不想重覆了。
晏峋微側頭，目光落在她微垂的長睫上。
指尖微動。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宋朝歡不再拒絕他了。
晏峋盯著她的一切表情，卻依舊分辨不出來。或是，不願去分辨。
曾經兩人相處時，她也常會道謝。
而那些感謝的話，卻是極自然的表達。
仿佛只是，小姑娘被外婆將養成的，習慣使然。
而如今宋朝歡的道謝，卻好像是，真的只想謝謝他。
喉結微動，晏峋不再去想。
這段路終究是太短了些。
將人送到門口，看著宋朝歡沖他淡笑點頭，說了句：“謝謝，你早點回去吧。”
然後側轉身。
這一刻，那種不知道說些什麽，才能叫她回頭的感覺，仿佛在這蟲鳴嘈雜的夜裏，愈加無所遁形。
他不知道還該不該問她，為什麽要騙他。
畢竟，她只說放下了，並沒有說……不再喜歡他。
可他又迫切地，想叫她回頭。
宋朝歡即將踏上石階時。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們的孩子？”身後人突然這樣問她。
旗袍裏，纖弱瘦削的背影一滯。
他其實，有許多話想問她的。可終究問了這麽一句。
仿佛已經是他能挑揀出的，可以戳挑開他驕傲的外衣，殺傷力最小的一句。
可看見宋朝歡的滯頓時，他又下意識地有些後悔。
仿佛有輕綿的痛意裹纏上來。
可她到底是轉過身，看他了。
路燈下，宋朝歡仰臉看著他。神色恬然又溫靜。
她不需要博同情，卻也沒想過要瞞著晏峋。
畢竟，從前不敢和他說，是怕看到晏峋毫不在意的神情。
如今，卻是無所謂的了。
“晏峋，我之前體檢才知道，我有先天性心房缺損。”宋朝歡話音極平和地，緩聲告訴他，“要做完手術，才能要孩子。”
晏峋聽完這話，只覺得腦袋嗡地一下。
仿佛那道暗色的，早已爬滿裂縫的玻璃幕墻，轟然迸碎。銳利的裂片，漫天蔽野地砸向他。
又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胸腔裏狠狠地鈍挫開。
有一瞬間，只覺得什麽都不重要了。
喉結有些滯澀地劃滾地脖頸，他緩了好一會兒，才話音幹澀地問她：“叫孟阿姨，看過了嗎？”
“嗯，”宋朝歡點頭，唇角彎著輕淺弧度，“孟阿姨和宋昭哥都說，沒什麽大問題，做個小手術就好。”
晏峋有些艱難地幹咽了一口，才點了下頭。目光卻始終落在她臉上。
理智告訴他，宋昭就是心外科醫生，孟阿姨也是，他們都認為沒什麽大問題的，一定不會有什麽事。
況且，要真的嚴重，宋昭不會是那樣的狀態。
可本能的恐慌，卻不可抑制地包裹住他。
那是一種不受控的，極度害怕失去的感覺。不用分辨，也能深刻地感受。
宋朝歡看著他，有輕微的楞怔。
那是她從沒在晏峋臉上見過的神情。
是她在晏父病危，晏老太太病逝時，都沒在晏峋臉上見過的神情。
“你……”宋朝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在自視甚高，但還是笑了笑，對他說，“你別擔心，真的是個很小的手術。宋昭哥和孟阿姨都說，做完幾天就好出院的。”
晏峋心臟一瞬酸麻。
怎麽這種時候，她還要安慰他。
他突然有些怨起了自己。
當初再多問一句，她到底想要什麽，或是多問一句“為什麽”，就那麽難嗎？
他可笑的自尊心，不知所謂的驕傲，就這麽重要嗎？
“對不起朝朝，對不起……”一句遲來的道歉，不受控地，自喉間低澀溢出。
晏峋下意識地伸手，想碰碰她，可宋朝歡卻微偏身，動作很輕地躲開了。
滯在半空的指尖，僵硬地蜷了下。
晏峋的擔心，不是演的。他也沒有絲毫演的必要。
可那個“如果當初告訴了晏峋，是不是有什麽東西，會有些不一樣”的念頭，終究是一閃而過，也不想去抓了。
“沒事的。”宋朝歡依舊需要仰視他，笑意卻不再是從前流於表面的平靜，她話音溫和又柔軟，像有無盡的包容，低聲同他說，“你並不知道啊。”
晏峋看得出來，她是真的沒有怪他。
從來沒有怪過他。
即便他清楚分明地記得，那個日光淋進窗框的午後。
她蒼白的，失了分寸的臉。
晏峋自己也不知道，當時的他到底是什麽感覺，又想要怎麽樣。
他是不是總是這樣，像時刻執了柄利刃。
一旦嗅到隱隱的潛伏的威脅，便盲目地劃向身邊的人。
可那柄利刃，終究是在他慌不擇路的試探下，刺向了自己。
尖銳而深刻的疼痛，自他心臟上劃開。
晏峋看著她轉過身，也推開了木門。
可他還有一句話，沒來得及問她啊。
疼嗎？
朝朝，你……疼嗎？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