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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化吉想起韋氏曾說過, 崔氏與謝四郎感情甚篤,實在是對神仙眷侶,便理所當然地覺得那一小家和美, 因此很想讓謝狁見一見正常的父母對孩子的情誼。

可惜謝狁實在起不了興致, 他只覺葬禮禮數過多, 雖然李化吉是皇後,也要求不了她做到哪一地步, 但到底人多嘴雜的,便很不願意她去。

帝後二人便躲在床帳裏,你一句我一嘴的討價還價起來,最後還是李化吉穩穩地壓了他一頭:“你不陪我去,從今日起便不要與我說話。”

謝狁當真是無可奈何,只好成行。

崔氏的女兒去的不是時候, 因在年節裏, 除了相近的親戚, 大家都不願沾上晦氣, 只叫人送來吊禮,都沒有親自上門吊唁, 又因是幼女夭折, 喪儀的排場不能大, 故而整個葬禮都顯得格外冷清寥落。

崔氏穿著喪服, 在棺木前哭得不成聲, 謝四郎沈默地在旁陪著她。

李化吉與謝狁送完吊禮, 也陪了崔氏一回, 但謝狁擔憂她的身體, 叫她去歇息了。

李化吉走出奠堂時,恰好碰到了韋氏。

也是許久不見韋氏了, 她竟然憔悴消瘦了許多,往日裏還很有名門貴女的氣度,眼下見了,卻覺得她整個人瘦巴萎靡了許多。

李化吉詫異。

她這詫異落在了韋氏眼裏,就成了嘲諷,因此大受刺激,只可惜李化吉現在是皇後,韋氏過去再瞧不起她,現在再見不得她如意,也要恭恭敬敬與她請安。

李化吉倒不是很在意過去的那點摩擦,韋氏本就沒有給她造成什麽傷害,而且現在李化吉早跳出了後宅之爭,也不必這般心眼狹窄。

她於是毫無言外之意地問了句:“二嫂怎麽消瘦了許多?”

她這一問,卻叫韋氏的體面更為搖搖欲墜,簡直維持不住,只匆匆道了句:“只是生了場病罷了。”

李化吉看出了她的隱瞞,但因也不是很想管她的事,便也當作不知道。

她仍舊住到鶴歸院去。

這是謝狁的院子,現在謝狁做了皇帝,院子是不用了的,但謝家仍舊命仆從打掃,因此很幹凈,這次知道李化吉要來,更是命人提前熏起香來。

李化吉亦是困極,便在舊日床榻上小憩了番。

等她再醒來,卻是被窗臺下嗚咽的哭聲與碧荷壓著嗓子的勸說聲吵醒的,李化吉聽那哭聲實在著急擔憂,以為是出了什麽事,便喚了聲碧荷。

碧荷答應了聲,就轉身進來。

李化吉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碧荷為難道:“是擷芳院的婢女過來,請娘娘救含桃。”

“含桃?”李化吉還記著她,當日她要出降時,便是含桃來教導她是男女之事,告訴她該如何保護自己,“她出了什麽事?”

碧荷面色古怪,為難地把事情告訴了李化吉。

擷芳院的婢女個個水靈,美得各有千秋,因這些婢女養起來,就是專門用來伺候世家公子,是主人隨手用來交換的禮物。

含桃便是這樣的一個婢女,她既是這樣的一個婢女,便沒有道理不被謝家的郎君享用,而偏偏謝二郎,很喜歡含桃。

他每回領兵打仗回來,就要把含桃叫過來伺候他,許多的宴會雅集,也都是攜著含桃出行,韋氏看在眼裏,越發妒忌,只要謝二郎叫了含桃,次日韋氏必然要讓含桃跪碎瓷片。

而這回,能叫韋氏這般生氣,下了決心對含桃下狠手,也是因為含桃懷了謝二郎的孩子。

府裏剛失去了個孩子,韋氏就下了命令,要人用棍子打含桃的肚子,把含桃的孩子活生生打下來。

李化吉聽到這兒,就知道這件事她不得不管了,她急匆匆地整頓好衣冠,便要去救含桃,忽然想起一個罪無可赦的混賬來:“謝二郎呢?他是死了嗎?”

謝二郎並沒有死,他好端端地和謝狁站著,用很揶揄又帶點嘲諷的口吻道:“陛下如今倒真是被皇後吃得死死的,就連這樣的場合都肯來參加了。”

兩人說這話時,正面對著那黑漆漆的棺槨,那裏剛躺著他們剛死的侄女,言談之間的語氣卻像是說起了個不相幹的陌生人。

謝狁瞥了眼謝二郎衣料上沾著的胭脂,轉身就走出去了。

結果,他才轉t身,就見李化吉身邊的宮婢匆匆地跑進來,與他請安,又道:“娘娘請謝將軍過去。”

謝狁敏感至極,眼刀就往謝二郎身上刮了過去,謝二郎滿臉無辜:“我可沒有欺負她。”

謝狁道:“既叫你,你就過去。”

他給李化吉撐腰:“她是皇後,你是臣。”

謝二郎的神色便不大好,因為實在想不到李化吉能主動找他說些什麽,於是提步跟去,他走了幾步,又聽見身後響起了腳步聲,是謝狁不急不慢地跟了上來。

謝二郎道:“皇後可沒有請陛下。”

謝狁答得文不對題:“她要朕回謝家,是覺得崔氏與四郎蹀躞情深,能叫我明白就是謝家的兒郎也有重情重義之人,也一樣能做個好父親。”

他一頓,瞧著謝二郎的眼神越發得冷了下去:“若因為你,而叫她破碎了這個幻想,牽連到朕,朕不會放過你。”

謝二郎聳了聳肩。

他覺得事情哪有這般嚴重的。

結果,等二位郎君趕到時,看到當時的場景,就發現這絕對是一件嚴重的事。

韋氏昂著頭,帶著一眾仆從與李化吉對視,向來好脾氣的李化吉寸步不讓,不肯退去半步,而在她的腳邊,是一個虛弱蜷縮著的女郎,她的身下隱有了血跡。

謝二郎沒有看到這位女郎的容顏,可是盯著她的背影看了會兒,還是認出了她:“含桃。”

他的視線緩慢地移到韋氏臉上。

韋氏雖強悍,可其實是最弱勢的那個,尤其是看到謝二郎到了這兒,她想到含桃還懷著他的骨肉,韋氏卻沒有叫他知道就要把孩子用這種極其殘忍的方式給打了,謝二郎重視子嗣,必然不會放過她的。

可是韋氏不能退讓,她不是善妒的女郎,即便不情願,也給謝二郎納了很多妾侍,寬容地叫她們生下了許多的孩子,可是含桃這樣的人,也配生出個冠著謝氏的孩子嗎?

韋氏不同意。

可偏偏這李化吉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非要阻攔她。

“便是再容不下這個孩子,你請大夫來,給含桃餵一劑藥都是好的,為何非要用這般殘忍的方式去墮她的胎?”

她居然還有臉問得出這樣的話!

這個出身卑微的村婦,卻比建鄴的每個女郎都有好運,能嫁個一心一意對待她的郎君,她哪裏知道與別的女郎分享郎君的苦,又哪裏懂得任著一個個庶子庶女出生長大,聽他們叫自己母親的苦。

什麽都不知道,竟然還敢跳出來勸阻她。

韋氏冷著臉:“這是臣婦的家事。”

謝狁道:“化吉母儀天下,管得了天下所有的事。”

他也見到了那灘血,怕李化吉受了刺激、聞了難受,便走過去,輕輕地將她護到身後。

又看著含桃:“出了什麽事?”

含桃曾被送到謝狁屋裏去伺候他,可謝狁非但沒領情,將她直接扔了出去不說,還命人連夜撬了鶴歸院的地磚換上。

可以說,含桃在謝狁這兒受得恥辱是最多的,也多虧謝狁,讓剛被謝府養大,稀裏糊塗的含桃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將奴婢二字深深德嵌入自己的骨頭裏。

她就連為自己伸張正義也不敢,委委屈屈先認了錯。

被攔在後面的李化吉怒道:“你何錯之有?是謝二郎三番五次找你,你身為謝家婢,拒絕得了嗎?是你想要懷上謝二郎的孩子的嗎?”

原本還事不關己站著的謝二郎聞言,狹長的眼眸立刻瞇了起來,看向含桃:“你沒有喝避子藥?”

含桃仿佛犯了極大的錯,怯生道:“有一次,因為要陪著二郎君玩樂,沒有來得及喝。”

她說這話時,臉上露出了羞恥的神色。

韋氏沒說話,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很容易讓李化吉看出她想說的是‘裝什麽裝’。

李化吉深吸一口氣。

謝狁後院幹凈,這還是她第一次見識到世家那覆雜的家事,實在讓她難以接受。

一個正常美滿的家庭,夫妻之間怎會如此?郎君又怎麽能如此朝秦暮楚,他把妻子當作了什麽?

還沒等李化吉不舒服完,就聽謝二郎道:“打了罷。”

李化吉立刻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這是你的孩子。”

謝二郎挑眉:“只怪他不會投胎,挑選不到一個好母親。”

含桃的臉色煞白。

盡管她早知她的身份,可是聽到這樣的話,她還是會生氣的。

李化吉瞧在眼裏,替她難過,便問:“含桃,你想要這個孩子嗎?”

含桃垂下眼瞼:“奴婢沒有……”

李化吉道:“你只管與我說你最真實的想法。”

含桃就不說話了。

她說出口,就會被人以為是攀龍附鳳,野心太足,但含桃只是沒了家人,想要讓自己有個依靠罷了。

李化吉明白過來,目光就直勾勾地盯著謝狁:“郎君。”

謝狁感覺自己被李化吉死死地捏住了後脖頸。

他心知這個孩子留不得,謝家是絕不會允許這樣的孩子出生的。至於含桃,身為擷芳院的婢女,還敢不喝避子藥,偷偷地懷了孕,更是該死。

若李化吉不在這兒,他必然會叫人把含桃亂棍打死,拖出去埋亂葬崗了。

只是,李化吉在這兒,這樣的話他不敢說出口,也不能說出口,她都打算幫助他改了性子了,謝狁就知道是自己露了馬腳。

這次李化吉肯原諒他,不代表下一次還會,而謝狁深知自己性格惡劣,若是徹底暴露在李化吉面前,興許她就覺得他朽木不可雕也,一氣之下,不管他了。

他不能這樣,這還是李化吉第一次有意識地想要管他。

謝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萬不能叫李化吉寒了心,於是毫不留情地甩出責任:“如今當家的是二兄,便由家主做主罷。”

李化吉卻不輕易上當,學他說話,陰陽怪氣的:“郎君君臨天下,管得了天下所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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