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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桃肚子受了那幾杖, 就算要保,這孩子也是難保的,謝狁粗略判斷完畢, 便道:“先請大夫給……”他記不得含桃的名字, 便瞥了她眼, “診脈。”

大夫很快就來了。

含桃被擡進了屋子,能決定她命運的幾個主子都不關心她的身體, 連屋子都不屑進,就在外面,是候著給個答案,也是在為自己據理力爭。

最為激烈的是韋氏,她不會允許李化吉越俎代庖留下這個孩子,這絕對會是她的恥辱。

她與李化吉說了很多, 樣樣件件都是委屈。她說這些年給謝二郎納了多少的妾侍, 養了多少不屬於她的孩子, 忍受著得寵的妾侍的挑釁, 還要接受那些孩子叫她母親。

每說一件,韋氏的怨恨就深一分。

而謝二郎根本不在乎, 他只留下了一句:“這個孩子, 無論留不留得住, 我都不會要。”

便走了。

他不在意妻子的怨恨, 也不在意含桃的苦難, 或許在他眼裏, 韋氏和含桃其實都只是工具, 唯一的區別就是功能不同罷了。

李化吉就想到最開始謝狁娶她, 也只是將她當作一個工具而已。

她在慢慢地回憶,想回憶起一點謝道清和謝夫人的恩愛, 但也是無果的,因為謝道清無事就不登謝夫人的門,他寧可去要擷芳院的婢女陪著,也不願與家人坐在一起吃頓飯。

李化吉不自覺問道:“謝家,向來如此嗎?”

韋氏不明所以:“什麽向來如此?”

負手而立的謝狁耳朵卻尖,他聽不見韋氏的哭訴,卻能精準地識別出小妻的疑問,又適時地露出個苦笑來:“父親與母親是遵著王謝二家的世婚之約聯的姻,哪有什麽感情。”

韋氏一震。

父母不合與他們這樣的人家來說,其實是最正常的。甚至於,在韋氏的一貫思維裏,都不會用感情去判斷父母之間的關系,她只在意父親是否給足了母親作為正妻的尊重。

既然就連韋氏都不在意父母是否有感情,謝狁這般的郎君又怎會露出這般的神色呢?

好像父母沒有感情,很叫他委屈了似的。

韋氏正想不明白,就聽謝狁道:“化吉,我後院幹凈,你便不知道其實世家的後院糟心亂事實在多,和你那個小小的家一點兒也不能比。”

李化吉擰眉:“可你們到底是一家人啊。”

謝狁冷笑:“一家人又如何?父親不喜歡母親,t有段時間很寵某個侍妾,叫母親很不滿,便給我餵了藥,叫我生了場大病,好栽贓給那位侍妾。”

李化吉震驚:“啊?”

謝狁垂下眼瞼,嘴角耷拉了下去,好似並不願意回憶:“都是過去的事了。”

李化吉就露出了那種很無措的愧疚的表情:“你從未與我說過,我竟不知,倒叫你想起傷心事,讓你傷心了。”

謝狁勉強牽了牽唇:“無妨,好些年了,我早不在意了。”

只叫韋氏驚得嘴巴都合不上。

謝狁怎麽會露出了這種表情?

他還是那個寡恩薄義、高不可攀、自傲自負的謝狁嗎?

他這般暴露過去傷痕,主動流露脆弱的樣子,哪有過去高傲的模樣,反而像是條搖尾乞憐的狗。

韋氏只覺天崩地裂,難以接受,就見原本還生著氣的李化吉,聽了謝狁的話,倒愧疚起來,她主動靠近了謝狁,手悄悄地

探進了他的掌中,輕輕地牽了牽他。

這是種無聲的安慰。

謝狁人高馬大的,李化吉站在他一旁,明明只能到他的胸口,他卻莫名矮了截似的,靠著李化吉的肩,道:“多謝化吉,還有你願意陪著我。”

韋氏又無聲地睜大眼。

她覺得謝狁這不要錢的樣子很眼熟,稍微想了一下,倒真叫她想起來了,謝二郎後院的那些侍妾,最擅長的不就是這樣裝可憐嗎?明明一分的痛苦卻能被誇張到十分,就是為了把郎君的心勾到她那兒去。

謝狁怎麽好得不學,盡學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而且謝狁,怎麽有臉學得下去的?

正當韋氏的認知世界又無聲無息崩塌了回,那大夫終於走了出來。

含桃的孩子可保,也可不保。只是就算要保,含桃也要吃很大的苦頭,生育時極容易難產,而若不保,含桃性命無虞,但此生再無可能有孕。

李化吉聽得心情壓抑起來。

她不能再逼謝狁了。

盡管她很想逼謝狁,可是就在剛才她已經意識到了,謝家就是這樣的謝家,生長在這樣的謝家,謝狁還能滋生出情誼來,已經很不容易了,所以她不能再一味地逼迫謝狁了。

李化吉得想另外的法子。

她的手還在謝狁的掌心裏,她輕輕勾劃了下,將他的註意力吸引了過來。

“郎君,我想和含桃單獨說會兒話,好嗎?”

她站在他面前,但謝狁總要低著頭,才能看到她,看到她狐貍眼彎彎,瀲灩住水波,臉上的絨毛在陽光下盡顯柔和。

謝狁其實很不願李化吉與含桃有交集,因他很看不上含桃這樣的婢女,覺得她骯臟無比,如果李化吉和她在一起,一定會被帶壞的。

可是李化吉這樣看著他,叫謝狁沒法拒絕她,於是他點了頭。

謝狁點完頭就後悔了,他想,等李化吉見完含桃,她這身衣服就不能要了,還要讓她好好沐浴熏香。

李化吉走進了房內。

因謝狁不屑踏進擷芳院,於是臨時收拾出來來一間廂房叫含桃躺著,裏面空空蕩蕩的,含桃瘦弱的身子躺在那薄薄的一片,好像隨時都會消失。

她在哭。

李化吉剛走進去,她就道:“娘娘,奴婢想錯了,奴婢不要這個孩子了。”

李化吉溫和地問道:“為何?”

含桃明明很舍不得,哭得淚流滿面,說出來的話卻是理智的:“奴婢因為孤獨,所以想留下這個孩子,可是對於這個孩子來說,這是不公平的,他有奴婢這樣的阿娘,會活得很苦的。”

“娘娘,若是可以,奴婢只想求另一個恩典,可否讓奴婢脫了奴籍,離開謝府?”

李化吉嘆口氣,剛要在她身畔坐下,含桃忙提醒她:“娘娘不要靠奴婢太近,陛下不喜。”

李化吉頓了一下。

她想起了含桃曾說過的事。

謝狁看不起擷芳院的婢女,把她們當瘟疫一樣防治著。

李化吉道:“可是你身子不好,還要墮胎,把你留在謝府我不放心,我是一定要管你的。”

含桃忍著淚意搖搖頭:“娘娘只要讓奴婢出府就好了,奴婢並不嬌氣,什麽都受得了,只是墮胎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李化吉嘆息,憐愛地摸了摸含桃的臉。

含桃想躲,李化吉卻不容她拒絕:“你放心,我會護你的。”

說完這話,她就提著裙子走了出去。

“郎君。”

謝狁正在琢磨該怎麽瞞著李化吉將身上的衣服給燒了,就聽一聲脆響,是李化吉主動喚他,他轉身過去,李化吉提著裙邊從臺階上邁著細碎的步伐走了下來。

“我有些累了。”

謝狁聞言,毫不猶豫地張開雙臂,將李化吉摟到懷裏:“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李化吉搖搖頭:“含桃的事還沒解決,我不想回去。”

她臉上露出了些倦色,望向韋氏,韋氏僵著臉看她。

李化吉道:“含桃願意把這孩子打了,但條件是要出府。”

韋氏硬邦邦道:“隨她。”

韋氏不是非要含桃死,她只是不願府裏有個挑釁她權威的存在。

謝狁見韋氏也答應了,就覺得這事可以圓滿結局了,便道:“這會兒可以回去了?”

李化吉卻道:“可是含桃身子虛弱,我擔心她,所以想收留她一陣。”

謝狁想都沒有想:“不可能。”

李化吉沒有再如以往那般強硬的態度質問他,而是軟軟地看著他:“為什麽?郎君,你便這般狠心?”

謝狁受夠了李化吉的厭惡,忽然能得到她這軟軟的目光註視,心裏很不忍,不願辜負她的期待。

她能對他有期待,說明還是覺得他有藥可救的,對嗎?

謝狁想要滿足李化吉的期待,可是他的偏見根深蒂固,本就難以改變,何況他還很擔心含桃會帶壞李化吉。

戲子、侍妾的狐媚手段真的太厲害了,就連謝狁用心學了幾成,就能讓自己脫胎換骨成功成為了另一個人,讓李化吉都對他改觀了不少,當這樣一個以狐媚為術的女郎與李化吉朝夕相處,萬一也讓李化吉變得放浪形骸、水性楊花,他該怎麽辦?

李化吉都不還沒有喜歡上他呢。

謝狁道:“我們可以給她安排一個清凈的去處,讓她好好養身體,為什麽非要帶到你的身邊呢?”

李化吉道:“因為我不相信謝二郎,謝二郎不似郎君這般有情有義,含桃懷了孩子,對他來說,無異於背叛,我擔憂他會殺了含桃。”

她輕輕地說道:“謝二郎到底有前科,他對自己的發妻尚且如此冷漠,何況一個區區婢女,與他來說,殺死含桃與捏死一只螞蟻無異吧,所以我不敢信他。”

謝狁默了會兒,道:“你當真覺得我有情有義?你從前還說我薄情寡義,你甚至都不信我的告白之言,可是你現在說我有情有義,化吉,你當真是這般想的嗎?”

李化吉點頭道:“對啊,我是這般想的。謝狁,我從前並不了解你,以為你當真斷情絕愛,現在才知道原來你是這樣的出身。你很厲害啊,謝狁,有這樣的家人,你還能靠著自己,一點點學會情愛。”

她笑瞇瞇的:“所以,謝狁,你會救含桃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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