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65

關燈
65

飯畢, 李化吉向謝狁提出了個建議,她希望給李逢祥移宮。

盡管弟弟不日就要離開建鄴,但作為阿姐與姐夫, 她覺得還當是有責任好好招待弟弟。

謝狁立刻同意了這個提議。

李逢祥卻不同意。

他不想接受謝狁的絲毫幫助, 尤其看不慣謝狁討好阿姐的模樣。他覺得謝狁這樣沒意思極了, 若謝狁當真對阿姐好,就該放阿姐和他離開才是, 這點小恩小惠的討好,又算得了什麽呢?

李化吉端著新斟上的茶,靜靜地道:“逢祥,冷宮是死過人的,對你不好。”

謝狁便想,開始了。

他順勢將話接過去:“彼時我在外, 又要兼顧地方的局勢, 難免有些顧及不到之處, 委屈弟弟了, 現在我既回了建鄴,自沒有再讓你將就的時候。”

雖言語溫和, 但望向李逢祥的目光帶著慣有的強勢和冷硬。

這才是謝狁一貫的性子, 他會對李化吉溫柔, 會為了李化吉裝模做樣, 可他骨子裏就是個殘忍冷酷的人, 哪怕他溫情脈脈地說話, 李逢祥望進他的眼裏, 也尋不到絲毫的真心實意。

不過是裝模做樣, 用來哄騙阿姐罷了。

李逢祥氣哄哄地想,他再看李化吉, 神色淡然地吃著茶,仿佛沒有察覺。

李逢祥變得憂心忡忡起來,他道:“反正我馬上也要離開阿姐了,在走之前,我想和阿姐一起住。”

謝狁的目光立刻刮刀一樣刮過來。

李逢祥本能地感到畏懼,縮了縮脖子,道:“姐夫……不喜歡我嗎?”

李化吉就向謝狁看去,謝狁將惡意藏進眼底,眉目柔和地看向李逢祥:“若是尋常人家,我自然歡迎弟弟,可是明日我和你阿姐就要搬進大明宮,帝後有帝後的居所,弟弟跟過來,於禮不合。”

李逢祥道:“姐夫向來不在乎禮教。”

這是在明斥謝狁目無綱紀,是亂臣賊子了,謝狁被舊主當著面罵,也不在意,笑笑道:“從前是亂世,有能者居上,現在不一樣了。”

李化吉這時候出聲了:“逢祥,收拾東西去。”

李逢祥沒叫李化吉看到謝狁的真面目,頗有些不甘心地走了。

等他走了,李化吉就對謝狁道:“他就要走了,你再不喜歡他,忍他幾日又如何?”

謝狁長睫垂下,篩落一扇陰影:“怎麽忍?他同我搶你,我沒那麽大度。”

李化吉很不解:“逢祥只是個孩子,又是我的弟弟,你怎麽能用搶這個字?”

謝狁道:“哪有這般大的弟弟還要賴著姐姐的?”

謝狁出身大家,雖說是謝夫人養出來的,可實際情況是從他落地開始,便有奶娘和婢女照顧他,等他約略可以自立了,寬闊的謝府就能提供許多的屋舍讓他獨居。

但李化吉貧苦,家裏的房子不過一間棚屋,四個人住著,還要分出廚房和旱廁這些區域,用房緊張,男女七歲不同席對這樣的人家來說是妄想。

而且家中雇不起奴婢,是阿娘親手帶大了李化吉,李化吉又將從阿娘身上感受到的親情回饋給李逢祥。李逢祥又經歷了巨大的創傷,所以她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之處。

但這樣的事,與謝狁是說不通的。他沒有親緣的概念,只會以男人的角度審視著李逢祥,這讓李化吉感覺到些許的窒息。

等李化吉與謝狁離開冷宮,已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李化吉看著李逢祥移了宮,才肯坐上回謝府的馬車。

她沈默不語,並未叫謝狁償還什麽,可是登上馬車回望時哀傷的目光,又讓謝狁如鯁在喉。

他隨著李化吉登車,追著她的裙尾入車廂,未等李化吉坐定,便道:“等我吩咐下去,叫他們把這宮室推倒,另外再建一座新的亭臺樓閣罷。”

謝狁想,這冷宮偏,沒有精致的好景,但占地大,倒是可以給李化吉在這兒挖個湖池,架上紅木搭的九曲廊橋,當她身著紅錦長裙走過時,艷色的錦鯉會在池中搖頭擺尾,相得益彰。

他意欲這樣做,是為了平掉李化吉的恐懼,想讓她忘記伏皇後的慘死。

但李化吉道:“勞民傷財做什麽?你要北上,打仗還需要銀子,若真如你所說可以還都長安,建鄴的舊宮自然不必再來,你修個池子給誰看?”

謝狁道:“你放心,都是我的私銀。”

李化吉仍舊絲毫不領情。

謝狁壓著情緒,道:“那時時局未定,皇位不曾切實到手,我必須要保證我會贏,哪怕一時之間取不來皇位,也絕不能讓王家在朝政更進一步。而我也不知後來我會心悅於你,那時你對我來說還只是個陌生的女郎,我也不是什麽翩翩公子,會款待女郎,沒道理對你格外恩待。”

李化吉沈默。

她道:“這件事我不怪你,只要你放走了逢祥,我們之間的矛盾就消解了。”

謝狁不相信,若李化吉沒有心結,她看著冷宮的眼神不會那麽哀傷。

他想了想,道:“你既然不想要湖池,我便換其他的補償。”

李化吉聽到這話時,不自覺想起了出宮之前,李逢祥悄悄地湊到她耳邊說的話。

李化吉其實不意外,回來的路上謝狁一直在向她示好,她能看不出來?

謝狁並沒有絲毫的愧疚,在他看來,他要為大局考量,並未做錯,哪怕給他機會,讓他重來,只要皇位還未到手,他都會選擇重蹈覆轍。

他之所以表現得愧疚,只是因為李化吉記仇,會翻舊賬,他怕她離開他。

謝狁至此只確認了他無法失去李化吉這一事實,於感情上許多事情,他還沒有開竅。

所以終究難以改變上位者的態度,以為所有的傷害都可以被量化,然後得以彌補。

謝狁於情感一事上,終究有沐猴而冠的可笑。

李逢祥憂心忡忡地與她說了自己的發現,以為阿姐並沒有察覺此事,哪裏想得到其實李化吉並不無辜,因為正是她一直有意地在讓謝狁產生這種誤解。

謝狁於情感一事上t,因為認識過於淺薄,故而實在好騙。

李化吉又不在乎他的情愛,也不希求久遠,自然是要想辦法利用他,她知道謝狁正處在最愛她的時候,當是最好被利用的。

她想,總要再等一年,她才能離開,但在那之前,她必須要拿到自由出入宮禁的權力,她還要可以命令所有宮婢黃門都不被謝狁知曉的權力——這個權力不必太大,只要能稍許瞞過一天半日就行了。

要做到這點的前提是,她需要手握權力,至少不能淪落成只能困守後宮的金絲雀。

——李化吉也想過,因為後宮不能幹政的前例,她很有可能失敗,但若是失敗了也不要緊,那些臣子肯定會覺得她不安分,想盡辦法讓謝狁納妃稀釋她的寵愛,如此,等後宮裏人多眼雜起來,她只要多潛伏幾年,很容易變得默默無聞,也好行事。

但這種事肯定是不能操之過急,若太著急,依著謝狁政治嗅覺的敏銳,會先質疑她的立場。

她不能被謝狁當作對手,先被他弄死在宮裏。

這時候李化吉又怨恨起來,謝狁做這個皇帝便罷了,為什麽非要把她牽扯進深宮裏?

李化吉緩緩道:“也不要補償,你給我的都是些綾羅綢緞,金銀珠寶,我又不喜歡那些。你不若叫我出宮去,救濟災民,為他們搭棚施粥,也正好替郎君監督救濟的官員可有貪墨欺民的奸行。”

謝狁望過去,雙目清明。

李化吉道:“我有這個想法是因為我入宮來時,一路看到災民惶惶,實在可憐。建鄴正是因郎君才起戰火,百姓難免有怨言,加之郎君名聲不好,恐民心不穩,被王家餘黨利用。我這也是幫郎君,幫郎君也是在幫我自己。”

在這種時候,帝後關系之親密,是較於一般夫妻的,畢竟若謝狁的政權被推翻,李化吉身為他的皇後,難逃一死。

李化吉覺得這個理由,總能平息謝狁的疑心。

但她不知道,謝狁沈默的那會兒,只是在想,搭棚施粥而已,她身邊總有他的人跟著,城裏城外也都是北府兵,不怕她跑。

於是允了。

謝狁以為李化吉只是心善,不知道她把這件事當作事業在做。

她退下了珠釵,素挽了長發,身著布衣走上街頭時,沒有人發現她是謝狁的夫人,新封的皇後。

——在舊朝新朝交替的時節,皇後需要主持那麽多的事,誰會想到她會出現在街頭呢?

所以在街頭施粥的官吏並沒有發現那個一動不動坐在茶寮裏看了他們許久的女郎,有什麽不妥。

他們只是如往常般,將摻了麩皮的米粥熬成湯水,懶懶散散舀個半勺,拎高了,再重重地澆在災民顫顫巍巍遞過來的破碗上。

湯水飛濺,原本就沒有多少的粥水到了碗裏,連四分之一都不到。

已經餓了許多天的災民自然很不滿,與他爭論起來,本來就沒有什麽米粒,每次只肯給半勺又要灑那麽多,能吃飽什麽?

那官吏便很不耐煩地啐了聲:“滾遠點。”

他本就不耐煩。

他是世家子弟,素日都是錦衣華服,清談曼歌,醉生夢死,被家中打發來穿著醜陋的衣物,給臭烘烘的災民施粥,本就讓他很不耐煩了。一想到為了施粥,他再也無法‘任自然’,睡一整個白日,卻要辰時就起,按時點卯,為了這,他甚至許久未曾服五石散了。

如此大的犧牲!

這些災民還要指責他施粥不善,躲在背後指指點點,指責他貪了米銀。

嘁。

這一日用下來的米,還不如他一次宴席上的米用得多,他貪什麽?有什麽值得他貪的?

如此這般想,這位公子越想越氣,於是他一摔銅勺,道:“愛吃不吃,連豬食都吃不上的賤民竟然挑三揀四上了,仔細我把整個鍋都給推了。大家都別吃,我正好也落個清凈!”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