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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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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別

入了五月, 這天兒是愈發得悶熱了,將歲歲哄睡下, 穆兮窈便拿起榻桌繡筐裏的香囊,繡起了紋樣。

然才繡了一會兒,她又停了下來,秀眉蹙起,似有些苦惱,心下忍不住泛起嘀咕,也不知這紋樣他會不會喜歡。

停了片刻, 她覆又撇了撇嘴, 似乎覺得自己很可笑,做便做了,為何還要考慮他喜不喜歡呢,想來送出去他也沒有不收的道理。

覆準備拿起針線, 穆兮窈驀然聽得窗框上發出“咚”的一聲響,她沒怎麽在意, 剛埋下頭,緊接著又是一聲,她這才好奇地打開窗栓, 然還未來得及推開,便有一只手自外頭一下將窗扇展了開來。

穆兮窈驚了驚, 下意識想喊, 卻一下被捂住了唇,她眼看著那人利落地翻身入內,整了整衣衫, 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這個時辰,侯爺您怎麽來了?”

林鐸笑看她一眼, “唐府大門緊閉,不得已只能這樣來看你了。”

說著,他往床榻的方向看去,“歲歲睡下了?”

“嗯,方才睡下。”

穆兮窈答罷,想著倒些茶水給他,卻被林鐸順手一扯,跌坐在了他的膝上,耳畔響起他低啞渾厚的嗓音,“我不是來你這兒喝茶的。”

他溫熱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廓,泛起絲絲癢意,穆兮窈幽幽擡眉,見他眸光灼灼地盯著自己,不知怎的,竟也有些雙頰發燙,呼吸淩亂起來,只得輕推了他一把,赧赧道:“侯爺,這是我大舅父府上,若是教人瞧見了到底不好,更何況,離我們的婚期也不剩幾日了。”

他也不至於這麽熬不住,還跟做賊似的夜半闖府吧。

見她羞得都不敢看他,林鐸忍俊不禁,在她眉心輕輕點了點,“想什麽呢,我今日來,是有要事同你說。”

要事?

穆兮窈疑惑地眨了眨眼,“是妹妹的事嗎?還是婚禮之事?”

聽她提及“婚禮”,林鐸微微斂了笑,大掌在穆兮窈的面頰上輕輕撫摸了兩下,“窈兒,我們的婚期怕是要推遲了。”

若是放在從前,聽得婚期推遲,穆兮窈定是會有些高興的,畢竟她可以在舅父家多住一陣子t了,但而今聽得這話,她卻是心下一咯噔,蹙眉問:“怎麽了,可是出什麽事兒了?”

見她滿目憂慮,林鐸笑著安慰:“沒什麽大事,只西嵐戰事告急,陛下命我率神機營前去支援,恐需得些日子。”

聽得要出征,穆兮窈的心驟然提了起來,雖他說得風輕雲淡,好似出征一事就像吃飯睡覺一般平常,但她是在掖州待過的,自是知道所謂戰事有多殘酷。

“何時走?”她問道。

“明早。”

明早!怎的這般急。

穆兮窈不知該說什麽,她知道,她阻止不了這一切,只能攥緊男人的衣襟,垂下眼眸去。

瞥見掛在她長睫上晶瑩的淚花,林鐸唇間反是浮現淡淡的笑意,至少這證明她心下是在意他的安危的。

他俯身,在她額間輕輕落下一吻。

“窈兒,等我回來娶你。”

穆兮窈輕輕點了點頭,試著扯了扯唇角,可實在笑不出來。

林鐸不願看見她這般傷心難過的模樣,便瞥向手邊的繡筐,拿起裏頭未繡完的香囊隨口問道:“這是在繡什麽?

穆兮窈見狀,慌忙自他手中奪過來,微紅著面頰,聲若蚊吶道:“是端午的香囊,繡給歲歲的……”

“哦……”

林鐸挑眉,淡淡應了一聲,似笑非笑。

給歲歲繡……

並蒂蓮?

她還真是一點不懂得撒謊。

坐了大抵半個時辰,林鐸方才起身離開,離開時,穆兮窈出言留了他,他以明日天不亮便要出征為由,在摸了摸熟睡的歲歲的小臉上,便翻墻離開了唐府。

他其實對穆兮窈撒了謊,除卻因著要晨起出征,其實今夜他還要去見一個人。

沈府,後院書房。

沈澄坐在小榻之上,靜默看著桌上的棋局,倏然間,手邊燭火明滅搖晃,他幽幽擡首,看向悄然推門而入之人。

他並未展露驚慌之色,只淡淡道:“沒想到安南侯還有這般嗜好,喜深夜闖他人府邸。”

林鐸緩步上前,兀自坐下,“這個時辰,沈太傅還未睡下,看來定是近日難眠。”

聽得此言,沈澄面露自嘲,“怎的,侯爺是特地來笑話下官的?”

“不敢。”林鐸捏起一枚白子置於棋盤之上,兩人靜默對弈片刻,他方才開口,“窈兒之事,太傅究竟作何想?”

那日在茗香樓,林鐸的暗示已然十分明顯,而今也不必在沈澄面前偽裝成一無所知的樣子。

沈澄聞言,落子的動作微滯,燭火昏黃,映照在他的側臉上,顯得愈發寂寥悲涼。

見他不言,林鐸繼續道:“讓我猜猜,除卻對窈兒懷有愧意,又怕再壞了窈兒母親的名節之外,想來那日獄中穆致誠當是還同沈太傅您說了些什麽吧?”

沈澄薄唇微抿,沈默片刻,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林鐸猜得並沒有錯。

這幾日夜裏,他常會記起穆致誠在獄中說的話,若當初月疏並未懷上他的孩子,是不是就不會輕易為穆致誠所騙,若沒有那個孩子,以她的聰慧,也許早就意識到不對勁,也能輕易逃離穆府,又怎會最後落得那般被穆致誠害死的淒慘下場。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就是他嗎!

月疏的不幸,窈兒的苦難,唐家的痛楚,歸根結底都是他一手造成的,這樣的他,又有什麽資格不費吹灰之力,不受任何懲處地,就得到這麽好的一切呢。

林鐸大抵能猜到沈澄的心思,也隱約能明白幾分,他當是陷入了自愧的深淵而無法自拔。

也是,若是在知曉窈兒是他的親生女兒後,當即哭嚎兩聲,然後歡天喜地地接受此事,盡情享受女兒外孫女在側的天倫之樂,那便不是他認識的沈太傅了。

“往事不可追,若太過執於過往,便只會成為一種自我折磨。”林鐸直視著沈澄,一字一句道,“太傅與其陷在那些無法挽回的愧疚中,不若想想,興許窈兒很想要您這個父親,她比誰都希望自己不是穆致誠的孩子。”

“我知道……”沈澄垂眸,“我並未說過不與窈兒相認……”

林鐸聞言劍眉微蹙,旋即試探著問道:“您是想等到……”

雖未明言,可兩人對視間已然了然了一切。

“也好,那時,我也該從西嵐回來了。”

沈澄既有自己的思量,林鐸也不便置喙,但他知道,沈澄比誰都想盡早與穆兮窈相認。

他站起來,立在小榻前,躬身對著沈澄深深行了一禮。

“岳丈大人,我不在京城的這段時日,還請您多替小婿照顧窈兒和歲歲了。”

*

此時,林錚帶著輕微醉意,在安南侯府門口勒馬而下。

聽聞他很快便要隨林鐸赴西嵐,京中一幫好友執意要替他踐行,林錚雖是去了,但也懂分寸,只隨意喝了兩杯,便已明日要早起為由脫了身。

他將韁繩遞給迎上前的小廝,正欲提步入府去,卻聽得一聲“二公子”。

那聲兒極低,林錚還以為自己聽岔了,蹙眉環顧四下,方才見一個身影自不遠處的柳樹下走出來。

那人身著黑色的鬥篷,從頭到腳蓋的嚴嚴實實,若不仔細看,險些都要隱沒在夜色裏,林錚納罕之際,就聽那人再次出聲。

“是我。”

“程煥?”

聽得這個熟悉的嗓音,林錚眉目舒展,笑著闊步上前,“你怎麽來了,還穿成這個樣子?”

程煥低垂著腦袋,寬大的帽檐蓋住了他的臉,只能聽見他幽幽道:“聽聞您要隨侯爺去西嵐抗敵了?”

“是啊。”林錚道,“不止是我,還有我表兄,我兄長特意同陛下請求,將我二人一道帶上。”

那廂沈默片刻,低低道:“此行……二公子記得萬事小心。”

林錚這才聽出他的來意,“你是來給我送行的?莫在這兒站著,進去喝杯茶。”

說著,林錚伸手去拉他。

程煥後退一步,卻是避開了他的手,“不了,我就是來說兩句話,夜深了,該回去了。”

見他言罷,作勢要走,林錚一下拽住他的胳膊,“來都來了,心急什麽,還有,這本就烏漆麻黑的,你還穿一身黑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做賊呢,蓋這麽牢,不會裏面藏了什麽寶貝吧。”

林錚本是玩笑,作勢去扯程煥的鬥篷,程煥似有些慌亂,躲閃之際,那帽檐驀然滑落下來。

只一眼,林錚的笑意便陡然僵在臉上。

“你……”

程煥眼神閃爍了一瞬,旋即清咳一聲,定定看著他道:“怕我又溜出去隨軍,這幾日家裏看得嚴,我無奈,就同院子裏的丫頭換了衣裳,偷跑出來的。”

言至此,他又沈下臉道:“我都穿成這樣來給二公子你送行了,二公子若是因此笑話我,可著實是不厚道了!“

“哦,原是如此……”林錚的神色驟然變得微妙起來,他避開眼,似是不敢去看程煥,片刻後,方才聲若蚊吶道,“我……我不會笑話你……”

程煥飛快地掀起帽子蓋上,道了句“我走了,二公子一路保重”,便轉身疾步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林錚站在原地,直到程煥身影徹底看不見了,才回過神來。

原一直覺得程煥男生女相,他還曾對他開過玩笑,說讓他著了女裝,指不定就是他妹妹的模樣,可而今真的看見程煥一身衣裙,林錚不知自己竟會是這般反應。

他摸了摸自己若擂鼓般在胸腔裏咚咚直響的心跳聲,腦袋若一團漿糊般亂成一片。

看來,他是真的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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