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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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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5 章

一夜夏雨過後,天才猛然的熱了起來,且一日賽過一日的熱,蕭語向來不喜歡炎炎夏日,總覺得自己像那地底裏的一道幽魂,隨時都會被曬化在陽光之下。

琴音給蕭語端了冰進來,蕭語苦笑道:“每到這時我都格外懷念涼州的雪,那種冰涼刺骨的感覺。”

琴音含笑以回:“那公主要去避暑嗎?”

蕭語一指這鳳霖宮,苦笑著問:“我還能去哪兒?”

十日之前,蕭國當殿宣布自己要去城外的別苑養病,封蕭語為鎮國公主,一應政事都由楚相和四輔擬了之後交給蕭語看。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殿上那幾個老狐貍哪個不是心中有數的?若做不到心中有數,那壓根不配站在朝殿之上。

當然蕭語不能在皇帝的德堪天下殿中處理政事,便辟了這間鳳霖宮給她,不過蕭語還是習慣住在宮外的公主府,宮裏的鳳霖閣嘛,也就偶爾來坐坐,意思意思就完事了,也算是點個卯。

琴音端了冰鎮酸梅湯給她,覷著她的臉色,小聲的道:“藺侍郎遞了帖子想見您,此刻人在殿外。”

“見。”蕭語簡短的說。

藺覺一身官服的走進鳳霖殿,屋內比外面清涼許多,讓他精神為之一振,蕭語坐於上首,拿了本書看著,也不知道是什麽書,藺覺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拜道:“臣拜見公主殿下,殿下千歲。”

“藺侍郎免禮,找本宮所為何事?”

“吏部吳大人說臣這次能夠官覆原職,是公主的意思,臣特來拜謝公主。”

“謝就不必了,藺大人是棟梁之材,之前的事委屈藺大人了,還望藺大人不記前塵,為國效力。”

上輩子在她認識藺文言的時候,藺覺就已經被下獄了,沒多久就流放了,後來終此一生都未再回王城。此生也是,雖然大婚那日藺侍郎和夫人受過她的禮,但當時她蒙著蓋頭,而且大婚是很累的事情,她也沒有初次和藺文言大婚時的激動開心,光擔憂藺文言會不會和她同歸於盡了,那可不就只剩下累了!結果還沒等到第二日的太陽升起來,藺覺連夜就案發了,又被下了獄。

蕭語打心眼裏對他是同情的。

此刻蕭語才算好好看看藺文言的父親的模樣,頭發一片花白,脊骨筆直,藺文言與他十分相像,這樣清矍的身影,文人打扮,很難想象這樣的人是一輩子的老刑名了,與窮兇極惡的歹徒鬥了大半輩子,護了百姓的安康太平。

“藺大人忠心本事都是有的,刑部尚書的位子自從老大人告老還鄉之後空了許久,不日應該就有旨意下來,藺大人當輔佐內閣,輔佐本宮,還天下一個玉宇澄清。”

蕭語用人從來不怕別人說她任人唯親,她上輩子擺明了就是只提拔自己人,你有意見?有意見憋著!這次還是很好的延續了這個風格,藺覺是藺文言的父親又怎樣,她便是要做給所有人看,她想用誰就用誰,用不著別人來廢話。

藺覺很明顯也得到吏部吳宇的暗示了,並不意外,卻遲疑了一下,跪在地上道:“臣資質愚鈍,無法擔起重任,請殿下另選賢明!而且,臣已年邁,此次前來便是前來向殿下辭官,請殿下允準臣告老還鄉!”

蕭語看著跪伏在藺覺,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的說:“原來,藺文言知道我要和蕭墨樗大婚了啊。”

藺覺雖然為人不錯,算是清明,但是為了闔族,亦或是為了自身,他都不是完全的不求高官的人,人都是有私心的,藺覺也不例外,可是現在,大好的尚書之位擺在眼前,可以說是藺覺自入王城以來,就盼了十幾年來的東西就近在眼前,他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辭官而去?唯一的可能只能是藺文言讓他辭的。

蕭語漫不經心的又問:“不是說藺文言整日在家裏看書,連二進院的門都不出,都快成大戶人家的閨秀了麽,你們也都是被下過封口令的,那麽,是誰告訴他的?”

藺覺很想為兒子不平,自己兒子到底傷不傷心他這個做父親的還是能感覺到的,他很想斥責蕭語的無情,一擡頭就這麽對上了蕭語的眼睛,蕭語的眼神冷極了,又黑又凝,沒半點光,就這麽直直的看著他,似暗夜裏的妖魔,似嗜人的猛獸。藺覺自認不是膽小之人,窮兇極惡的歹徒不知道見了多少,就算是垂死掙紮的也見過,可他們都無一人是蕭語這樣的眼神,大夏日的不僅僅是如覆冰雪,而是被整個扔在冰天雪地中一般,從頭發絲一直涼到了腳底心。

“是……”藺覺猶豫了一下,重新拜服在地,“是楚家小姐昨日上門探訪了小兒,可能是她說的吧。”

楚婉絲。

蕭語盯著案上的朱砂筆,朱砂筆紅朱砂,下面擱的紅色的筆冼,零零細細半碟朱砂紅墨似血。

很早之前,上輩子的時候,藺文言在向她請安的時候看見桌上這一碟朱砂墨,當時的神情似乎有些羨慕,也有些流連,她很大方的對藺文言表示讓他拿回去玩,藺文言當時哭笑不得的說:“此乃上位者用,臣不敢僭越。”她很不以為意的說:“不就一碟子紅墨麽,有什麽好稀奇的,你拿回去答覆文書的時候用唄。”藺文言搖頭道:“這僭越可是滅族之罪,有些顏色就只能皇族用,就像這朱砂墨,朱砂本是平常,但是滿朝文武誰敢擅用?這便是王室的威嚴。”蕭語一向不在意禮法,聞言奇道:“你是我駙馬,這也不行?”藺文言當即跪下,答她:“臣對殿下永無二心!臣不敢!”

蕭語莫名想起這一段往事,有些失神的問道:“楚婉絲啊……對了,你們準備什麽時候上楚家去為藺文言提親?”

她要大婚了,那藺文言的年歲也放在那裏,也該大婚的,楚婉絲又對他如此癡情,為妾都願意,何況是續弦?恐怕只要藺文言一點頭,就算楚家不願意,讓楚婉絲私奔她都肯的。

男婚女嫁,再不相幹了,不是嗎?

藺覺卻搖搖頭,道:“此番向殿下辭官,辭官之後臣會帶著家人回到老家姑蘇,那裏還有我們的祖宅。言兒有功名在身,以後應該會做個教書先生,家計足可維持,不勞殿下費心。”

“藺文言狀元之才,做個教書先生太可惜了吧?”蕭語說的雲淡風輕的,就跟說每一個臣子都沒什麽差別。

藺覺面露悲痛,拜道:“言兒此身已廢無法再任官職,大商的官吏無此先例。我們會回去老家,言兒也不會與楚家聯姻,他說……他說……”

“他說什麽?”蕭語突然就有點好奇。

藺覺沈默了一下,才續道:“言兒說,他是殿下駙馬一日,此一生便都是殿下駙馬,無論殿下如何,他心不改,更不會續娶旁人。”藺覺說著,也自己搖了搖頭,似乎為自己兒子十分可惜。

“他讓你告訴我的?”

“不,小兒從未說過要告知殿下,是臣多嘴。”

看著這樣的藺覺,蕭語忽然起了些玩心,逗他:“藺文言資質不錯,你忍心看他就這麽回老家,以後在荒郊野外教一群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子?從此之後與仕途無緣?無法再登上廟堂?名臣閣中永遠都無法留下他的名姓?”

藺文言是藺覺的驕傲,怎能甘心?!

蕭語將他神情盡收眼底,才徐徐道:“所以,別告老還鄉了,反正你再如何辭,本宮也不會允的,這倒不是為了你一人。你大兒子藺文言有濟世之才,左相之資,小兒子藺文行也還不錯,聰明過人,你這個當爹的不做這個刑部尚書,就算不管你大兒子了,難道小兒子也不管了?兩位公子都如此優秀,這是家門之福,旁人求都求不來,你卻真要毀了他們,回去窮鄉僻野,讓他們日後就這麽娶兩三個無知村婦,了此一生?”

蕭語說的都是藺覺最擔心的,他便沈沈的嘆了口氣,如今他也算苦盡甘來,一部尚書,日後好好經營,也能安穩庇護家族數十年,就算藺文言心灰意冷,再無意仕途,那他還能等藺文行長成,延續家族榮光。

見他這般,蕭語倒有些明白藺文言上輩子為何會如此了,家傳的,一脈相承。

蕭語將他請辭的折子擲下了地:“收回去吧,本宮不受,回去等晉封尚書的旨意吧。”

藺覺沈沈嘆了口氣,將折子撿了起來。

蕭語移開目光之時,再次看見桌上的朱砂墨,她一口叫住藺覺,環視左右,此刻桌上只有一個酒壺,她怕裝酒壺裏藺文言會誤以為她要他吃下去!

朱砂可是有劇毒的。

可是案上除了一個酒壺再無其他可以裝盛這一小碟朱砂墨,她也說不清道不明是什麽感想,就是一定非要將這朱砂墨帶給他,然後她的目光就落在桌上這一張上好的宣紙上了,她忽的端起整碟的朱砂墨,全倒在這一張白色宣紙之上。

上好的宣紙潔白不然塵垢,朱砂墨緩緩順著宣紙慢慢透開去,從一團向四周暈染,不多時整張紙都被墨色浸染,紅成了一片,就好似那一日她插入藺文言心口的那一刀,鮮紅的血色從他心口氳開,那日,他的目光是如此驚愕,他曾經至死也不相信這致命的一刀會是她給他的。

蕭語靜靜的看著,一直到整張宣紙都被朱砂染透了,似乎順著紙都能滴下來,蕭語這才抓起整張紙,抓的滿手鮮紅。

她將這一張浸透了朱砂的紙丟給藺覺,厲聲道:“帶給藺文言!告訴他,沒有我的允準,他若是敢擅自離開王城一步,我就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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