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14

關燈
14

三個時辰,六小時,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

沈央離開了黃泉路,蒲玉便根據江柳的指引回到了陽間。

也不知是運氣太好還是怎麽的,剛回土地廟就跟散步回來的方知遠撞了個正著。

院子裏,兩人面面相覷。

方知遠:“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蒲玉訕訕一笑,她給不出來。

別說方知遠,就是她自己看到一個女人憑空出現在空無一人的小院裏,這心裏頭多少都會覺得詭異。

何況方知遠之前已經將這小小土地廟翻了個遍都沒找到人,甚至還到附近轉了一圈,結果剛回來就看到院裏站了個人。

蒲玉一時也不知該怎麽解釋。

環顧四周,江柳不在,阿福也不在,再看地面,連她的手機也不在。

方知遠已經朝她走來,再不說點什麽,她就真解釋不清楚了。

也是這時候,她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畫面,畫面中,她手持利刃,正要朝著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落下,卻在千鈞一發之際,聽到沈央叫了聲“媽”,突然擋在那個醫生面前。

下一瞬,畫面就被噴灑的鮮血盡數充斥。

蒲玉眨巴幾下眼睛,回過神來,立刻將這件事告訴了方知遠,回到市局,方知遠找何有為確認之後又將其轉告給沈英,誰都沒想到最後的疑點竟然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解開。

方知遠盯著蒲玉的眼睛,緊皺著眉頭,對於蒲玉剛才說的那句“我就是親眼看到了呢?”,有那麽一刻,他真的信了。

不論事實究竟是不是她說的那樣,至少在方知遠看來,她說那話時,沒有撒謊,那就夠了。

至於別的,他並沒有那個時間精力去細究。

剛才何有為在交代這一細節時,其實還提到了另一件事。

【警官,你信嗎?其實我把人殺掉的那一瞬間,大腦是空白的】

按理說,第一次殺人,總歸是印象深刻的。

可他竟然不記得自己殺人的那個瞬間。

何有為是這麽說的。

但在方知遠聽來,這人更像在說,人其實不是他殺的。

試想會不會有一種能力,可以在一瞬間奪取別人的意識,短暫的一瞬即是所有前因後果裏的最關鍵的一點。

換句話說,如果奪取別人意識的那個人,根本就是真正的兇手呢?

方知遠被自己的猜想嚇了一跳。

蒲玉現在一門心思都放在找江柳上,算算時間,現在離阿福所說的三個時辰早就過了,也許江柳沒有跟她一起回來就是因為他們在陰間待太久的緣故。

“你在找什麽?”江柳的聲音突然響起。

蒲玉楞住。

“不用找了,”江柳說,“我在。”

這話讓蒲玉心裏的大石頭徹底放下了。

現在外面已是深夜,臨走前,方知遠說要開車送她回去,蒲玉拒絕了。

方知遠不知道,比起坐車的話,她找扇門會回去得比較快。

瞬移回家。

蒲玉趕緊找充電器充上手機,十幾秒後,屏幕亮起,手機剛開機,消息就一連串的彈出來,還有三十多個未接來電。

她大致看了一眼,發現都是羅瑞和姜霖打的,隨手點開兩人的聊天對話框報了平安,便去翻看繳費通知單去了。

醫院的費用每天都會出清單,多的時候好幾萬,少的時候都維持在幾千以內,好幾萬的時候總是搶救過後那幾天,這種情況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蒲玉已經想不起這些年自己收到過多少次病危通知了。

蒲玉退出繳費界面,接著又回覆客戶消息,回完消息已經是半小時後,她還是沒看到江柳。

“都到家了,你怎麽還不出來?”蒲玉問。

江柳的聲音近在咫尺:“不是我不出來。”

“只是……”

“只是什麽?”蒲玉心裏閃過一絲不好的念頭。

江柳說:“沒什麽,不早了,你睡吧。”

蒲玉擰緊眉頭:“你是不是……還在我身體裏?”

江柳:“……”

不說話就是默認。

蒲玉瞪大了眼睛:“怎麽會這樣?”

“也許明天就好了,”江柳說,“早點休息吧。”

他的語氣像在安慰蒲玉,但這樣一來,更讓她感到不安。

如果明天還是這樣呢?如果他們兩個永遠都分不開了怎麽辦?

蒲玉在陰間的時候沒覺得,自從回到了陽間之後,時不時就想打瞌睡,現在回到家,意識更是放松下來,說話的速度都慢了下來。

“我還有話想跟你說。”蒲玉說。

江柳:“明天再說吧。”

“不,”蒲玉搖了搖頭,“如果現在不說,我怕到了明天我會忘記。”

江柳輕笑一聲:“你記性這麽差啊?”

蒲玉又搖頭:“不是我記性差,是我怕你會又讓我忘記。”

重音在“你”上。

江柳這下不說話了,屋裏瞬間一片死寂。

蒲玉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確定那些被迫遺忘的記憶,每一個片段都是真的。

無關她自己,無關那個一直糾纏她的女人,只跟江柳一個人有關,七年來,所有的共同回憶。

全部,都只跟江柳一個人有關。

門邊掛著黃銅鏡,蒲玉的眼睛正對著鏡中的自己,聲音不大不小,像是強壓著心裏的情緒在說話。

“其實我早就死了,對吧?”

一滴淚,順著臉頰滑落,眼睫微顫,蒲玉蹙起眉頭,氤氳在眼眶裏的水汽迅速聚攏,接著又是一滴淚奪眶而出。

江柳問:“為什麽這麽問?”

有些時候,人總是這樣,明明答案已經擺在了明面上,卻還是不到最後一刻,不願承認。

蒲玉抹了一把眼淚,帶著哭腔說:“我全都想起來了。”

江柳又問:“想起什麽了?”

蒲玉:“全部。”

那些你讓我遺忘的記憶,我全都想起來了。

要說清前因後果,或許該從頭開始,從七年前的那場車禍開始講起,不過那就太遠,太模糊了。

在陰間的三個時辰裏,蒲玉在一望無際的黑暗中目睹了自己死亡的過程。

一次,又一次。

無數次。

在這無數次的死亡裏,每一次,都有他的身影。

她也終於弄明白了為什麽姜霖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會說似曾相識。

因為他們本就見過。

時間回到蒲玉出事的那天晚上。

公司大廳漆黑一片,只有一個工位亮著燈,一個頭發挽在腦後的女人正趴在桌上睡覺,悄無聲息,不像在睡覺,倒像是已經沒了呼吸。

下一秒,女人猛地擡起頭來,點亮手機看了眼時間。

發現已經這麽晚了,草草收拾一下就往電梯間跑,發現今晚電梯正在維修,她只好跑樓梯。

下了樓跟保安說了幾句話,接著步伐搖晃地走向遠處的十字路口。

她要從那裏過去,去搭最後一班輕軌回家。

她走到路口,正好是紅燈,於是等在路邊。

等啊等,她的眼皮越來越擡不起來了,只好拍拍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下,但效果甚微,她還是困得不行。

一晃神,她站著睡了過去。

因為是正對著紅綠燈,所以她沒能看到遠處駛來的轎車。

車到近前,她還在睡,好在車喇叭的聲音驚醒了她。

她轉頭看去,白光充斥了這個世界,那一刻,她什麽都聽不見了,像是腦子裏最後一根線被扯斷,她什麽都不知道了。

那天晚上,車還沒來得及撞上她的瞬間,她就已經死了。

死在車撞上來的最後一秒。

換句話說,姜霖開的那輛車撞上的,其實是她的屍體。

接著江柳出現,洗去了姜霖的記憶,帶走了她的屍體。

阿福找到了契人的法子,可以暫時維系生命體征,卻沒想到她後來和江柳的融合日漸加深,那些被遺忘的記憶漸漸覆蘇,她什麽都想起來了。

想起了變成生魂的自己,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的事實。

那時候的她,走過斑馬線,撿到了江柳遺落的勾碟,後來發生的一切就從那時開始。

江柳是鬼差不能靠近生魂,否則勾魂索會感知到她,所以上去問她有沒有事的人,是阿福。

那個路人。

這就是為什麽,那個路人偏偏可以看到勾碟。

甚至可以觸碰。

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後來的事,發生得太快。

阿福說把死去的人變成契人雖然可以讓人覆活,但那畢竟是禁術,要冒很大的風險,對鬼差來說,是致命的風險。

如果當時她沒有那麽剛好撿到勾碟,又或是江柳沒有粗心大意弄丟勾碟,她也並不是只有變成契人這一條路能走。

阿福原本可以給她用符咒,強行把靈魂封在肉身裏,但她偏偏撿到了勾碟,又那麽恰好的,意外讓勾碟又認了她。

江柳在精神病院意識到這一點已經晚了,她無路可走,他也一樣。

他只能這麽做。

即使要冒很大的風險,他也要救。

於是她成為了契人,被迫和鬼差產生了聯結,他再也無法讓她遺忘什麽,為了不被發現從前種種,他故意偽裝成她最討厭的樣子,好讓他們之間的距離遠一點,再遠一點。

然而事與願違,隨著聯結日漸加深,從前被迫遺忘的過往正在慢慢沖破桎梏,直到徹底融合。

那些被遺忘的,才得以重見天日。

***

七年。

那場車禍已經過去七年了。

蒲玉現在想起來,還總覺得是在昨天。

江柳還在,她的父母也還在,家也還在。

但她清楚知道,那些存在早已成為過去。

那天,同樣是個陽光明媚的天,夏日炎炎,他們一家和江柳一起外出,車禍當時,開車的是蒲玉。

最後活下來,也是蒲玉。

新聞裏播報過這場車禍,各大媒體都以大難不死的女人來給她命名,每每看到這樣的新聞,她總會突然情緒激動。

激動到想殺掉世上每一個人,包括她自己。

醫生說,這是車禍留下的應激障礙。

因為她不願相信,也不願接受親人已經離去的事實,所以大多數時間裏,蒲玉看起來非常正常,不哭也不鬧,總是面帶微笑,總是露出那種不達眼底的笑來。

蒲玉曾想過一了百了,但每次都被人救了回來,次次都沒死成,慢慢也就放棄了這件事。

最大的原因還是,江柳還活著。

如果以植物人的狀態活著也算活著的話。

醫生或許是想給她一個活下去的理由,便告訴她說,以前也有過植物人多年又醒來的例子。

這成了蒲玉堅持到現在的唯一動力。

她不願讓自己好過。

因為她看過一片報道分析說,那場車禍中最容易死亡的位置是駕駛座,換句話說,原本最應該死的人,活下來了。

她也想過或許是因為事發當時,她的爸媽和江柳同時抱住了她,替她擋住了全部沖擊,所以她沒死成,也因此成為了車禍中唯一的幸存者。

車禍摧毀了她的一切,迫使她在一夜間長大成人。

這七年,是最痛苦的七年。

她一直都是這麽以為的。

事到如今,回頭看去。

冥冥之中,竟然有那麽一個人,默默守護了她整整七年。

她卻到現在才發現,原來,漫長如一生的七年,她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