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15

關燈
15

蒲玉很小的時候就認識江柳了,他們同歲,是同學,也是鄰居,雙方父母是很好的朋友。

江柳成績很好,從上小學開始就展現出極高的學習天賦。

別人家的孩子七八歲的時候都熱衷於一起玩游戲,或是纏著父母去游樂園玩,他們總是很容易對學習感到厭煩,跟江柳完全不同。

蒲玉每次看到江柳,每次,他都在看書。

記得有一次,蒲玉一時好奇湊上去看,想知道他到底在看什麽書,結果偷看的太過專心,連手裏的冰淇淋化掉都不知道。

冰淇淋滴在江柳的書頁上,他轉頭看蒲玉,蒲玉也知道自己做錯事,頓時慌得手足無措,結結巴巴解釋不清楚。

蒲玉擺動著小胖手激動地說:“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知道的聽了還以為該生氣的人是她。

江柳沒說什麽,只是輕輕皺起眉頭,從兜裏掏出紙巾一點點擦掉滑膩的冰淇淋,最後重新坐下,全程都沒有跟蒲玉說過半句責怪的話。

但蒲玉哭了。

手裏的冰淇淋滴答滴答流了一地,連碎花裙都弄得黏黏糊糊的。

蒲玉站在秋千邊上哭得很傷心,江柳坐在秋千裏看書,一次也沒擡起頭。

這事是路過的小區大媽告訴了兩家人,蒲玉的父母當晚就帶著禮物,按著蒲玉的腦袋上門道歉去了。

蒲玉覺得江柳很壞。

不同於口頭罵人或是打人的那種欺負,而是有內到外的壞。

那時候,江柳約莫是看出了她因為做錯事覺得愧疚才哭的,所以他故作淡定地坐下繼續看書,享受對方因為愧疚而發出的哭聲,他的沈默,讓她更加難以說出那句道歉的話。

雖然那句道歉,她最後還是說了。

但蒲玉對江柳的印象,也在那時候深深刻下了。

江柳,從小就蔫壞。

這是蒲玉經過無數次壓迫後得出的結論。

跟江柳作對,無異於雞蛋碰石頭,想活命,最好別這麽幹。

盡管蒲玉極力避免跟江柳碰上,但因為是同班同學的緣故,他們還是總碰上。

這天剛好兩人都是值日生,江柳是班長,蒲玉是衛生委員,按理說,後者在打掃衛生這方面的話語權總歸是要大一些的。

於是蒲玉圓滾滾地站在江柳面前說:“那廁所就交給你來打掃了。”

說完,江柳擡起頭,葡萄一般大的黑眼珠盯著蒲玉,紅潤的嘴唇砸了一下,蒲玉從他臉上讀出了“不耐煩”三個大字。

蒲玉往後退了半步,額頭上的汗都要下來了,卻聽江柳嗯了一聲,起身走出座位,從她手裏接過拖把走出了教室。

其實廁所應該是三個人一起打掃的,蒲玉故意讓那兩個同學先回家,就是為了整江柳,也算是替憋屈的自己出口惡氣,可江柳就這麽輕易認下了,她反而又覺得過意不去。

她路過廁所門口,看到他孤零零一個人打掃時,心裏頭又覺得十分抱歉。

這時候學校裏的學生大多都走完了,蒲玉磨蹭著走到男廁門外,猶猶豫豫地問:“餵,要不要幫忙啊?”

江柳轉身看她,微微一笑:“不用,謝謝。”

蒲玉心頭越發過意不去,索性一咬牙,直接走了進去,抓起墻角的拖把就開拖。

她拖到江柳身邊時,江柳突然撲通一下摔在地上,蒲玉嚇了一跳,趕緊蹲下去扶,但已經晚了。

江柳腳崴,都怪蒲玉。

從那天開始,蒲玉順理成章變成了江柳的小跟班。

他上學,她走前邊掃清一切障礙。

他吃飯,她把最好吃的那塊排骨給他。

他收作業,她總是第一個交。

他做什麽,她都在。

並且十分積極。

小學六年,蒲玉幾乎每天都跟江柳一起,或許是同進同出的次數太多,以至於後來總有同學拿他們打趣。

盡管那時候大家都只有十多歲,對於大人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也不太清楚,但一提到兩人,總會有人感嘆地說:“他們兩個啊,是很好的朋友呢。”

有時候,蒲玉都聽進去了,以為他們真是最好的朋友。

但江柳總在這時候給她最沈重的一擊,把她打回現實,不得翻身。

因為是鄰居,樓上樓下免不了經常見面,加上兩邊父母的關系,兩家也老是一起吃飯。

有時是去蒲玉家吃,有時是去江柳家,有時也去外面下館子,去得最多的地方,還是江柳家。

因為江爸爸很會做飯,每次都會做一大桌子菜叫他們全家一起過去。

這天是為了慶祝江柳數學競賽得到了第一名,所以江爸爸又下廚,順帶叫上了蒲玉一家人。

吃完飯,兩家人在客廳閑聊,蒲玉上完洗手間出來沒看到江柳,好奇他在房間做些什麽,正巧他的房門沒關,蒲玉站在門口,將房間裏的畫面一覽無餘。

畫面裏,江柳坐在書桌前,手指靈活地挽來挽去,毛線整齊地排列在長針上,看情況,這毛線似乎已經打了有一段時間了。

是個溫馨的畫面。

也是個不可能出現的畫面。

在蒲玉印象裏,江柳一直是個沈迷學習,對學習之外所有事都不感興趣的學霸,沒想到竟然也會有這麽溫柔的一面。

蒲玉看呆了眼,忘了敲門。

江柳察覺到這道視線,忽然擡頭,四目相對,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赫然多了幾分怒意。

江柳沖她吼了一句:“誰讓你進來的!”

蒲玉蹙眉:“誰、誰進來了?”

接著,江柳三步並作一步沖上來,把房門重重拍在了她眼前,距離她的鼻尖,只差一點。

關門聲太大,嚇得客廳幾人紛紛起身查看,看到的只是蒲玉那張漲紅的胖臉。

那天晚上,直到蒲玉臨走前,都還聽到江柳臥室裏傳來的訓斥聲。

她聽見江柳反駁的聲音:“誰跟她是好朋友了?”

可蒲玉那時只擔心一件事:他的毛線和鉤針有沒有藏好?

誰能想到平時不愛與人來往的高冷學霸,背地裏會是個喜歡玩鉤針,可以鉤很多可愛玩偶的溫柔男孩呢。

蒲玉以為江柳這次一定不會再搭理自己了,卻沒想到從那天開始,這人幾乎從早到晚都跟在她身邊,買早飯時,會多買一份放她桌上,吃午飯時,會主動幫她留位子,到了晚飯時間,看到她來晚了沒排上隊,竟然還會主動把自己的位子讓她排。

種種跡象表明,江柳有問題。

這時候,他們已經上高一了,江柳的問題不止蒲玉看出來,就連身邊的同學都看出來了,旁敲側擊地問他們是不是一對,每當這時,蒲玉總會一拍桌子,嚴肅道:“不可能。”

同學好奇:“為什麽不可能?江柳那麽優秀,還那麽帥。”

蒲玉經過短暫的思考,然後說:“因為他有把柄在我手上。”

至於這個把柄是什麽,大家都很好奇,可蒲玉就是不說。

江柳不拿她當跟班了,她反而有點不太習慣,上了高中之後,蒲玉長高了不少,人也清瘦不少,不再像小時候那麽圓滾滾,胖乎乎了,紮著馬尾,不施粉黛的清秀模樣也開始引人註目。

江柳上了高一,外號已經從學霸升級為學神,不論大小考試,有他參加,保準第一。

他是名聲遠揚,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可他也像只大黃蜂,只要出現在蒲玉身邊,所有人都默契地退避三舍。

終於有天,蒲玉忍無可忍給江柳約到了操場上,為了不被人看到,特意選在了晚自習,大家都在教室自習的時候。

夏季尾聲的夜晚,蒲玉穿著校服,夜風一吹,有點冷。

她決定先把拉鏈拉上再說。

她低下頭,馬尾順著低頭的動作搭在肩上,隨即聽到腳步聲朝自己飛快走來,心一慌,頭還沒擡起來,整個人就被圈住了。

一條柔軟的長圍巾落在她肩頭,一圈又一圈纏上脖子,她楞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唯獨想得起那天晚上她站在門外看到的場景,江柳當時手裏的圍巾,此時就搭在她肩上。

蒲玉不知該說什麽,也不明白江柳為什麽要把自己辛辛苦苦鉤好的圍巾給她。

江柳把圍巾打了個松松的結,垂眸看她:“發什麽呆?”

因為距離太近,蒲玉不得已微微仰頭,捏著那圍巾問:“這是封口費的意思,對吧?”

江柳的目光晦暗不明,沈默良久,他點點頭,轉過身去:“對,封口費。”

蒲玉盯著他走遠,低頭摸摸脖子上的圍巾,針腳細密整齊,四周太黑,她不知道圍巾是什麽顏色,不過她大概記得,應該是白色。

那天她站在江柳臥室門口全都看見了。

對,是白色沒錯。

當時,江柳低垂著腦袋,認真捧在手裏的,一點點鉤織的,就是這麽一條白色圍巾沒錯。

十六歲的蒲玉懵懵懂懂,在這天晚上,貌似明白了什麽。

後來的事,順理成章。

蒲玉奮發圖強,終於追上了江柳的腳步,跟他考上了同一所大學。

高考結束後的某一天,江柳突然打來電話,問她什麽時候回來。

彼時蒲玉正跟朋友旅行,便在電話裏問江柳:“有什麽事不可以直接在電話裏講嗎?”

“算了。”江柳這麽說。

隔著電話,江柳聽到電話那頭似乎是有人在叫她,短暫的沈默之後,他說:“沒事了,你好好玩。”

之後幾天,江柳都沒再打過電話。

蒲玉偶爾抽空打過去,總是無人接聽,她只好給爸媽打過去,問問江柳最近在幹什麽。

“他不讓我們說,你要是玩的差不多了,就早點回來看看吧。”

“回來了你就知道了。”

蒲玉的好奇心更重了,隱約又覺得或許那事,不是什麽好事。

第三天一早,她跟朋友分開,坐最早的一班飛機回家。

蒲玉沒回自己的家,而是直接敲響了江柳家的大門。

開門的是江柳。

第一眼,蒲玉差點沒認出來。

江柳胡子拉碴,眼下泛青,頭發也油了。

江柳站在門裏,她站在門外,就這麽短暫的距離。

她當然可以看到他臉上的疲憊。

她想。

這人一定很長時間沒睡好覺了。

於是千言萬語都化作一個緊實的擁抱,她緊緊抱住了江柳。

江柳也默契的沒有開口,只是在怔楞片刻之後,垂下頭,將下巴擱在她肩頭,大手穿過胳膊,也緊緊抱住了面前僅有的溫暖。

後來蒲玉才知道,那段時間,江柳的父母意外身亡,他不眠不休,為父母辦了一場熱鬧的葬禮,與此同時,蒲玉正在認真完成自己早就規劃好的畢業旅行,玩得不亦樂乎。

那是蒲玉一生中,最後悔的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