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這一年註定多舛，即使還在春節，仍舊有記者圍堵在簡適家門口，蹲點搶第一手報道。明覺修因猥褻罪被解聘，前後有兩個女學生指認。而簡適因為和明老師走的最近，所受牽連大，學校怕再鬧出事端，以休養調整的名義讓她在家自主覆習。

家裏的人整天陰沈的臉，繼父不回家，簡母火氣更大，整日不停咒罵。

門口的長舌婦明目張膽的議論，簡適見狀要出去，被簡母罵道， “你幹什麽去!”

“我去找那個記者，他說過會幫我澄清的，如果不可以，我再去求助其他人，總比這樣被別人帶有色眼鏡看的強。”

簡母把她扯回屋去，重重的關上門， “你還要出去!還嫌咱家不夠丟人是吧!”

元宵節那天繼父回家吃了頓飯，飯桌上一片安靜，繼父對簡適說: “這學校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去，過兩天聯系下轉校吧，去縣二借讀。”他猶猶豫豫， “要是覺得還是原來市裏的學校老師好，咱就再回去。人言可畏，高考重要。”

盛飯的簡母冷笑，打掉繼父的筷子不讓吃飯， “乎承你啥意思!嫌棄趕我們母女倆走啊!”

繼父急忙解釋， “不是你想的，玲子你太敏感了，我沒說過要趕誰走。”

“我敏感!”簡母把碗砰的摔到桌上，抄起筷子狠勁打著電飯煲， “你過年回來過一天沒!說我敏感，你都已經做給我們母女倆看了，家都不回，下一步是不是要我們卷鋪蓋走人!”

繼父低聲下氣， “大過年的，你小聲點說，非要吵。”

“我小聲我憑什麽小聲!我在家說話礙著誰了我就喊!你怎麽不去找你前妻去，她溫柔賢惠，找她去啊!”

“你這說的什麽話，唉真是。”

繼父欲要走，被簡母拽住， “你拍拍屁股走人了，飯不吃了!做了一大桌的菜你說你要回來，結果一口麽動又走……”簡母放開嗓門的罵，說自己顧家多辛苦，還要聽別人的碎嘴，男人連一句辛苦都沒有還要甩臉色。

繼父拿著公文包，換鞋出了門。

隨即一聲碗筷全砸過去，砸了空，人已經怦門走了。簡母就在後面喊，有本事死外面，別回來!

男人要是真不回來了她找誰要錢啊，那點退休工資都不夠糊口，別提養老了。於是她罵完又開始哭。

寒假最後兩周，高三生開始回校補課，簡適在開學後三天收到“稻草人”的第二封信。

簡適問起她筆名的含義，對方說這是來源於曹芳的《城市稻草人》這首歌。她喜歡曹芳，喜歡金黃色的秋天，但又喜歡冬日裏的雲，冬天薄霧後的雲彩看起來涼涼的，像快要凍成碎渣子的冰淇淋。

【你聽一下這首歌，我很喜歡，曹芳的歌聲柔軟清冽，她像一個詩人。】

簡適聽完就愛上了《城市的稻草人》這首歌，很多個封閉的日夜她就抱著MP3反覆聽，反覆愛上，遐想這個名叫“稻草人”的筆友是什麽模樣。

她們會在城市或鄉間重逢，草長鶯飛的四周，滿目金黃，那個女孩應該有圓圓的臉頰，鼻頭有些肉，少女心爆棚，是個可愛的人。

可她也許孤僻清冷，遠離喧囂，走在蕭瑟的原野，看淡薄的雲彩在火紅的日落下開出大片的艷麗，金麥像翻滾的浪，喑啞的雁鳴響徹天空，她和稻草人一樣不息不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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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適在收到“稻草人”第四封信時，她被通知可以回校。

立春的早晨，她重新換上幹凈的校服，許多女生都把長發剪掉了，為了高三階段能省下時間，她也把頭發剪短，很短，背影像個男孩子。

她很喜歡早春的風吹過她發絲，像被暖陽充盈，她全身心都是自由，熱烈的。

簡適還在原來的班級，同學們看她的眼神不屑鄙視，嘀嘀咕咕說: “她當初舉報老龜該不會是因為明覺修吧，所以她才那麽仇視。”

“誰清楚呢，我看她就是有那什麽戀師癖。”

稀奇古怪，亂七八糟的鄙夷。

“稻草人”來信說:不想聽那些話就捂上耳朵，且視他人目光如盞盞鬼火，大膽去走你的夜路。

周五放學的時候，簡適一個人背著書包磨蹭到最後才出校門，她遠離人群，不和同學來往。

走出校門就看到了白帆，他沒穿校服，二中也是有補課的，他沒去學校跑到這裏。他跟在簡適身後，不說話也不走過來，默默走了一路。

小路上人少，簡適再也忍不住停下腳步，身後的人也跟著站住了，她回頭但不看他， “你來這幹什麽。”

“來看看你。”白帆低頭從兜裏掏出煙盒，抽出一根咬在嘴邊，點燃吸了一口，鼻音很重音色低沈。

簡適最不喜歡他這個樣子，奪走他的煙踩在腳下，那點紅光被踩滅了，她沒什麽感情說: “白帆，你也不是什麽都很拿手，你學壞學生一點都不像。”

白帆睫毛低垂，看著她， “鹿鹿，我想你了想見你，就來了。”他始終站在原地，沒有向前，只是聲音那麽低下， “你上次說的話，是真的嗎。”

簡適快要繃不住淚了，可她必須要篤定，於是面不改色的仰起頭， “是真的。”

白帆望著她移不開目光，他知道簡適一定是有原因的，她從不會使小性子，也許是真的不喜歡了。白帆輕闔眼睫，遮擋住眼底的情緒。

那雙淺色瞳仁轉過去，裏面小塊的明亮瞬間黯了下去。他說: “我送你回家，就這一次，以後我不會來了。”

他整個人氣壓很低，跟簡適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黑色衛衣連體帽蓋下來，看不到他任何表情，高挑的身影隱匿在沈下去的餘暉裏，黑暗爬上天，四周的陰影快要將他淹沒。

白帆沒進小區，在遠幾米的地方就止住了腳步，他看著簡適頭也不回的過了馬路，一步一步走出視線，奔流的車輛阻斷她背影，她走遠了，也許不會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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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徹底暖和的時候，二模成績出來了，白帆是全省第一，簡適終於松了口氣，由衷祝願白帆高考順利，光明的未來繁花似錦。

各有各的歸途，她也要走她的路。

簡適的成績一落千丈，狀態很不好，新來的班主任不懂，開家長會特意給簡母說，這孩子太孤僻，從不跟其他人講話，一個人會憋出毛病的，這個年紀的孩子還是要活潑點好。

還有，有很多老師反應簡適這孩子心理狀態不太對，做父母的要多關心點，簡適好像很抵觸考試，大考就算了，平常模擬考她也會暈考場。她是有低血糖什麽嗎，還是以前就有類似情況

班主任關切的問，簡母的臉愈發的黑，咬牙切齒說， “這孩子沒病!她就是裝病，裝給老娘看!”

怒氣沖沖的回到家，見簡適果真白著張臉，眼神有空又游離，桌上的飯菜幾本沒動，她火氣噌噌往上冒， “你絕食啊!”

簡適搖搖頭，說沒胃口，吃不下。

簡母冷哼，掰著她肩膀把人摁到椅子上，壓著火脫去外套，趿拉著鞋火急火燎去廚房盛了滿滿一碗飯，撈了雙筷子摔到桌上， “吃!”

“你不是營養跟不上總是暈考場麽，吃!別擺出老娘虧待你的死樣子!”

“馬上高考了，你這是鬧哪出!考不上大學你這輩子就完了!”

“以後我就擱家待著，一日三餐我都盯著，高考前我看你能出啥幺蛾子!”

簡母把飯菜全推到簡適面前，簡適是壓力大一直吃不下，飯菜油膩，她聞到味道就胃裏泛酸。快一周沒怎麽進食，她也沒力氣答話，筷子挑撥著碗裏的米粒，簡母又看不下去了，扯著她短發往後拽，迫使簡適擡起頭。

“你故意的是不是，以為吃慢點就可以打發時間了是吧!你個死妮子，看看你學習成什麽鬼樣了，一點緊迫感都沒有!”

簡適看著眼前的瘋女人，從小到大她不管不問，阻撓她讀書的人此刻張牙舞爪，說著高考考不好，看我不弄死你的話。

滿耳朵的咒罵像黑色湧動的潮汐，漫住口鼻，她快要透不上氣了。

簡母的嘴喋喋不休， “別人已經看笑話了，你就是想讓你媽一輩子擡不起頭，你高考再失利，人生就全毀了，簡適啊學校好不容易讓你回去了，你就得爭口氣!”

桌上的飯菜只吃了一半，簡適已經豁出肚皮的吃，可她也不知道怎麽了，聽著從小聽到大起繭子的罵聲，她腦子裏只有一個逃離的念頭。

簡適不知道她的人生是怎麽毀的，照片還是人言也許更早些，在母親無休止的謾罵裏她早就死了。

晚上簡適又被關進屋裏做作業，她沒能跑進衛生間把剛才消化不了的食物吐出來，此刻都堆積在喉管，她直犯惡心，這個情緒隨著目光被帶到作業本，習題冊裏。

看什麽都厭煩，看什麽都像爬滿了蠕動著惡心的臭蟲，眼前的字飄忽，她揉揉眼睛，視界裏多出一道不斷移動的影子。

看不清是什麽東西，直朝她砸來，空中一道殘缺，她脊背發涼，想躲卻怎麽也躲不掉。直到那影子偏離，沒砸中她腦袋，落到地面上，發出玻璃碎裂的聲音。

一同往日，原來父母打架時朝她扔來的每樣東西，眼睛都記住了，也許是抄起的板凳，也許是隨手的碗盤，也許就是為了撒氣的保溫桶。

那晚是簡適第一次犯病，她只有藏到更深更濃的陰角裏，誰也找不到。心跳很快很快，她只是正常的寫字就渾身焦躁，於是作業本被她撕碎，銳利的筆尖穿透了紙張，環顧四周總會讓她不安。

窗戶沒關嚴，溜進來幾道風，不算輕暖，卻飄來三輪車吱呀吱呀的聲音，窗戶下有蹬著三輪的老人路過，隨身聽音量很大，放是的京劇，快到夏季，風聲綠油油，一瞬間撫平了所有的煩悶。

心跳的頻率趨於正常，她蹲在地上撿起扔下的作業本，把皺巴巴的練習冊鋪平，散落的紙頁裏，她看到“稻草人”的來信，信封被她撕開，很薄的信紙暴露在眼下——

【沒有經過你允許，誰都傷害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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