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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如豆(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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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如豆(二十四)

雨勢漸小,兩盞寫有“吳”字的燈籠映進眼簾。池舟甩掉面上雨珠,見那昏白燭光下有兩尊石獅,當即明白,東城裏長吳大明的家到了。

吳大明別號吳大獅,長得魁梧,擅長舞獅,從弱冠之年起,這別號就勝過名字,後來成為裏長,負責東城,依舊以號行世,世人皆讚其有大師風範,雅量過人。

到得近前,只見兩扇朱漆大門半掩。池舟下馬,持劍徑直入內,他滿腔怒火,做好了誰攔斬誰的準備。

不料一路甚是順暢,竟是半個人影也無。

及至進入二院,才見前面廳上赫然端坐一人,自斟自飲。池舟眼尖,一瞥之間,認出竟是吳大獅。

“大人降臨,令蓬蓽生輝,快快請坐。”吳大獅似是沒看見指向自己的長劍,慢慢喝下金杯中的酒水,一腔歡喜地對池舟道。

他一身駝綢道袍,頭戴四方巾,長臉長眼鷹鉤鼻,坐在花梨木方桌前,燈光下,滿面笑容,好似見到了故友知交。

“吳大明,你利欲熏心,構陷同行,致使瘧疾橫肆,永淳全城遭殃,本縣依律帶你回縣衙受審。起來!”池舟喝道。

吳大明不動,拿起金壺,又給自己斟上一杯,“大人謬讚了,在下區區一個裏長,不過負責東城三百多戶人家,哪有這等影響全城的能力?”

他端起金杯,瞥一眼渾身濕透的池舟,“大人治理無方,致使永淳生靈塗炭,就算要找人背鍋,也得拿出證據才是!你貿然闖入我家,可謂私闖民宅,真要細究起來……”

無賴,事到臨頭抵死不認。池舟氣得揮劍,只聽當啷一聲,金杯墜地,濺出的酒水濡濕了袖口,吳大明掏出巾帕,輕輕擦拭,“大人這是急了——”

說到這裏,忽地頓住,目光緊緊盯住池舟手中,那裏有一枚金制穿心盒,盒身刻有鴛鴦蓮池紋樣。

“你敢動磊兒?”吳大明褪去笑容,眼神變得狠厲,“姓池的,明年今日,即是你的……”

“吳大明!你的心腹很忠心,很盡責,在得知我夫人身在淳新布鋪時,立刻動了歪心思,想挾持她,再勒令我,可惜武藝不夠,被我的護衛一刀斬殺!他死得痛快,撿了個大便宜!”池舟收好穿心盒,“至於你,將受極刑。”

吳大明忽地狂笑起來:“姓池的,這是在我家,強龍難壓地頭蛇,你以為你還走得了麽?但你運氣不錯,還有人作伴。”

兩手一拍,只見側旁的隔扇門給推開,一隊壯漢押著丁安並六個衙役走到桌旁,按跪在地上。

七人均掛了彩,雙手反剪,口被堵住,見到池舟,又驚又喜,旋即拼命搖頭。

“放人,不然我現在就斬殺你!”池舟一腔怒火再壓不住,脫口道。

“你有兩個選擇,第一即刻自裁,我便放了他們。”吳大明恨聲道,“你個假仁假義的知縣,為了自己那點名聲,放著本地人不用,偏要用那角縣來的外賊,讓他們做衙役,欺負永淳人!我替永淳人不服,我要你付出代價!”

見池舟不動,又道,“第二嘛,就是你們一起下地府,黃泉路上倒是熱鬧!”

說著,擡手拉起桌側一根繩頭,只聽轟隆聲響,池舟腳下的地面豁然裂開,一個布滿利刃的陷坑露了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聲響的瞬間,池舟一個提身,輕輕躍起,如小鹿般彈跳開去。

吳大明吃了一驚,就要起身,卻覺肩頭大痛,低頭一看,左臂已掉在地上。

慘叫聲頓起,一聲比一聲尖利。

*

丁安等人蒙住,直到手上的繩索被挑斷,這才發現,那隊壯漢全都在地上打滾,手腕處血流如註。

“謝大人救命之恩。”丁安取出口中麻布,立刻行拜禮,“屬下辦事不利,還請大人……”

池舟打斷他:“是我考慮不周,差一點……”握緊滴血的長劍,又道,“盧大夫,董員外何在?”

丁安搖頭:“我們先去的盧大夫家,結果被綁來此處。”

池舟了然,詢問吳大明,對方卻已昏死過去,於是讓丁安帶人把吳大明一夥捆好扭送縣衙,他則提劍繼續在吳宅搜尋。

誰知宅內再無他人,各房內只剩家具箱籠,細軟之物全都不見。

城門已畢,吳家人定是出不去,但能藏在哪兒呢?眼下全城人人自危,哪家又敢收留呢?

正想著,只見謝飛匆匆趕到,說盧、董兩家均是人去樓空。

“三大家子人,就算遣去仆從,也得有十多人,能去哪兒?”池舟蹙眉,“必須找到他們!不能再給其暗動手腳的機會!”

謝飛想了想,忽地沖出廳外,提身上墻,片時折回,說宅院後墻正與那小廟緊鄰,眾人也許在那邊藏身。

“小廟?就是那個東北角的雷公廟?”池舟訝然,“快,我們過去看看!”

這時牛沛等二十衙役趕到,個個面帶喜色,顯然清肅街面之事做得不錯,但池舟顧不上聽其稟覆,說一聲“跟緊”,立刻趕去小廟。

廟門依舊剝落,大殿中卻多了煙火氣,一群男女正在烤火取暖,見到池舟,就要抱頭鼠竄,被牛沛帶人拿了個穩的。

一問,果是吳、盧、董家仆,至於主人,則在暗閣。

不一時,三家二十三人齊齊捆好,盧大夫跪求池舟給他一個贖罪的機會。

“晚了!當初柳布商身患瘧疾,你知而不報,已是死罪!如今城中人人驚慌,但有一人因此喪命,你罪加一等!”

此時雨已停住,雲彩散開,清亮的星子布滿天際。

牛沛以隊長的身份,讓手下十人把眾人押回縣衙大獄,他則留下,按照池州吩咐,開始查抄吳宅。

很快,丁安、裴勇、展曉帶人趕至,當下兵分三路,連同董家、盧家,全部財產,籍沒入官。

*

“還是沒退燒?”隋巧娘見青桃腫著眼,拿冷水浸過的棉帕給錢禾擦拭身體,不由嚇了一跳。

這都半夜了,夫人已燒了幾個時辰,再不退熱,怕是孩兒都……她不敢想,轉身去機房尋倪大夫。

後坊不過三間正房,東西各兩間廂房,平時住黃雅琴一家八口,還有隋巧娘,已顯擁擠,今日又多了錢禾、青桃,倪大夫答應了池舟,定會照顧好夫人,於是只好在機房打地鋪。

不過他也睡不著,因為徒弟說,城裏的病患又增加了,城門大閉,許多人搶米搶藥,街上亂哄哄的,甚是嚇人。

“師父,就咱家不肯賣藥,現在一副小柴胡湯高達一兩銀子呢!”小徒弟剔亮燭芯,對師父那“不見方貼不得售賣”的規定,甚是不解。

倪大夫頭也不擡,繼續翻《傷寒論》,“藥是救命的,不是賺錢的。身為醫者,當以治病救人為先,切不可被幾個銅板亂了心思。”

小徒弟唯唯,這時隋巧娘叩門進來,請倪大夫救救夫人錢禾。

“雨可是停了?”倪大夫不答反問。

“是,停了有一刻鐘了。大夫,您看夫人她……”

“再等等,還不到四個時辰,繼續用涼水冷敷即可。”倪大夫慢慢道,“熱極生寒,雨停暑氣蒸騰,正好用這股子熱。”

隋巧娘聽不懂,卻也無法反駁,畢竟黃雅琴吃了這倪大夫的三幅湯藥,依然好轉,遂道過謝,去上房照顧錢禾。

一時,守在前鋪的衙役過來,說煮了面,請倪大夫用些。

倪大夫擺手,說從無吃宵夜的習慣,又問衙役街上城中狀況。

“有大人在,一切安好。人們不再鬧騰,都回家去了。只是這病患只增不減,好愁人啊!”

聞言,倪大夫提筆寫了張便箋,讓那衙役交給池舟,“越早越好。”

*

“大人,此刻城中最缺的是藥,還有菜。”禮方周竹嘶聲道,適才他帶人巡街,被民眾沖擠,磕破了嘴唇,一說話,扯疼扯疼的。

從吳宅回來,池舟剛沐浴過,頭發披散,一身白綢貼裏,端著湯碗,聞言再喝不下去,示意宋琪將飯菜全部拿走。

宋琪把一碟醬牛肉放到池舟手邊,低聲道:“夫人備的!”

這話半虛不假,每逢池舟歇宿縣衙,錢禾都會讓宋琪看住他,一定要吃肉。但今日,錢禾並無說此話。

不過“夫人”二字猶如軍令,池舟一怔,覆又拿起筷子,開始用飯。

宋琪暗暗松口氣,給周竹續上茶水。

周竹已知錢禾遭遇,更知池舟甚是在意她,遂不再說什麽,只是默默飲茶,等待大人示下。

池舟卻是自責,到底經驗不足,匆匆閉城,雖能斬斷傳染,以為能控制住局面,卻是低估了民眾的驚慌情緒。

但閉城令已經發布,不可擅改,朝令夕改只會讓民眾更加糊塗,也會讓自己陷入被動。

不急,不慌,好好想想,接下該怎麽做,才是上策。

這時,展曉進來,遞上盧大夫家財產明細。

池舟見內中只有當歸、陳皮、酸棗仁等幾味藥,甚是驚詫,“回春堂只有這些存藥?”

“回大人,盧慶發急著逃命,帶走全部值錢物件,將鋪子交給徒弟夥計看管,誰知正趕上民眾搶藥,那夥計立時就全給高價發賣了。所得銀款現已追回,但藥材卻是無有。”

藥材,藥材。池舟想著,忽地心頭一動,問縣衙庫中可有醫書。

周竹說有,在戶房韋亭那邊。

“取來,全部取來。”池舟吩咐宋琪,一面把飯吃完。

治療瘧疾並非只有小柴胡湯一個方子,若能尋到別法,或可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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