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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如豆(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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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如豆(十二)

看著並肩而立的兩人,瑞王清了清嗓子,道:“我都來這麽久了,你們連杯茶也不上嗎?也不讓座,這就是池家的待客之道?”

錢禾、池舟一楞,趕緊盡地主之誼,讓青桃奉茶,請瑞王太師椅中上坐。

“池夫人,聽說永淳的筍幹很不錯,本王想吃素炒的,你會燒吧?”瑞王端起茶盞,道。

“燒的不好。”

錢禾如實回答,心下惴惴,正猜不透其用意時,就聽瑞王甚是大度地說道:“無妨,你去料理。一餐簡飯而已,本王能湊合。”

嗯?他要在這用飯!錢禾耳朵一動,甚是懷疑自己聽錯了,不是來拿人的麽?

池舟亦是愕然,悄悄看瑞王一眼,見他面色輕松,悠然品茶,心下一動,意識到什麽,遂低聲讓錢禾去準備晚膳。

“無事,放心。”見她遲疑,池舟又暗暗比了唇語,錢禾這才慢慢走出中廳,帶著青桃去了廚下。

池舟輕輕合上廳門,走到瑞王面前,深深一揖:“謝殿下庇佑,舟不勝感激。”

瑞王放下茶盞,瞥他一眼:“如此確定我會幫你?”

“福州乃殿下封地,殿下向來以社稷為重,處處時時都替聖上分憂,又豈會讓賊寇橫行?”池舟認真道,“舟的‘通寇’罪名,想來也是別有用心之人,故意栽贓,試圖攀咬殿下。”

跟聰明人講話就是輕松。瑞王忍住誇人的沖動,示意他坐。

“本王有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

“舟絕不隱瞞,王爺請問。”

瑞王兩手搭在扶手上,盯住池舟:“假若,永淳陶器只受賊寇歡迎,售之可得厚利,你會賣給他們嗎?”

池舟坐在下首靠背椅中,聞言欠身道:“不會。賊寇區區些人,利潤再厚,一座窯口足夠。可永淳雙溪鎮,有十二座龍窯,所燒陶器是要給國人用的。國人不喜歡,那就調整,假以時日,總能找到合適的款樣。”

瑞王拈了拈手指,默然不語,池舟看看他,又道:“但若舟是福州知府,一定會讓漁民下海。”

“大膽!你敢違背太祖聖訓!”瑞王猛地握緊了手,急聲喝道。

池舟立身,拱手道:“太祖聖明,諄諄教誨,舟銘記在心,片刻不忘,更不敢違背。只是舟有疑惑,太祖是說過‘片板不得下海’,敢問是誰人的板?是近海還是遠海?”

瑞王眸光閃動,沒有應聲。

池舟繼續道:“以舟之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漁民近海捕漁,不但自己可得溫飽,還能給國人供應海產,正是一舉兩得之計。太祖英明神武,愛民如子,想來不會斷了漁民的生計。至於賊寇,狼子野心,敢入近海,自當驅逐,若在遠海,對海岸無所威脅,那就由他去。”

瑞王緩緩吐出一口氣:“若是漁民悄悄出遠海,勾連賊寇呢?”

“這就是府衙的職責了。第一勒令漁船出海前報備,將目的海域登記在冊,第二府衙需派水師出海巡視,發現不軌者,立時糾核。”

池舟堅聲道,“水師出海,雖說經費增加,但養兵千日,須用在此時,一則糾核,二則保護漁民,三則揚我國威。太祖以武定天下,註重屯兵鎮邊,要的就是不戰而屈人之兵,想來不會反對。”

聽了這話,瑞王忽地笑了:“池行之,我終於不再懊惱,你不是我妹夫了!駙馬好逑,良臣難得呀!”

池舟一怔,旋即垂眸:“殿下謬讚,舟惶恐!”

“坐,別站著了!”瑞王端起茶盞,“在永淳做個七品小知縣,你可是怨恨?”

“不,舟很高興,有這樣做事的機會。”池舟坦言,“相較於編撰經書,埋首紙堆,臣更喜歡實務,看著治下一日勝似一日,方覺書沒有白讀。”說罷替瑞王續上茶水,方才就座。

瑞王頷首:“如此甚好,也不枉聖上一片苦心。”

池舟聞言,這才明白他來永淳,還不是簡單的無人上任,抓他頂缺,而是聖心謀劃,故意歷練他。

池舟立刻起身,面北稱謝皇恩。

“行了,好好幹,聖上都明白。”

說罷,一頓,瑞王又望著池舟眼睛道:“本王也明白。”

池舟靜靜回望瑞王,半響,拜禮道:“殿下宅心仁厚,且又膽識過人,定然福祿綿長,展心遂志。”

瑞王扭頭看看窗外,見暮色漸合,該是用飯時候,遂喚人去廚下,看看飯好否。

一個暗衛應聲,很快廳門被推開,錢禾帶著青桃、宋琪,奉上四菜一湯。

“看起來還不錯,池夫人辛苦,早些歇息。”瑞王拿起筷子,問池舟:“有酒麽?”

*

錢禾等在臥房,很想知道中廳上的二人說了些什麽,瑞王會作何決斷,卻礙於王命,不得近前。

正亂猜亂想間,忽見池舟推門進來。

“如何?”她立刻迎上前,問他。

“無事了。”他抱住她,“瑞王讓我守好永淳,別的他自會料理。”

誠如池舟推測,這次參劾,是瑞王政敵設下的隔山打牛之法。

可惜,瑞王早有防備,就在奏本遞上禦案之際,瑞王也擒到了那些“賊寇”,一審,全是漁民。

這些漁民,因不能下海捕漁,只能另謀出路。他們組織起來,一面把福州的茶葉運至南昌,一面帶景德鎮的陶瓷回來。

偶然的機會,他們見到雙溪幫制作的陶器,甚是粗樸可愛,價格比福州窯口燒制的還低,便運回販賣。

後來雙溪幫改燒瓷器,他們也只好另尋土陶,是以當謝迪運至陶碗到時,被水手們一搶而光。

“謝迪已被放回,不日可到全州,你放心。”池舟輕聲道。

錢禾點頭,還要說什麽,卻覺眼前一黑,人就暈了過去。

適才她一直提著口氣,此刻突然放松,人居然受不住。好在池舟精通岐黃,稍稍梳理其心包經,就令她六神歸位,悠悠醒轉。

“小禾,我……”

錢禾此時躺在床上,擡手捂住他嘴,“我沒事,只是晚飯沒吃,體力不支罷了。你快拿飯來。”

她截住了他的話頭,不想他說退讓之辭,已經選定的路,再難也要走下去。

池舟明白她的心思,鄭重點頭,喚青桃布飯,又提筆寫個安神方子,讓宋琪抓來煎煮。

待吃過湯藥,已是二更,錢禾自是睡不著,總覺此事太過詭譎,問池舟:“這事真是過去了?我怎麽覺得不踏實呢!”

“過去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只是變幻莫測,讓人難以捉摸。”池舟說著,調整坐姿,好讓她靠得更舒服些。

兩道人影映上紗帳,一支蠟燭在榻桌上靜靜燃燒,窗外是盛放的朱槿。

“難怪人們常說,伴君如伴虎。我算是見識了。”錢禾笑道。

愧疚再次湧上,她跟著自己,不是操勞就是擔驚受怕,這跟他想的護她周全,南轅北轍。

池舟抱緊她,想說什麽,卻見她握住自己手,換了話頭:“瑞王殿下還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來無影去無蹤的。他還把筍幹都給吃了,那不是我做的,是羅姨燒的。”

池舟揉揉她頭,輕聲輕語:“他還誇你手藝好,說你太過自謙。”

當然,一餐飯的工夫,瑞王還說了很多。比如他跟小塘鎮的唐員外乃是故交,這次他能來永淳,也是因為接到了唐員外的信。

那唐員外跟錢禾、池舟訂立發售竹器的文契後,出於好奇,更是為了踏實,派人悄悄入永淳打探二人來歷,這才發現,池舟居然是一縣之主,甚是勤政,夫唱婦隨,兩人全力推銷永淳特產,還把他的蓮子運至京城。

唐員外甚是感懷,已經好久沒見到如此做實事的縣令了,當即修書給瑞王,說池舟乃是棟梁之才,宜招致麾下。

瑞王遂動了南游之興,不成想剛到福州就遇上了“通寇案”。

不過這些不能說,瑞王要求池舟,二人所談只能四知,斷不可洩漏。

池舟遂只能揀些無涉要害的話,告訴錢禾。

錢禾聽著,慢慢放下心來,睡意也襲來,不覺入了夢鄉。

替她蓋好薄被,池舟悄悄下床,坐到榻桌前,開始給鐵萬、姜昕回信。

也真是難為姜昕,得知池舟被參劾的消息,卻不敢直接送信,急中生智,記起池州說過,飛龍鏢局的鐵萬是其好友,便深夜趕至鏢局,請鐵萬務必送信給池舟。

鐵萬遂即修書,讓池舟全家去全州,由楊新護送去岳陽,再去揚州,那裏有鏢局分號,且是大碼頭,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正可藏身。

池舟寫著,頗多思緒湧上心頭,想自己一路走來,時時得友人、前輩相助,更有她的陪伴,真是何其所幸!

他忍不住擡頭,望向床帳,她正睡得香甜,怕壓到孩兒,只好側臥,但一手還是下意識地撫在腹間。

適才她讓他給孩子取名,他應著,卻一時想不到好字。

此刻卻是靈光一閃,對,就取“立”字,池立,字善之。

池舟在箋紙上寫罷,心潮更加澎湃。

立,始也,他和她的第一個孩子即將來臨,身為人父,他也要擔起更多責任。

“謝上天眷顧,舟無以回報,當竭盡全力,經世濟民,兼利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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