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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如豆(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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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如豆(十三)

青桃支起熏籠,仔細熏蒸衣衫巾帕。她的手皺白,一看就是浸水過多。已經五日了,雨還在下個不停,濕氣漉漉,無孔不入,她個北人,已然有些吃不消。

錢禾亦然,那密不透風的雨腳,織成巨網,籠罩萬物,天地間白茫茫一片,莫名就令人心慌。

“夫人,請更衣。”見錢禾打個哆嗦,青桃拿起熏好的鵝黃衫裙,輕聲道。

錢禾立在窗前,聞言收回視線,不再看院中花葉飄搖,扶著腰,慢慢走到床前,由青桃替她換好衣衫。

一股香熱透過肌膚,熨帖了緊繃的心。錢禾面色漸漸平靜,靠坐在榻上,盡量讓凸鼓的小腹不受擠壓,一面問青桃肘子、煎魚可有備好。

“都在鍋裏溫著,宋琪回來就能拿上。”池舟這幾日都在縣衙歇宿,衙門夥房的飯食偏鹹辣,宋琪知道他口淡,吃不慣,便從家中帶食盒過去。

青桃說著,把熏籠上的男式袍衣收起,拿青布包袱裹好,包袱外又加了層油布。

忽然院中響起嗒嗒的快腳踩水聲,錢禾扭頭,卻是羅雲兒,頭戴鬥笠,一身青布衣,腳踩油靴,手提食盒,看上去好似個俠客。

“夫人,茯苓糕,羅姨剛做好的,讓您趁熱吃。”羅雲兒立在房門外,邊說邊把提盒交給青桃。

“進來坐坐,咱們一起吃。”錢禾沖羅雲兒招招手,“好些日子沒聽你說話了,又攢了不少見聞吧?”

羅雲兒笑著點頭,摘下鬥笠放在門廊上,邁步入內。青桃倒了枸杞薏米茶,三人圍坐榻桌前,邊吃邊聊。

“這麽大的雨,李掌院也是第一次見,我那天過去,他正帶人拿土袋圍擋米倉。”羅雲兒道,“孩子們卻是歡喜無極,因為一下雨,就不用練早晚操了,多出的一個時辰,盡可自由玩耍。”

青桃接口道:“還是李掌院先見,昨兒程達采買回來,說南城菜鋪有灌水的,老板娘哭啞了嗓子。”

聞言,錢禾微微蹙眉,卻沒說什麽,只默默嚼咽糕餅。羅雲兒又道:“水火無情,早不防備,臨到頭還是自個遭罪。”

正說著,就見宋琪撐著傘,推開院門,小跑著到了門前,說取公子的衣衫。

“街上如何?”錢禾問他。

“水很深,到我小腿肚了。有幾家的門窗給打壞了,公子已派匠人去修理。”宋琪如實道,“公子讓夫人勿念,等雨停,諸事安頓,他就回來了。”

錢禾點頭,讓青桃把那油布包交給宋琪,又叮囑了幾句,宋琪應著,拜辭而去。

羅雲兒見他肩頭已然打濕,忍不住撇撇嘴,推說自己去給羅姨打下手,也出了房門,帶上鬥笠,追上宋琪,問他為何不穿油衣。

“穿了也沒用,雨太大了。”宋琪憂聲道。

此時兩人已至中院,見前後無人,他悄悄對羅雲兒道,“城北房倒了,埋了不少人,公子過去處置了,不許我告訴夫人。我就告訴你,你別說漏嘴啊!”

*

鋪天蓋地的雨珠,在笠沿掛起簾子,砸得人睜不開眼。

池舟抹一把臉,看著面前挖土救人的民眾,再看看側旁癱坐不起的城門護衛,不由攥緊手,心中升起殺人的念頭。

永淳北面靠山,地勢北高南低,自大雨降臨,池舟就派衙役,巡看全城,還請千戶李火務必叮囑守衛,守住四門。

本以為南城不占地利,隱患最大,誰知最大的簍子來自北城。

北城房子已修數年,飽受風剝雨蝕,已然不固,此次連日大雨,墻基被泡軟,再不堪重負,轟然倒塌。

算起來這是天災。

天災難防,最讓池舟窩火的是人禍。倒塌的房子就在城門邊上,守衛本應第一時間發現,第一時間救人,可他們縱酒偷樂,醉的不省人事。

還是蕭叔夜間聽見動靜,不放心,挑著燈籠出來瞧看,這才發現大事不好,趕緊招呼鄰舍救人,又派兒子去衙門報信。

雨大土重,刨挖甚是不便,眾人忙活一夜,才救出六家,還有七家。

需要增派人手!

可衙役們連日輪班巡街,甚是疲累;另外三門的守衛也不敢擅離,畢竟雨勢絲毫不減,一旦有險,需即刻動員;城中百姓自顧不暇,硬要人來,似乎不近人情,但救人要緊!

池舟快快盤算一遍,打定主意,扭頭讓兵房展曉,即刻去西城招募人手。相較東、南二城,西城一則近,二則民戶密集。

“每家出一壯丁,一日一錢銀子,快!”

展曉應著,剛要走,忽聽踏踏腳步聲起,回頭就見一隊腳夫,肩扛鍁鋤,浩浩奔來。

為首的是彭浩,他徑直趕到池舟面前,大聲道:“大人,我把六十個兄弟帶來了!但聽吩咐!”

池舟一怔,壓下心緒,讓來人分成六組,每組十人,每組負責一家。

如此還有一家,展曉剛要請命,卻被蕭叔搶了先,他帶著自家男丁,片刻不歇,繼續救人。

六十個腳夫全是壯漢,手腳甚是麻利,加之白日甚便,眾人齊心協力,半個時辰後,終於救出所有被困之人。

萬幸,除了四人被壓斷胳膊外,無有人亡。

池舟提著的心,稍稍放下。

所有災民暫時安置在城西白石觀。池舟讓戶房韋亭從常平倉取米,交給觀中都廚,請其看顧眾人,又讓工房裴勇,準備重新建房之用。

忙完這些,他才去跟蕭叔、彭浩致謝。

蕭叔連說不敢當:“大人,我們小角山人做的這些,不能報您大恩萬分之一。若非您收留,孩子們只能埋在山上,莫說讀書,連城都進不來!要說謝,得謝您!”說罷,讓池舟把銀兩拿回去。

“不能這麽算!你及時報告,替縣衙爭取了時間,是大功,自該受賞。我以知縣之名,要你收下。”

聞言,蕭叔只得受了。池舟又勸勉蕭家兒郎幾句,鼓勵他們好生用功,早日掙得功名。

跟蕭叔不同,彭浩很痛快地收了銀子:“謝大人恩賞,小的們就不叨擾了,有事您讓宋哥去尋我就是。”

今日清早他上街看水,偶遇宋琪,這才知道北城事急,便招呼了兄弟們來助陣。

“你做得很好,本縣甚是感激,多謝你,還有你的兄弟們!”池舟由衷道。

待彭浩他們離開,守衛們戰戰兢兢地過來請罪,任憑池舟處置。

“你們是兵勇,長官是李火千戶,要罰也是他罰你們!”池舟冷聲道,“你們走吧,我還有事要辦。”

說完蹚水走回縣衙,謝飛、展曉緊隨其後。

*

宋琪等在門房,見池舟歸來,立刻迎上去,請他換下濕衣,用些熱飯。

“有熱湯吧,我想沐浴!”

熬了一夜,又大半個白日,池舟甚是倦乏,可還不能歇,沐浴後,他快快用過飯,提筆寫了個避瘟驅邪的方子,交給戶房王寅,讓他帶人去醫館抓藥,分送各家各戶。

此時已是五月,本就有五毒之害,再加上大雨,濕斜侵體,若不預防,後果難料。

畢竟是老吏,王寅一看就明白,立刻去辦。

一時,禮房周竹步入後堂,問池舟,端午節可是如常操辦。

“之前有什麽講究嗎?”池舟記得在縣志上見過,但此時全然記不起來。

“在大龍河賽龍舟,六鎮加上四城,共是十支隊伍,彩頭由縣衙出,酒兩壇,肉二十斤,布緞兩匹。此外,縣衙會煮肉粽五百五十顆,在城隍廟前分發。”

池舟一肘支在堂案上,聽罷扭頭看看窗外,見大雨依舊,芭蕉挺翠,遂道:“如此雨勢,龍河定然水漲,龍舟不劃了,危險!肉粽分發照常。另外,把彩頭折算成銀兩,加五份,待雨停,給六鎮裏長發下去,讓其自行采買,與鎮人設宴慶賀。”

過節嘛,過的就是個勁頭。雖說天公不作美,但人的精氣神不可減,能做的都要做。

周禮當即去安排。

池舟慢慢飲下一杯熱茶,讓宋琪請展曉過來。

“練兵?”展曉聽明白池舟的意思,大吃一驚。

按照朝律,知縣負責一地政務,至於護衛則有專門的兵甲。

這本就是為了防止知縣一權獨大。

可大人似乎要明知故犯、以身試法了。

“大人,請您三思。”展曉又道。

池舟望著他,認真道:“我早就想過無數次!不瞞你,我就是要練兵,練一支強大的軍隊,能護衛民眾的軍隊。不用太多人,兵貴精,所以要你替我編寫兵律,務必要賞罰分明。”

自從上任,池舟就發現,衙役甚是粗笨,不會功夫,體力不濟,不過是仗著縣衙之威行事。至於城門護衛,更是懶散倦怠,全不成個兵樣。

此次大雨,更是讓他看清,無有得力人手,根本無法辦事,無法救民眾於水火。

是以,他決定不再等,練兵一事,必須提上日程。

“請你將練兵關鍵、獎懲之法,謄寫明白,交給我。”池舟又道,“還要幫我想想如何招募兵勇。”

朝廷規定,兵甲由兵戶充任,池舟他們自己練兵,無法動用朝律,只能自己想辦法。

可永淳雖是貧瘠,但人們寧肯操持,也不願過腦袋隨時會搬家的日子,畢竟武者不祥。且人們也看不起衙役,認為他們就是話本裏寫的那種最無用的小嘍啰,不過是狐假虎威,自己一點本事也無。

池舟的想法雖好,奈何無人啊。沒有人,一切都無從談起。

展曉身為本地人,自是明白,想了多時,只得如實回道:“大人,此事急不得!咱們私自練兵,本就犯忌,不可招搖,得慢慢來。”

“是,急不得。你先準備獎懲細則,我也再想想。”池舟道,擡眼望向堂外雨陣,雙眸熠熠,心中已是定了主意,一定要練成縣衙自己的兵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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