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如豆（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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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如豆（六）
“富足”二字，令陳年、許懷二人渾身一顫，他們偷偷摸摸這麽多年，溫飽尚未解決，富足壓根都不敢想。可此刻，瞧著錢禾那堅定的眼神，兩人只覺耳畔嘩嘩直響，仿佛有無數金銀從天降落。
於是立即應聲：“小的渾身也就剩二兩肝膽了，還請夫人指條明路。”
錢禾點頭，讓兩人起身，把售賣竹編器的事講說一遍，“本錢我出，利潤我四，你們各三，如何？”
商鋪分紅，就算掌櫃的，頂多也就拿一分利，三分曾未有過。陳年剛要答應，許懷卻搶先問道一只竹器能掙多少。
錢禾讓宋琪拿進一摞竹籮，取一只在手，道：“如這種，造價二十五文，加上運費、人工等，成本在三十六文，只要能賣到五十文就可以。”
許懷見那竹籮甚是精美，籮心編有“步步高升”四字，不由讚道：“好東西！”
錢禾以為他接著就要答應，誰知他卻搖搖頭，嘆氣道：“可惜太貴，誰舍得花五十文買個籮！有這錢還不如買十個雞子吃呢！”
陳年亦是附和。
錢禾怔然，略一沈吟，方道：“若是素編，普通籮筐籠籃呢？多少價錢能接受？”
“桃李縣那邊，頂好的竹筐十五文。”許懷道，“還是從雲南府過來的。”
這也太便宜了！錢禾給竇大嫂的是每只十二文，再從南竹鎮運過來，怎麽也得二十文才有利頭。
要壓價嗎？竇大嫂他們辛苦啊！
錢禾蹙眉，心有躊躇，池舟開口道：“可以，我們的素筐，也賣十五文。”
他看看她，又對許懷道，“這個價格，你有信心在桃李縣發售嗎？”
許懷取個竹籮仔細看了看，鄭重點頭：“編得好，價又低，能行！”
他又問可有現成的素籮不，有的話他這就帶著去桃李縣，又問池舟要買多少米！
“三千石。”
“那就是六百兩銀子，煩請大人給現銀。”許懷笑道。
錢禾去梳妝臺的小匣裏取出銀票交給他。
“怎麽還多了一百兩？”許懷點數已畢，甚是驚訝。
“腳錢、盤纏都從這百兩裏出，等米運到永淳，剩下的還給我。”錢禾道。
許懷揣好銀票，喝了杯熱茶，即刻辭別，走到房門口，忽地回頭，嘻嘻笑道：“大人跟夫人好大手，就不怕我一去不返？”
錢禾盯住他雙眼，一字一頓道：“不怕！不就是七百兩銀子麽！丟在茶茶河裏也激不起浪花！但你真卷走了，你將一輩子為賊，子孫後人也是賊徒，再無翻身之日！”
許懷笑容僵住，旋即道：“小的亂說的，夫人莫怪，請等我好信就是！”
陳年也要跟許懷同去，被錢禾喊住，說還有別事麻煩他。
“你走得快，請你回南竹鎮，取十件蓮花形竹籮回來。”
既然小塘縣人如此喜歡蓮花，那麽要想打開此地市場，只能是投其所好。
錢禾從墻角高幾的青布包袱裏，取出半只竹釵，交給陳年：“見到此物，竇大嫂就知道是我訂的貨。”
之前她把孫甘介紹給竇大嫂，讓他替代自己，負責筍幹之事，池舟知道後，說該有個憑信，這樣一旦孫甘有事不能前去，別人也能替代。
於是他給制了只竹釵，一分為二，刻有“特產”二字的那半，交給竇大嫂，錢禾留存的一半，刻有“永淳”。
*
陳年說往返需要三日，錢禾決定利用這個時間去尋鋪面，池舟陪著她，在小塘縣城的街市行走。
小塘縣分南北兩市，北市以布料香粉首飾為主，南市則是茶米油鹽雜貨。
兩人逛了兩天，凡看上的鋪面無一家肯轉讓。
“看來得找人合作了。”錢禾用小勺攪著瓷碗裏的蓮子羹道。此時剛交申時，兩人走得乏了，見路邊有湯水攤子，便坐下歇腳。
池舟坐在她手側，點頭道：“最好還是唐家。”
那幾家好鋪面，全歸唐家所有不說，以唐家的實力，推廣新器，也最為得力。
只是唐家會答應麽？
錢禾咽下顆蓮子，忽問身邊人：“你怎麽就定了那個價格呢？”
“能賣掉就比壓在手裏強。我相信竇大嫂他們，也是願意的。再說，這只是開始，等人們認可了，價格還可以調整。”池舟堅聲道，“我對咱們的品質有信心。”
也是，一畝地的竹子才賣一錢銀子，可編成竹筐，至少有六百只，就算一只七文，相比之下，已是翻了三番。
如此一想，錢禾心裏輕松很多，黯淡的眸子重又亮起。
“嗯，這蓮子好大顆呀。”她看看瓷碗，心下一動，擡頭對攤主道，“婆婆，您這蓮子羹真好喝！”
“娘子喜歡就好。老身不是自誇，全縣除了唐員外家，再尋不出我這口味。”攤主笑道，“沒法子，唐家的蓮子是頭一份，連皇帝老兒都莫得吃。”
說話間，又來了幾位食客，把五張小桌給坐滿。
人多耳雜，錢禾跟池舟不再交談，各自默默吃完，起身付了錢，又跟攤主打聽唐家所在，隨即移步前往。
正走著，忽聽一個驚喜的聲音從路側傳來：“善人，善人請留步！”
池舟扭頭，卻是廟會上那個暈倒的老翁，守在糖車後面，沖兩人招手。
池舟拉著錢禾過去，見他氣色不錯，笑道：“老人家身體大好了。”
“托善人大恩，老身又能多活幾年。”老翁說著，拿起糖勺，問錢禾，“女菩薩想要些什麽樣的糖人？五子登科，八仙過海，美猴王三打白骨精，武侯草船借箭，只要您說，我就能做出來。”
聞言，錢禾這才恍然，他還記得自己所謂的過後取糖人的事。
但那只是托辭，那塊碎銀本就是送他的。
老人家倒是實心眼。
若自己推辭，他怕是不肯。錢禾想了想，要了一個美猴王，一個小兔子，又喚過一直遠遠跟著的羅雲兒，讓她選。
羅雲兒要了個二龍戲珠，還要了個七仙女。
老翁很快做好，讓兩人再選些。
“足夠啦，老丈！多謝你，做得真好看，我都舍不得吃。”錢禾讓羅雲兒把糖人拿回客棧。
羅雲兒看看錢禾，又看看池舟，明白二人這是要繼續溜達的意思，便識趣地離開了。
一進池家，她就聽宋琪說過，池舟功夫了得，起先不信，還特意趁著池舟晨練之際去挑戰，結果落敗而歸。
有公子在，自能護好夫人。她之所以跟隨，是想盡護衛之責，可偶爾偷閑也不錯，遂舉著糖人，歡天喜地地去尋宋琪，那家夥一定老老實實待在客棧，怕是悶壞了。
池舟跟老翁告辭，老翁見兩人往城北走，忍不住說，今日城門閉得早，善人可不要誤了時辰。
池舟回道，要去拜訪唐員外，不出城。
“去不得！”老翁聞言，連連擺手，“唐家從正午就閉了門，唐老員外的宿疾又犯了，唐家上下急得團團轉，外客一律不見。”
*
唐家在城北大街，占了整整一條街，高墻重門，甚是氣派。
池舟跟錢禾到時，果見門板緊閉，敲了半天也無人應，直到日暮，才見角門開啟，兩個小廝送了四位郎中出來。
郎中們眉頭緊蹙，頻頻拭汗，走得甚急。池舟過去，毛遂自薦，願為老員外診脈。
若在以前，對這種連個名帖都無的野大夫，小廝們一定會喝罵加棍棒伺候，可此刻，老爺已發了話，只要是醫，但教請來，遂讓池舟入內。
“這是內子，更是我的助手，敢請一起登堂。”池舟牽住錢禾道。
小廝們嗤了一聲，暗道要是治不好再說，轉身帶著兩人穿門繞廊，來至一間臥房外。
“等著。”一個小廝入內稟報，很快開了房門，請二人入內。
房內點著高燭，一個中年男子立在榻前，身穿駝綢直綴，頭戴網巾，高鼻鷹目，目光炯炯。四個婢女跪在榻側，藥香撲鼻。
池舟看他氣勢淩人，當即明白，這便是唐員外唐嶺，上前一步，拱手道：“請允許我替老員外把脈。”
他說得從容，毫無那些郎中的膽怯之色，面對自己，亦是不卑不亢，唐嶺不由得好奇，多看了他兩眼，又看錢禾，錢禾默默行了個福禮。
“請！”唐嶺讓開，有道是高手自在民間，說不定他父親真能給治好。
這點子願望很快成真。只見池舟診脈後，讓錢禾取一塊白布巾圍在病人頦下，又從懷裏拿把細刀，在燈燭上稍稍一烤，即輕輕探入病人口中。
唐嶺大驚，剛要攔阻，卻聽父親大咳一聲，吐出一大口血絲來。血絲皆是暗黑色，落在白布巾上，好不觸目。
“父親！”唐嶺急道。
“嶺兒，我無礙！”唐老員外擡起左手，嘶聲道。
唐嶺轉驚為喜，父親左臂無知無覺很久了，此刻居然能動，顯然大好。
片刻，老員外又吐出口血水，鮮紅滴滴，不連不粘。見狀，池舟輕聲說句“大安”，收起刀，端起榻側矮幾上的茶盞，讓老人漱了口，便退到一側。
唐嶺上前，跟父親說了幾句，吩咐婢女好生照顧，然後請池舟廳上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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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立即應聲：“小的渾身也就剩二兩肝膽了，還請夫人指條明路。”
錢禾點頭，讓兩人起身，把售賣竹編器的事講說一遍，“本錢我出，利潤我四，你們各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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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禾以為他接著就要答應，誰知他卻搖搖頭，嘆氣道：“可惜太貴，誰舍得花五十文買個籮！有這錢還不如買十個雞子吃呢！”
陳年亦是附和。
錢禾怔然，略一沈吟，方道：“若是素編，普通籮筐籠籃呢？多少價錢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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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太便宜了！錢禾給竇大嫂的是每只十二文，再從南竹鎮運過來，怎麽也得二十文才有利頭。
要壓價嗎？竇大嫂他們辛苦啊！
錢禾蹙眉，心有躊躇，池舟開口道：“可以，我們的素筐，也賣十五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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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問可有現成的素籮不，有的話他這就帶著去桃李縣，又問池舟要買多少米！
“三千石。”
“那就是六百兩銀子，煩請大人給現銀。”許懷笑道。
錢禾去梳妝臺的小匣裏取出銀票交給他。
“怎麽還多了一百兩？”許懷點數已畢，甚是驚訝。
“腳錢、盤纏都從這百兩裏出，等米運到永淳，剩下的還給我。”錢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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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年也要跟許懷同去，被錢禾喊住，說還有別事麻煩他。
“你走得快，請你回南竹鎮，取十件蓮花形竹籮回來。”
既然小塘縣人如此喜歡蓮花，那麽要想打開此地市場，只能是投其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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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逛了兩天，凡看上的鋪面無一家肯轉讓。
“看來得找人合作了。”錢禾用小勺攪著瓷碗裏的蓮子羹道。此時剛交申時，兩人走得乏了，見路邊有湯水攤子，便坐下歇腳。
池舟坐在她手側，點頭道：“最好還是唐家。”
那幾家好鋪面，全歸唐家所有不說，以唐家的實力，推廣新器，也最為得力。
只是唐家會答應麽？
錢禾咽下顆蓮子，忽問身邊人：“你怎麽就定了那個價格呢？”
“能賣掉就比壓在手裏強。我相信竇大嫂他們，也是願意的。再說，這只是開始，等人們認可了，價格還可以調整。”池舟堅聲道，“我對咱們的品質有信心。”
也是，一畝地的竹子才賣一錢銀子，可編成竹筐，至少有六百只，就算一只七文，相比之下，已是翻了三番。
如此一想，錢禾心裏輕松很多，黯淡的眸子重又亮起。
“嗯，這蓮子好大顆呀。”她看看瓷碗，心下一動，擡頭對攤主道，“婆婆，您這蓮子羹真好喝！”
“娘子喜歡就好。老身不是自誇，全縣除了唐員外家，再尋不出我這口味。”攤主笑道，“沒法子，唐家的蓮子是頭一份，連皇帝老兒都莫得吃。”
說話間，又來了幾位食客，把五張小桌給坐滿。
人多耳雜，錢禾跟池舟不再交談，各自默默吃完，起身付了錢，又跟攤主打聽唐家所在，隨即移步前往。
正走著，忽聽一個驚喜的聲音從路側傳來：“善人，善人請留步！”
池舟扭頭，卻是廟會上那個暈倒的老翁，守在糖車後面，沖兩人招手。
池舟拉著錢禾過去，見他氣色不錯，笑道：“老人家身體大好了。”
“托善人大恩，老身又能多活幾年。”老翁說著，拿起糖勺，問錢禾，“女菩薩想要些什麽樣的糖人？五子登科，八仙過海，美猴王三打白骨精，武侯草船借箭，只要您說，我就能做出來。”
聞言，錢禾這才恍然，他還記得自己所謂的過後取糖人的事。
但那只是托辭，那塊碎銀本就是送他的。
老人家倒是實心眼。
若自己推辭，他怕是不肯。錢禾想了想，要了一個美猴王，一個小兔子，又喚過一直遠遠跟著的羅雲兒，讓她選。
羅雲兒要了個二龍戲珠，還要了個七仙女。
老翁很快做好，讓兩人再選些。
“足夠啦，老丈！多謝你，做得真好看，我都舍不得吃。”錢禾讓羅雲兒把糖人拿回客棧。
羅雲兒看看錢禾，又看看池舟，明白二人這是要繼續溜達的意思，便識趣地離開了。
一進池家，她就聽宋琪說過，池舟功夫了得，起先不信，還特意趁著池舟晨練之際去挑戰，結果落敗而歸。
有公子在，自能護好夫人。她之所以跟隨，是想盡護衛之責，可偶爾偷閑也不錯，遂舉著糖人，歡天喜地地去尋宋琪，那家夥一定老老實實待在客棧，怕是悶壞了。
池舟跟老翁告辭，老翁見兩人往城北走，忍不住說，今日城門閉得早，善人可不要誤了時辰。
池舟回道，要去拜訪唐員外，不出城。
“去不得！”老翁聞言，連連擺手，“唐家從正午就閉了門，唐老員外的宿疾又犯了，唐家上下急得團團轉，外客一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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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在城北大街，占了整整一條街，高墻重門，甚是氣派。
池舟跟錢禾到時，果見門板緊閉，敲了半天也無人應，直到日暮，才見角門開啟，兩個小廝送了四位郎中出來。
郎中們眉頭緊蹙，頻頻拭汗，走得甚急。池舟過去，毛遂自薦，願為老員外診脈。
若在以前，對這種連個名帖都無的野大夫，小廝們一定會喝罵加棍棒伺候，可此刻，老爺已發了話，只要是醫，但教請來，遂讓池舟入內。
“這是內子，更是我的助手，敢請一起登堂。”池舟牽住錢禾道。
小廝們嗤了一聲，暗道要是治不好再說，轉身帶著兩人穿門繞廊，來至一間臥房外。
“等著。”一個小廝入內稟報，很快開了房門，請二人入內。
房內點著高燭，一個中年男子立在榻前，身穿駝綢直綴，頭戴網巾，高鼻鷹目，目光炯炯。四個婢女跪在榻側，藥香撲鼻。
池舟看他氣勢淩人，當即明白，這便是唐員外唐嶺，上前一步，拱手道：“請允許我替老員外把脈。”
他說得從容，毫無那些郎中的膽怯之色，面對自己，亦是不卑不亢，唐嶺不由得好奇，多看了他兩眼，又看錢禾，錢禾默默行了個福禮。
“請！”唐嶺讓開，有道是高手自在民間，說不定他父親真能給治好。
這點子願望很快成真。只見池舟診脈後，讓錢禾取一塊白布巾圍在病人頦下，又從懷裏拿把細刀，在燈燭上稍稍一烤，即輕輕探入病人口中。
唐嶺大驚，剛要攔阻，卻聽父親大咳一聲，吐出一大口血絲來。血絲皆是暗黑色，落在白布巾上，好不觸目。
“父親！”唐嶺急道。
“嶺兒，我無礙！”唐老員外擡起左手，嘶聲道。
唐嶺轉驚為喜，父親左臂無知無覺很久了，此刻居然能動，顯然大好。
片刻，老員外又吐出口血水，鮮紅滴滴，不連不粘。見狀，池舟輕聲說句“大安”，收起刀，端起榻側矮幾上的茶盞，讓老人漱了口，便退到一側。
唐嶺上前，跟父親說了幾句，吩咐婢女好生照顧，然後請池舟廳上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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