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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如豆(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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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如豆(七)

唐家廳上,一水的花梨木陳設,且都是整木制作,甚是油潤光亮。

錢禾瞧著,吃驚不已,花梨木大料難得,優先供給宮廷府衙,平頭百姓就算有錢也很難買到。如陶珊,老想換張花梨木的美人榻,尋了好久,也只能找到三拼榻板的。

唐家不過是小塘縣的富戶,卻能入手,不知其有何門道。

這個問題,錢禾只能壓在心底,此刻她只是個“郎中內子”,唯一要做的,就是喝茶,聽病家與郎中交談。

唐嶺跟池舟請教,他父親到底是何病癥,如何他能手到病除。

池舟答說,是血瘀,淤則不通,於是身麻舌僵,他以刀刺破舌下,給了淤血一個出口,凝淤流出,全身的血脈慢慢暢通,自然就好了。

“可真是神醫!敢問池大夫何處坐館,唐某改日當送旌匾過去。”

“謝員外盛情。池某雖精通岐黃,卻不以此為生。今日路過寶地,能助老員外解困,也是天意使然。”

池舟說罷,提筆寫了個調養方子交給唐嶺,說一日兩次,連服七日。唐嶺略略一看,交給婢子,讓快快抓藥來煎。

“敢問神醫,七日後,家父定能痊愈麽?”

池舟點頭:“明日我會再幫老員外行一次針。剛才破淤,本該繼續行針,可老員外年事已高,接連動氣運血,恐承受不住,是以歇息一晚。之後細心調養,別的不說,行動自如是一定的。”

唐嶺甚喜,喚人取過十兩銀子,以做醫費。

池舟不收,說一錢銀子足矣,兩人推讓半天,最後池舟拿了一兩銀子。

唐嶺親自送兩人出門,錢禾同池舟快步往客棧走。

已是掌燈時分,路上行人稀少,皆是步履匆匆,無暇瞧看他們,池舟遂牽住錢禾,十指緊扣,雙影疊行。

“現在就差蓮花筐了,但願陳年明日能早早回來。”

錢禾一手按了按錢袋,裏面有那一兩銀子,鼓鼓的,又道:“以你的醫術,不開醫館,真是可惜了。”

聽出她的小心思,池舟笑道:“以後吧,等我致仕,咱們就搖鈴走街串巷,我看診,你收錢。”

錢禾甩甩他手:“那時你都是老叟了,我也是老婆婆了,誰還滿街跑,我要天天睡到自然醒,曬太陽,吃肉幹!”

這話一出,兩人同時笑了,錢禾忍不住看他,他也正扭頭看她,彼此都在想像對方老去的模樣,卻是想不出,遂異口同聲道:

“小禾,你可得長命百歲。”

“行之,你可得長命百歲。”

說話間,到了客棧門前,一個男子快步迎上來,卻是陳年。

他下午就到了,不但帶回十件蓮花竹籮,還有五只竹筐。

錢禾大為驚嘆,道:“你這腳速,我都懷疑你是不是禦風而行!”

陳年一楞,笑說自己多吃一碗燒雞飯,一個時辰就能多走二十裏。

“今晚我要吃三碗,天明就能到桃李縣。”如此,明天一早,許懷就能拿著竹筐去推銷。

“許懷這家夥,說話一套一套的,只要他肯,一定能說動人。”

打發陳年趕路後,錢禾跟池舟回到臥房,羅雲兒送來那兩枝糖人,都已經變軟,於是一人一枝吃掉。

錢禾吃了美猴王,池舟吃了小兔子,吃罷,兩人又細細計劃一番,方才上床安歇。

*

翌日辰時,池舟跟錢禾又進了唐宅。唐嶺親自捧茶,一盞茶畢,池舟給老員外行了針,老員外當即就覺左臂活動如初。

唐嶺感謝不已,又取出三十兩白銀,要池舟無論如何得收下。

“員外厚意,池某心領,另有一事相請,望員外成全。”

“何事?”

唐嶺淡然道,可在看見錢禾打開隨身包袱,取出蓮花竹籮擺上桌案時,登時冷了臉。

“我們想與員外合作,發售永淳竹編器。”池舟不知他為何變色,依舊坦言道。

原來如此!這兩人居然是商人,救治父親不過是進階之法。唐嶺很想轟人,但救父之恩在前,他只得強壓下怒火。

“本縣不用竹器,你們來錯地了,另尋他處吧。”

“為何?”錢禾不解,這兩日在小塘縣轉悠,她發現當地人多用木器跟瓷器,接口道,“木器笨拙,瓷器易碎,竹器輕便耐用,且價格實惠,為何不用?”

唐嶺端起茶盞,默默喝著。五年前,小塘縣也是用竹器的,他家也用,可那送竹筐上門的商人,居然跟他的小妾對了眼,兩人妄圖私奔,被逮個正著。

唐嶺大怒,將兩人亂棍打死,把家中一應竹器燒了光,又將縣城中的竹器商全部趕走。

這些家醜往事,是他心中的傷疤,此刻記起,猶然隱隱作痛,但說不出口。

“竹器大都粗編亂制,用不了兩年,就得新買,並不合算。”他隨口道。

“我們的不會,至少可用三五年,若仔細些,十幾年亦可。”錢禾把竹籮往他面前推推,請他細看。

唐嶺眼皮也不擡,池舟示意錢禾不要強求,道:“員外家大業大,自是不差這幾個錢,可城中百姓,卻是數著銅板過日子。人都說,員外護住全城,現在看來,非也非也。”

“你什麽意思?”唐嶺猛地擡頭,盯住池舟。

“員外身為商會會長,自當為眾人謀利,可現在卻把送上門的實惠推掉,豈不是瀆職?”

“笑話!是你們兜售,不是我要推銷!我不答應,斷的是你們的財路!是你們不得實惠!”

“不對!竹器若在貴縣發售,人們可得輕便器用,還能省錢,此為其一:其二商鋪增加收入,會多納稅金,縣衙財庫將更充盈,可為百姓多做實事:其三會有更多竹器商過來,勢必會雇傭夥計、腳夫,會給民眾增加收入。”

池舟認真道,“如此多的利好,員外為何就是視而不見呢?”

唐嶺只覺一口氣堵在胸口,逼得他不得不起身踱步。

道理都懂,可要打破自己的禁錮實難。

唐嶺急走了半響,忽然定步,沖池舟道:“說來說去,你不過就是想說服我,同意你在本縣售賣竹器!也罷,看在你救治我父親的份上,我勉強同意,但有一個條件!”

“我要十領竹席,六尺長,兩尺寬,席心編荷塘月色,三日內交齊!”

池舟跟錢禾齊齊起身:“員外此話當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嘴上這麽說,唐嶺卻是吃定了他們做不到。

從小塘到永淳,來回六百裏,三天時間,只趕路都很緊迫,哪來時間編席子。

然天不遂人願。

三日後,唐嶺看著整整齊齊的十張竹席,目瞪口呆。

“你,你們怎麽做到的?”

自然是又辛苦了陳年,還有池舟。那日回到客棧,池舟當即快馬趕去桃李縣,把唐嶺指定的荷塘月色圖及尺寸要求告知陳年,請他務必跑一趟。

“員外,這是天助,請您兌現承諾!”池舟道。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都收不回來!唐嶺也不是耍賴的人,當即應承。

身為商人,唐嶺早已瞧出永淳竹編的精致,遂又提出只供應唐家商鋪的要求,池舟毫不猶豫地答應。

雙方定了文契。錢禾又提出采買蓮子事,說小塘縣這麽大粒飽滿的蓮子,該讓更多人吃到才是。

唐嶺愈發驚詫,卻也欣喜,是那種棋逢對手的歡喜,還有英雄所見略同的欣慰。

“但我這蓮子貴呀,永淳人怕是消受不起。”他調侃道。

“員外有所不知,永淳人並不喜歡蓮子羹。”錢禾莞爾,“您肯定知道,做生意要則之一,就是投客人所好。”

唐嶺笑,問她準備運到何處。

“這是秘密,我現在不能告訴您!”

*

等錢禾選好蓮子,許懷那邊也買好了米。

此時他們已離開永淳十日,身為縣令,池舟必須返回主持政務,於是他帶著錢禾先行,羅雲兒跟宋琪,同著陳年、許懷,押著米蓮隨後。

回到家,錢禾久違地犯了乏,日日昏睡,除了用飯,時時都賴在床上。

這日她用過午飯,又要上榻,青桃再忍不住,道:“夫人,請個大夫給您瞧瞧吧!您都睡了五日了,之前可沒這麽久!”

錢禾拍拍臉:“上了年歲吧,這次路遠,又折騰!沒事,我睡足就好了。”

見錢禾不聽,青桃只好去請羅姨來勸,可羅姨過來時,人已睡著了。

“不急,等官人回來再說。”羅姨打量著呼喚大睡的錢禾,居然有些歡喜。

錢禾一覺醒來,早已日暮,房中點了燭,燭火下,池舟正坐在榻側,握著她手,一臉小心翼翼。

“我又睡著了!”她有些羞赧,起身道,“你吃飯了嗎?”

池舟扶住她,搖搖頭,問她有沒有想吃的。

“都行啊。青桃說今晚是鯽魚湯,走吧,咱們快去吃,吃完你好歇著。”說著就要跳下榻,被他攔住。

“沒事,這麽矮,我又不是沒跳過。”錢禾推他,“你還怕我摔啊!我又不是小孩子,知道平衡!”

池舟忽地笑了,圈住她:“你還真是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衙門可是有事?”

她這腦筋轉得也太快太偏,池舟本待不說,但轉念一想,都是好事,她聽了自當歡喜,遂一一告知。

工房裴勇從六陽縣尋了甘甜多汁的橘樹,與三山鎮的橘樹進行嫁接,已接百畝,兩年可見果。

三千石米運到,一千石補常平倉,兩千石分給三山鎮與大嶺鎮,以補他們橘子換米的不足,也給嫁接之成以時間。

桃李縣試賣的十件竹筐,反響很好,許懷跟陳年趁熱打鐵,去南竹鎮訂了兩千只。

蓮子由羅雲兒押送至全州,交由孫甘,發船運往京城。

聽至此,錢禾插言道:“我該去的!第一次發賣蓮子,我得看著裝船,還得寫信叮囑孫立他們。”

說著就要更衣,不妨池舟雙臂一縮,她就撲在他懷裏。

“這些事,總要交給孫甘他們的,這次練練手,以後會更順的。”他的聲音自她頭頂響起,“你現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養好身子。”

“我好著呢!”她笑,聽著他心跳,道,“我可是商戶女,這點子路不算什麽,我快去快回,最多三日就齊活了,啊!”

池舟默默嘆一口氣,剛要說什麽,就聽羅姨在門外問,可要布飯。

錢禾立刻應道:“麻煩羅姨,我們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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