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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戴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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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戴雪(三)

打發禮房周竹出發後,胥吏們退下,韋亭落後一步,見後堂再無他人,從懷裏拿出三張銀票,呈給池舟。

“大人,多謝令夫人慷慨解囊,助資以修南竹鎮路,現全數歸還,勞您轉交。”

韋亭又把小角山當時的情景覆述了一遍,池舟心下慨然,她呀,是她能做出的事!

池舟看著銀票上的“匯通錢莊”四字,記得縣中當無此錢莊,遂問何處有莊號。

“在全州。”

聞言,池舟心下又是一動,算日子,她在全州已四日,也該啟程歸來了吧,馬上就是臘月,天氣可是愈發冷了。

宋琪拿著鬥篷過來,問池舟晚上是歇在衙裏,還是歸家。

“回家。”池舟記得,今日須給羅姨診脈,她的咳嗽已輕了許多,但還不利落,得再調方子。

於是這日晚上,冷清多日的餐桌又被拉開,池舟一個人用了飯,沐浴後,進了臥房。

房中有絲絲沈香味。錢禾喜歡沈香,只要在家,就要焚熏。這幾日她不在,香氣淡了許多。

池舟躺上床,明明很累,卻是睡不著,幾次輾轉後,幹脆起身,拿了本書,去榻上坐著看。

真是怪了!從來喜讀書的他,此時竟是一字也看不下去,因為時不時就要擡頭,去看對面,好似那裏有寫寫算算的她。

池舟放下書,揉揉眉心,以後怕是不能讓她遠行了。

“行之!”

忽然有人喚他,池舟心下一跳,笑起來,就要喊出那個心心念念的名字,卻聽對方又喊了一遍。

這次他聽清了,是鐵萬。

池舟怔然,旋即開了房門,風塵仆仆的鐵萬一臉焦色地進來。

“抱歉,行之,我沒……”

池舟截斷好友的話頭:“小禾怎麽了,快告訴我!”

鐵萬把跟丟一事詳細說完,又拿出那張紙帖,遞給池舟。

池舟看著,默了一息,道:“怪我!”說罷,立刻更衣,拿了劍,快步出了臥房。

鐵萬緊步跟上:“是誰?你告訴我,我去辦。”

還有誰!紙帖上寫得分明,綁架錢禾不過是為釣池舟上鉤。

目前誰最恨池舟!

池舟握緊劍,暗惱自己心軟。這次處決應嵩及其幫兇,方瓊禦史本要株連三族,可池舟到底不忍,特意懇請,留了眾人性命。

這裏面就有應嵩之女應蕙。

應蕙的婆家在全州。查抄應家時,應家已無主事男丁,應嵩妻妾驚惶不安,不敢露面,還是應蕙在清單上簽的字。

池舟見過,正跟綁匪紙帖上的雋秀小字,一模一樣。

這些池舟都顧不上講,他找到宋琪,讓他一早去縣衙,請吏房王寅跟兵房展曉暫理諸事,因為知縣大人偶感風寒,需歇息幾日。

*

星光閃爍,星子近在眼前。錢禾納悶,自己莫不是飛升天界了?她使勁甩了甩頭,渙散的視線終於凝固,這才發現,那星子是盞燈燭。

她扭頭,見自己側臥在石室地上,手腳俱被細繩捆住,寒氣侵骨,腰間陣陣刺疼。

綁她,是為什麽呢?銀子唄!

錢禾記起話本裏綁匪的手段,試著喊了兩聲:“有人嗎?要所少銀子,說個數啊!”

話音未落,石門被推開,一股冷風湧入,接著一個女子步了進來。

女綁匪!錢禾第一次見,不由睜大了眼睛,一聲“女俠”就要脫口的,驚覺不合適,只得咽下,重新選詞!

這空檔,那女子已到了近前,打量著錢禾,嘶聲道:“喊什麽!省著點力氣,好見姓池的!”

行之!提他做什麽!錢禾一怔,她知道行之,還敢綁她,她是誰?

錢禾盯住她,眼皮紅腫,一身素衫,腰間系著麻絳,發間簪著白絨花。

“你是,應家人?”

女子淒然:“不愧是知縣夫人,一眼就瞧出了我的身份,甚好,可以死個明白!等見了閻王,別報錯了仇人,殺你的,是我應蕙!”

聞言,錢禾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她咬牙,穩住聲音:“要殺就快動手,磨蹭什麽!”

“不急!等姓池的到了,我會送你倆一起下黃泉!”應蕙嗤聲一笑,“謝我吧,同生共死,不是哪對夫婦都能做到的。”

才不要死!我要活著!跟行之一起好好活著!

既然應蕙此時不動手,那麽就有了逃跑的機會。跑是要體力的,錢禾毫不猶豫地提出要用飯。

“沒有!所以讓你省著點力氣!”

“死囚還給上路飯呢,你怎這麽不通情理!”

應蕙忽地提高了聲音:“情理?姓池的殺我父親族人,抄我家宅,奪走龍河,他就講情理了?你嫁了他,算你倒黴!”

是非不分,她瘋了!瘋子是不會有常人心的。

錢禾不再提吃飯,只說要坐起來,躺久了,腿腳發麻。

應蕙不理她,似是嫌她聒噪,從錢禾懷裏掏出白絲帕,塞進她嘴裏,轉身離開。

錢禾只好自己折騰,慢慢蹭到墻側,以肩膀頂住墻壁,掙紮著坐起。

出了一身汗,心裏倒是更敞亮,可怎麽逃掉呢?錢禾記得,話本裏的石室多有暗道,不知這兒有麽?

她決定找找看。

*

快馬加鞭,池舟跟鐵萬,帶著四個鏢師一路攢行,於翌日辰時到達全州。早已候在路側的鏢師迎上,請兩人歇腳用飯。

池舟擺手:“去牛記布莊。”

兩個跟丟錢禾的鏢師楞住,竟是牛記布莊!昨日夫人去過牛記布莊,但沒有看入眼的。可那布莊開在老布街,並不是錢禾失蹤的新布街。

不過兩人並不多言,轉身在前帶路。

池舟讓鐵萬帶人散開,慢慢跟上,他自己當先跟著那倆鏢師進了牛記布莊。

時辰尚早,鋪子裏只有三兩個客人。夥計正在推薦新到布料,一擡頭,見個俊雅男子走了進來,趕緊笑著招呼。

“請你們少東家說話。”池舟直言,“我是永淳縣衙中人,有幾件事,需跟牛少爺請教。”

牛家只一個兒子,也就是應蕙的夫君,名牛恬,兩人的感情很是不錯。池舟記得,應全案發,他要帶走兇手應旭,應蕙哭求提醒應嵩時,牛恬一直跟在她身後,小心翼翼地護著她,似乎怕他岳丈責罵。

之後查抄應家,牛恬也帶人照顧應家上下,有道是愛屋及烏,他這般行事,當是想給妻子應蕙一絲安慰。

那麽由他勸說應蕙,再合適不過。

然夥計聽了池舟的話,卻道他來得不巧,少東家不在。

“去哪裏了?”池舟問。

“少爺跟夫人去鄉下莊子收米了,昨日剛走,得半月才能回來。”

愚蠢!這牛恬怕是幫著應蕙作案去了!她糊塗,他怎麽也糊塗!

池舟想了想,又問:“土地廟怎麽走?”

“哪個土地廟啊?咱全州有四個土地廟呢,西北、東北、東南、西南各一個。”

“你們少東家常去哪一個?”

“東北邊的那個,就在碼頭邊上。”

池舟謝了夥計,走出布店,鐵萬迎上來,問下一步行動。

牛恬常去的是東北土地廟,那麽這次作案當從另外三處選一個,會是哪一個呢?

“拿坤輿圖來。”池舟道,擡頭望天,太陽躲在白雲之後,風比剛才大了許多,路人縮手縮肩地走著。

跟丟錢禾的一個鏢師,雙手奉了全州全境坤輿圖給池舟,低聲道:“公子還是用些飯,您都趕一夜了。”今兒還得奔忙呢。

也是,就算他沒胃口,可鐵萬,還有從永淳跟來的四個鏢師也得用飯。

“走,去食鋪。”

那鏢師立刻引路,帶著眾人進了個幹凈的館子,要了招牌菜跟米飯。

“客官,您可是來著了,全州城就咱家還有這禾花魚,特別香。”夥計笑道,快手快腳地捧上茶水。

池舟耳朵一動,“什麽魚?”

“禾花魚啊,養在稻田,吃禾稻花長大的,肉多刺少,嫩著呢!”夥計一臉自豪。

禾,五畫為陽,花,七畫為陽,魚,八畫為陰,禾花魚,合起來是個巽卦,巽為東南。池舟立刻對鐵萬道:“我去東南的土地廟,你帶人去西南、西北的土地廟查看。”說罷就走。

小二跟鏢師們俱是一怔,不知發生了什麽。

鐵萬卻是知道,研習岐黃之術,須得懂易,池舟熟悉梅花易數,遇到難事,會以之決疑。

禾花魚,剛好契合錢禾名字,他當是就名推測,有了決斷。

*

錢禾用綁住的雙腳,一寸一寸踏試地面,卻是除了汗水,一無所獲。

她早就餓了,折騰這半天,更是饑腸轆轆,她恨不得把口中的白絲帕給嚼了。

怎麽辦?真要等死麽?

錢禾靠在墻角,想了想,挪去石門後,一下一下撞門。

無人應聲,但似乎有什麽氣味,錢禾吸吸鼻子,油香味,啊,是桐油!

這是要火燒啊!錢禾的心登時提起,燒死可疼了,死後還特別難看,不成,不能讓應蕙得逞!

她環顧室內,除了一盞燈燭,再無其它,連扇窗也沒有。

不對,都這許久了,燈燭不滅,也不憋悶,一定有透氣的地方!錢禾想著,重又打起精神,透氣處也許就是暗道口!

地面沒有,石門安然,那就剩了墻壁。

錢禾掙紮著,想站起來,好細細瞧看墻壁上下,奈何那繩子實在太緊,她又沒了力氣,站了三次都沒成。

“再試一次!”她暗暗給自己鼓勁,就在這時,那燈燭突得亂搖亂晃起來,沒幾下,就撲滅了。

黑暗登時襲來。錢禾屏息,一動不動。

忽然,窸窣腳步聲傳來,越來越響,越來越近,錢禾睜大了眼睛,就見一個身影到了面前。

錢禾下意識地後退,那人卻一把按住她肩:“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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