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林試5

蟒妖在眾人面前爆體而亡，白光幾乎映亮了整個夜空。

寧兮睜開眼，發現天邊泛起了一抹魚肚白。緊接著，一輪金日便倏地升了上來。桃紅的朝霞透過樹林暈染開來，深深淺淺，帶著些初春的暖意。

她“嘶”地低吟了一聲，這才感覺到手臂上傳來的疼痛。

江義卿註意到這一幕，不動聲色地蹙了蹙眉。他遠遠地朝她伸過來一只手，上面繞著一條白色的抹額，是剛從他頭頂取下來的。

“你先用這個，把傷口包紮好。”

說著，他便不由分說地將抹額拋了過來。寧兮只好伸手接住，揚起一個苦笑，“謝謝。”

此時兩人之間的距離依然保持著三步左右。江義卿知道她一向不喜與男子親近，所以從不會主動越過這一安全距離。

他一身白衣，袍角在晨風之中飄飄搖搖，清澈溫和的眼中似乎帶著某種無奈又欣慰的笑意。

“你這次立了大功，”江義卿收回水禺劍，看著深林以外的方向，“蟒妖一死，群龍無首，小妖們很快就會潰散而去。”

寧兮也擡頭看向山門的方向。只見昨晚那道沖天的白色光幕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若隱若現的白色結界壁，在陽光下泛著煥然一新的金色光澤。看上去很薄，但實際堅不可摧。

“護山大陣修覆好了，只希望接下來不要再有無辜之人受傷……”

寧兮撐著天一劍站了起來。她剛剛坐久了小腿有些抽筋，這一動便疼得齜牙咧嘴，身形也有些搖搖欲墜。

江義卿在旁邊看不過去，似乎想來扶她，但動了動手指便像是想到什麽，終是抿了抿唇，帶著薄怒緩緩道：“你當時為何不聽我的？一個人跳下來，萬一出事了怎麽辦？”

寧兮笑著搖了搖頭，“我有分寸。”

“出竅二階，”江義卿靜靜望著她，“看來你下山一趟也不是毫無收獲。”

寧兮小小驚訝地一番，師弟居然能一眼看穿她的修為，這麽說他目前已經比她還要厲害了？不愧是師父親自挑選出來的苗子，雖然入門晚幾年，但她好像從小到大都趕不上他。

虧她還以為自己連跳兩級很厲害呢……寧兮頹然又氣悶，“師弟，你怎麽修煉得這麽快？”

江義卿微微一笑，“是師姐太慢。”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師姐，寧兮總覺得那笑容裏帶著某種嘲諷，弄得她都有些不自在了。

好在這時，一隊天一宗弟子小跑過來，氣喘籲籲地喊：“二師兄！”

“怎麽了？”江義卿面色凝肅了起來。

“瓊林試秘境的入口被妖獸破壞了，裏面的妖獸大多跑了出來。宗主下令讓我們去修覆秘境。”

聽聞此事，寧兮在一旁皺了皺眉。她原本還想混入今年的瓊林試，取得進入皇族軍隊的資格來著，如此一來才能拖延和東方翎的婚期。然而，現在秘境已被破壞，今年的瓊林試很可能無法按期舉行了……

江義卿望著愁眉不展的寧兮，並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只當她是為妖獸傷人而煩惱，便轉過頭，對著師弟們吩咐，“你們跟著寧兮去修覆秘境入口，我另外帶人來除妖。”

“啊，這……”白衣師弟們紛紛露出奇怪的神情。有人局促地看了眼寧兮，又迅速低下頭來。

他們這一隊人就是之前在山門口的那批，親眼目睹了寧兮殺妖的過程，此刻心裏正百味雜陳。

以往天一宗都是二師兄主事，“大師姐”只是個有名無實的掛牌貨罷了。畢竟她修為低微，在門內有些擡不起頭來。然而現在，大師姐與往日截然不同，他們一時便不知該如何應對。

“沒什麽好說的。秘境之事事關重大，你們務必協助好寧兮。”江義卿看了眼寧兮，見她點了點頭，便放心地走了。

寧兮看著面前這批灰頭土臉的男修，與記憶中的一一對應。她神識掃過，大多都能一眼看穿其修為，便挑了個看不透的問，“可否勞煩師弟帶帶路？”

被問到的男修臉有些紅，往日他癡心劍道，幾乎沒和女子說過話，這會兒在寧兮的目光下，不免有些緊張，“這…自然可以……”

人群裏有人發出低低的打趣聲，“奚風師弟，可別走錯路了。”

奚風不好意思地別過臉，手裏握著的出凡劍不自覺攥緊了，“秘境就在那邊，不遠。”

他走到人群最前頭，寧兮也緩緩跟了上來。原本奚風還在擔心，這一路該如何應付才不會冷場，誰知寧兮和眾人都保持著五步開外的距離，一副凝神想事情的模樣，奚風便不好出言打擾了。

身後有男修見奚風頻頻側頭，便不懷好意地笑道：“師弟，走到了沒有啊，怎麽感覺這麽遠呢？”

奚風連忙加快腳步，再也不敢看寧兮。

一行人就在詭異的沈默中來到了今年瓊林試的秘境——羽化真境。

此處據說是千年前天一師祖羽化登仙的地方，裏面美得猶如世外桃源一般，也因此吸引了許多妖獸和靈獸。仙器法寶，數不勝數。

天一宗每年一度的瓊林試都是在這裏進行，只不過每年劃分的區域不同，比試的方式也不同。瓊林試相當於年初的一次大考，背後是吳國皇室在借機選拔人才，為軍隊輸送新鮮血液。

寧兮等人進入結界，一下子便看到了殘破不堪的入口。

附近的妖獸剛被清理一波，入口處很安全。奚風提議由七名男修就地結陣，其餘人在附近護法，若有妖獸前來便負責清理。

他看了一眼遠處獨坐的寧兮，見她沒有反對，便組織大家行動起來。

其實寧兮並不習慣領導別人，恰恰相反，她一直以來都是被忽略、被分配任務、被要求聽話的那個。如今她只希望與人群保持距離，專註做好自己的事。對於奚風的主動幫忙，她很是滿意，便找了個幹凈的位置坐下為他們護法。

天一宗弟子們見大師姐依舊像以前那般疏遠不愛說話，倒是略微放下心來，覺得沒那麽不自在了。有人甚至鼓起勇氣走到寧兮面前，對她悄悄豎了個大拇指。

寧兮微微勾唇，“你們不必在意我，該做什麽做什麽。”

奚風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走入陣中，抱著寶劍開始打坐。

修覆入口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十分耗費靈氣。寧兮想到以前課上琢磨過的擴靈陣法，便親手畫了幾道符，在布陣之人背後一一貼上。

剎那間，原本大汗淋漓的眾人只覺得筋脈疏通，仿佛有十倍的靈氣湧進身體，怎麽用都用不完。

他們不禁佩服道，“謝謝大師姐！”

寧兮淡淡一笑，退回原來的地方繼續打坐。

這一坐便忘記時光流逝，一下子來到了深夜。

秘境裏傳出風呼嘯的聲音，一陣一陣，沙沙的，十分具有催眠作用，不少定力弱的男修已經睡過去了。

寧兮是被一陣涼意驚醒的。

她睜開眼時，自己已經被拖到一個不知是哪的地方，整個人倒掛著被吊在樹上。

雙手雙腿都被藤蔓緊緊地纏了起來。耳邊響起“咚咚咚”的聲音，時遠時近，聽著讓寧兮有些頭疼。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聲音正是從自己身上發出來的——一只大型“啄木鳥”正在叮她的後背！

由於煉體煉得實在太好，寧兮的身體每一處都像銅墻鐵壁似的，那只怪異的鳥妖似乎也有些頭疼，先是啄了啄寧兮的腦殼，發現太硬就換了個地方，結果還是啄不動。

它氣呼呼地扇了扇翅膀，一屁股坐到地上，發出嗚嗚的鳴叫。

寧兮見這只鳥妖似乎並無惡意，便試探著問，“能把我放下來麽？”

啄木鳥一下子飛了起來，兇神惡煞地釘了釘她的面門，似乎在說“你做夢”！

額……好吧。寧兮念了個清明訣，心想它既然能聽懂她的話，沒準兒還可以交流一下，便又友好地問了句，“敢問您將我帶到這裏來，是有什麽事嗎？”

妖族大多壽命非常非常長，看這只鳥的體型和身體的堅固程度，應該是修煉有千年以上了。

寧兮問得非常客氣，鳥妖便也沒有過分為難她，而是嘰裏呱啦叫了一通。

“……您說什麽？”

“嘰裏呱啦噗啊哈吧……”

寧兮有點兒暈，在空中晃蕩了一下身體，“是我做了什麽，冒犯您了嗎？”

“噗裏嘰裏噗啊呱啦哈吧吼……”

“……”

看著對方一臉認真地回覆，寧兮著實有些心累。它能聽懂她的話，卻不會說人類的語言，這可真傷腦筋。

兩人雞同鴨講了半天，寧兮猜測這只啄木鳥可能是在找什麽東西。而既然它特意將她綁到這裏，說明那東西可能就在她身上。

“要不然這樣，你先將我放下來。我給你看看識海裏的東西，看有沒有你在找的。”

啄木鳥釘了兩下她的腦門兒，又“嘎”的一聲張開尖尖的細嘴，一副要將她吞下肚的兇態。

寧兮有些無奈，但憑借著多年鏟屎官的經驗，她認為這只鳥只是在假裝生氣嚇唬她。於是，一人一鳥又開始了艱難的對話……

山洞外，一片幽黑的影子動了動。

淡白的月華照耀下來，映襯出男人好看的臉龐和身上暗紫色的流光。他一雙血瞳冷漠無波，凝著洞內看了一小會兒，便移開腳步，往遠處走去。

饕餮跟在他身後，只知道主人今天心情不好，便不敢說話，只能可憐巴巴地自己找吃的。

方才它還以為主人要進去呢，原本嘴角都泛起一抹笑意了，卻還是很快地沈下臉，一副暴雨來臨前低氣壓的狀態。

“主人，不如我們回魔族吧……”在這裏都找不到好吃的了，饕餮呲著嘴抗議。

夜驍駐足遠望，遙遙凝著隱在霧氣中的天一宗，眼底是化不開的陰郁之色。他眼尾帶著一抹異樣的紅，似乎身體裏的異毒又在折磨人了。

只聽他冷冷道，“先取回我的東西，再把這裏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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