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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雁子,你到底是因為什麽……分手的?”

“嘭”的一聲,蘇晴將窗戶關上了,掃了一眼外面暗下去的天色,回過身沈默地看著座椅上的鴻雁。

他的手臂放在扶手上,手背上的白色繃帶固定著嵌入血管的針頭,鴻雁側坐著安靜地看著滴管裏慢慢落下的液體,不知聽進去了沒有,沒有說話。

蘇晴走到輸液支架旁,伸手從輸液袋沿著透明管子順了下來,圈著滴管隔絕鴻雁的視線。

她與鴻雁相識了四五年,不敢說自己最了解,也算是接觸時間較長的,他的眼睛永遠是亮亮得,像是藏了不得了的光芒,一下子湮滅了倒讓蘇晴不知從何安慰起。

蘇晴自嘲地笑了笑,嘆了一口氣後輕輕地開口道:“認識了這麽多年,我倒是從不知道,你如此自卑……我不信你只是因為南南說了一個‘分’字就將他放棄了。”

蘇晴的話說完,兩個人誰都沒有率先開口,氛圍一下子降到了冰點,只有窗外時不時傳來風聲。

蘇晴到底是高估了鴻雁的身體狀況,莫說一瓶酒,半瓶不到下肚,他就疼得出了冷汗,嚇得她急忙送鴻雁進了醫院坐在走廊上打點滴,兩個人被醫生一頓好罵。

“他很聽母親的話……”

蘇晴沒有想到鴻雁會啞著嗓子主動開口說話,一時出神沒有聽清楚,湊到他身邊坐下來問道:“什麽?”

鴻雁沒有回話,反倒用另一只手從口袋裏拿出來手機,大拇指在開關鍵上長按,兩秒後屏幕一亮露出ai的頁面。

“知道為什麽讓他錄聲音嗎?”

他的聲音很輕,蘇晴沒有答話,ai也識別不出來,兀自用甘之南的聲音回了一句,“我沒有聽清,你可以再說一遍嗎?”

鴻雁毫不留戀地將屏幕按滅,自問自答道:“即使我們最後沒有在一起,只要我留著這個手機,就能時時刻刻有回應……”

可是它說的話再好聽,畢竟不是那個明知自己嘴笨、用行動來哄他的甘之南,一切不過是場獨角戲罷了。

黑掉的屏幕將鴻雁的臉龐映在了上面,他便就這麽瞧著將話圓上,“他對我越好越上心,我越是打心眼裏覺得奇異,因為他之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午夜夢回睡不著的時候,我便總想,到底是為什麽呢?他為什麽會喜歡我呢?他明明那麽厲害,該有厲害的人來與他相配……”

“我每每張牙舞爪地在他面前高調宣誓,只不過是為了表達我的愛罷了……雖然卑賤,但我如若不說,他大概這輩子都不會知道有一個人啊,喜歡他喜歡到骨子裏了。”

鴻雁用手攏了攏透明管子,稍微動了動僵硬的身子,繼而說道:“我總會想起他這樣做的源頭的,懸在腦袋上面的審判之劍總要落下。”

“我想起來……他母親臨行前對我的囑咐,便故意灌醉他,問有沒有同他也說什麽。”

“果不其然,他母親走的時候讓他好好照顧鴻雁……他又是那樣愛母親的人,那樣聽話的好孩子。”

蘇晴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繼續往下說,皺了皺眉開口道:“誠如你所說的那樣,南南是聽母親話的好孩子,照顧有千萬種方式,他何必選這一條路?”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答應和你在一起是因為母親的話,他是不是真的喜歡你,一年了你還感受不到嗎?”

鴻雁彎下腰,額頭放在手臂上,嗡聲說道:“一顆內裏不知是什麽的毒藥,敢碰嗎?”

“如果裏面是糖,算我走運;如若不是,任我從生下來識人喜歡到如今、到死,他都不會對我動心。”

“我難道還要像過去那些張揚的日子一般跟在他後面搖尾乞憐嗎?”

他驀地輕笑了一聲,好像自己說的話是什麽惹人發笑的東西,繼而開口道:“那樣就連我的卑微都會叉著腰嘲笑碎了一地的自尊——你真可憐。”

若是還沒在一起,鴻雁大可騙自己,甘之南只是不喜歡任何人,依舊有追人的資本。

如若在一起卻是甘之南先提的分手,他真的連卑微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了。

到頭來,主動提分手反倒是鴻雁唯一的路。

蘇晴聽了這話嘆了一口氣不知說什麽好,她是該誇鴻雁平日裏沒心沒肺的模樣演的好呢?還是該感慨無論怎樣陽光的人內裏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黑斑?

她坐在鴻雁的旁邊想了好久,決定一反“勸和”的態度換個角度和他談談,“既然你分手了,就該有個分手的男人樣子,頹廢的模樣像話嗎?”

“老話說得好,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你蘇姐我要錢沒有,人脈不少,明天領你巡視一圈,若是看上哪個根紅苗正的,悔死那個姓甘的!”

“你不是說不喜歡他了嗎,正好……”

鴻雁蹙眉偏過頭來,打斷了蘇晴的話說道:“我什麽時候說不喜歡他了?”

蘇晴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額角的青筋直跳,憋著火氣說道:“就剛剛,在酒吧!”

“哦,那是氣話,這你也信?”

“……”

蘇晴覺得他徹底沒救了,不如就這麽頹了算了。

*

[沈仄:雁子,聽說你回游城了?正好我這兩天清閑著,約個時間打球?]

[沈仄:你這名字怎麽還轉了一百八十度?]

[鴻雁北飛:有空,約。]

[鴻雁北飛:南飛是因為過冬,現在冬天都過了該回來了]

[沈仄:很有道理……]

[沈仄:唉對了,我前幾日回游高了一趟,什麽都沒變,只是萬卷齋拆了,好像是有老師反應收繳了不少小說]

[沈仄:我還記得南哥買過一本賊厚實的辭典,每日中午就坐在那個角落裏塗塗畫畫,不愧是學霸,太認真了,不為小說而動]

鴻雁瞧了一眼信息,驀地想起來甘之南給他表白的那晚,自己一講到那本辭典他就轉移話題的場景,在心裏暗罵了一聲。

認真個屁,指不定偷摸幹什麽呢?

[沈仄:你瞧過南哥的辭典嗎?]

[鴻雁北飛:不就是夾了一堆地圖?有什麽好看的?]

[沈仄:地圖?我怎麽記得裏面夾了好幾張小動物的畫?當時我看見還誇南哥畫得好來著]

沈仄這麽一提,倒是讓鴻雁懷疑了幾分,先是甘之南支支吾吾在前,再是他不喜歡歷史畫什麽三國地圖?

像是突然發現了甘之南藏起來的秘密,他的心顫著漫上來一種說不出的情愫,好似聆聽了神的指引,他起身從櫃子裏取出甘之南家的院門鑰匙,推開大門朝巷尾跑了去過。

鑰匙幾次劃過鎖眼,鴻雁深呼吸了一下,盡量平覆自己的心情,他不知自己現在為何如此激動,好像這個發現可以解釋過去種種奇怪的事情。

他邁著沈重的步伐朝甘之南的屋子裏走去,停在了書架前面。甘之南好似不怕別人窺探這個披著莊嚴肅穆殼子的秘密,隨意地將它擺在最上層的一側。

鴻雁伸手探向辭典,準備打開這個潘多拉魔盒。不似旁邊那本矮了許多的字典積滿了灰,辭典上幹幹凈凈,只是側面泛黃,時常被人翻閱。

他將它拎在手裏走出了屋子,來到了院子裏,坐在樹下石凳上借著陽光緩緩翻開。

不愧是歷史大辭典,光是朝代的目錄就占了幾十頁,鴻雁懶得一頁頁翻,直接從中間攤開。

入目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寫著歷史,頁面幹凈得一看就知道甘之南從未看過。一張紙顫顫巍巍地從空中落下,露出了它的真正面貌。

不怪當時鴻雁半睡半醒間瞧到了一只貓,這素描紙上哪有什麽地圖,本來就是一只貓,只不過它比起寫真更像是擬人的漫畫,叉著腰踩著桌子,神情傲慢無比。

如若只是畫一些可愛的動物,那甘之南為什麽要瞞著他說畫地圖呢?

鴻雁壓下心裏的奇怪,蹙著眉翻了幾頁,發現每兩張紙中間都夾著一張畫,辭典一共兩千多頁,這麽算下來,這些畫加起來得有一千張。

他想知道甘之南到底在打什麽啞迷,從頭翻過目錄,尋找這本“畫冊”的第一張內容。

和其他的都不同,第一張畫作鴻雁不僅見過,甚至還知道這張畫出自誰之手。

它比這本辭典的側面還要黃、比每一張畫的時間都要久遠,那是甘之南的母親畫的病床上的鴻雁。

當時艾阿姨說著要給他畫畫的時候,病床上的鴻雁剛做完今天的治療,他聽了這話默默地將病號服的袖子往下拽得死死的,長度剛好能夠蓋住手背上的青紫。

不同於鴻雁認知中的一動不動僵坐著,艾阿姨甚至從頭到尾都沒看他幾眼就將這張畫創作出來了,那是鴻雁第一次知道什麽叫用心看。

畫作上的少年在鴻雁看來與自己差之千裏,中間擱著馬裏亞納海溝那麽大那麽深的距離,蹙眉間艾阿姨卻說這是她最喜歡的一張。

後來鴻雁才慢慢懂得她為什麽這樣說,病床上的自己寄予著艾阿姨的奢望——奢望她可以如尚青春年少的鴻雁一般未來光明,可以再多陪甘之南幾年。

畫作不知遭遇了什麽,被扯得七零八碎,又被人用透明膠一點點粘了起來,看得出拼接它的人很耐心,一些指甲蓋大小的碎片也被拼了回去。

除了觀感從病床上陽光少年努力活著變成ICU裏懷有希望的少年病危之外,與原來沒什麽差別。

如果說第一張的主人公是他自己,那後面的畫作是不是也意味著如此?

鴻雁心一動,忙往後翻了起來,他發現裏面不僅僅有貓咪,還有很多其他的動物混雜著。

一開始,他還沒有看出來什麽,直到後面有特殊的場景出現,鴻雁才漸漸地認出那些畫零零散散記錄了他從高一下學期到現在。

在桌子上趴著寫作業寫到昏昏欲睡的胖橘貓……甘之南剛回來時他偏要拉閘開燈湊到他身邊求他教自己寫題。

亭亭如蓋的樹下,氣得鼓鼓囊囊的河豚正在修一架老式洋車……楊柳蔭同甘之南表白,他從中插了一腳後,看著甘之南那迷瞪模樣氣得發昏。

仙風道骨的鶴站在講臺上,高傲地挺著脖子看向下面坐著的雞……他替甘之南開家長會時的驕傲模樣。

廢棄長草的院子裏,一只受傷流血的橘貓炸著渾身的毛,呲著牙一臉兇狠……他為了不讓甘之南了解同性戀從而延厭惡自己,不要命地與那兩個人打了一架。

籃球架下,一只帥氣威猛的狼朝一個人撲過去……看到有人要絆甘之南,他不顧自己崴腳沖上去給了那人一拳。

一張張的畫翻過去,鴻雁像是死後在往生鏡前回顧自己的過往雲煙,有些連自己都忘掉的事,在不知不覺間被甘之南記錄了下來。

那些動物終結於畫著操場上收集便簽紙的鴻雁本人的畫作,此後便一直是他。

鴻雁坐在石凳上翻完那一千張左右的畫作後,心情變得無比覆雜,他明明可以從上面的每一筆感受到來自執筆者的愛,可是當知道那個人是甘之南時鴻雁便變得無比怯懦。

他下意識開始替甘之南找理由,例如他對母親畫作的惋惜和補償,他對於鴻雁本人的認可,他想要練自己的畫畫水平……甚至是他準備拿這個當作分手禮物。

鴻雁對於自己至死不渝的愛永遠堅信不疑,卻無法在任何一刻肯定甘之南的感情。與其說是自卑、怯懦,不如講他是下意識在自保,怕被傷害,怕自己長長久久的歡喜變成泡影,怕依托著喜歡而生的自己不覆存在。

他曾瞧見過一個發人深省的問題,沒有誰離了誰便活不下去,為什麽要讓自己的一生系於他人身上?

鴻雁覺得它說的有道理,可是他卻不能了。

因為,無論生命停在哪個時刻,鴻雁都喜歡了甘之南一輩子,本性難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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