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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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24.
周防母女被隔開了，準確來說是把周防麗子女士和另外兩人隔開了，不然再繼續下去的話，這場爭鬥不知道會升級成什麽樣子。
周防光希借了一條毛巾，正在給凪誠士郎擦頭發。她嘴唇緊抿，心中正憋著一股氣，但是擦頭發的動作卻很輕柔。
凪誠士郎像是一只淋了雨的大狗狗，低著頭，頭上耷拉著一條毛巾，可憐兮兮的。
這只大狗狗在擦頭發的時候還不太安分，他示意周防光希停下，扯下毛巾，問：“光希沒事嗎？”
“我？我有什麽事？我又沒被打。”周防光希沒好氣地說。
“可是你哭了。”凪誠士郎說。
周防光希突然有種想落淚的沖動。她想說她才沒哭，誰會因為那種幾乎出現在以前的每一天的爭吵而哭泣呢，那些話她以前已經聽過無數遍了，今天不過是再聽一遍，誰會因為這麽平常的事情而哭泣呢？她哭泣只是因為眼淚是武器，能夠以最不費力的方法傷害敵人，打動觀眾，為自己增加任何一點勝利的可能性。她哭只是因為她要贏得勝利。凪誠士郎還真是笨蛋，連這都看不懂，還以為她是真的在難過，真的在為了媽媽的事而落淚。明明跟她在一起待了一天，明明了解了她的事，為什麽還會這樣想呢？她的少年，為什麽會這麽笨呢？為什麽會這麽讓人愛憐呢？如果只是看到她的眼淚就手足無措，那他也笨拙得太過可愛了吧。
安靜的調解室內好像只剩下她心跳的聲音，周防光希輕輕嘆了一口氣，四下看了看，彎下腰，湊到凪誠士郎耳邊，輕聲說：“我是裝的。”
“騙人。”
真是的，她都這樣說了，為什麽還不明白呢？
“沒有騙你。”
“這句也在騙我。”
為什麽會這麽敏銳呢？
25.
十分鐘前，調解室內。
周防麗子女士突然的動手引來了警員的勸架，不過周防光希顯然不打算輕易放過她媽媽這一次的行為。該說她們不愧是多年母女嗎？兩個人都知道怎麽戳對方痛處，一個說女兒不知檢點，另一個就使勁提媽媽的前夫和那段失敗的婚姻。
“你和一個男人過夜！媽媽是這樣教你的嗎？媽媽寧願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什麽樣的媽媽就有什麽樣的女兒，你與其在這裏指責我，不如反省反省你自己。”
“你到底要媽媽怎麽樣？媽媽為你做的還不夠嗎？你就是這麽報答媽媽的嗎？”
“至少我不會讓男人跟小三跑掉，自己還把孩子當成男人的代替品。”
“你就是這麽和你媽媽說話嗎？”
“怪我咯？你又讓我當你男人又讓我當兒子還要我當女兒，我也不知道怎麽和你說話。不過可能怎麽說你都聽不懂，畢竟狗聽不懂人話。”
周防麗子尖叫一聲。“周防光希！媽媽那麽愛你，那麽用心地養你！你到底要媽媽怎麽做！是不是要媽媽死了你才滿意！”
爭執突然變成了一團吵嚷、喊叫、扭打，明亮的調解室內是不知從何而來揮舞的拳腳和倒下的椅子，打翻的紙杯倒在桌面，水淌得滿地都是。
“你為什麽還能說出這種話！你為什麽還覺得你愛我！我昨天晚上一個人都找不到，我一個朋友都沒有，我不知道要去哪裏！你為什麽覺得你可以去死！你明明是在逼我，你在逼我死掉，死在昨天晚上就好了，不聽話的孩子死了就好了！”
周防光希嘶啞的聲音響起，像是火焰突然爆裂開，那明亮鮮艷的紅色終於熄滅，幾乎有如沈默的絕望。眼淚在她不自覺的時候湧了出來，她肩膀一抽一抽的，拿手抹了一把臉，又繼續用那雙紅通通的雙眼瞪著媽媽。
“光希……”凪誠士郎攔著她。他覺得周防麗子怎麽樣都無所謂，但是周防光希這小身板，挨一下就不好了。他來就好了，反正他一米九，全都能擋下來。
“閉嘴，誠士郎，滾開！這裏沒你事！”
周防光希使勁推開凪誠士郎，沒有推動。她激動得不停咳嗽，凪誠士郎只能一只手抓著周防光希的手臂，限制她的行動，另一只手拍她的背，讓她好受一點。
她們動靜實在是太大了，好幾個警員都來制止，於是這一切很快就結束了。警員們把周防麗子帶去了不同房間，調解室內像是浴缸拔了塞子水迅速流光一樣，只剩下周防光希的啜泣和凪誠士郎近乎耳語的安撫。
26.
周防光希跟凪誠士郎說她都是演的，不僅這裏要演，等到了庭審還要當著法官的面的再演一遍。
“不止是這樣，打動法官當然是必須的，但是我們有一個最終目標。”
“你的媽媽？”
“誠士郎くん很聰明嘛。因為大家都是喜歡大團圓結局的，雖然看著都碎掉了，但還是要自欺欺人地把碎片拼起來……我要讓媽媽相信，從一開始就沒有碎掉。但到了法庭上就不是這麽個演法了，要演得像是，絕對是大團圓的結局。”
周防光希把凪誠士郎送到他公寓門口。門口的白熾燈閃著微弱的光，只夠照亮這一個小小區域。
周防光希對凪誠士郎虛弱地笑了笑，說：“我就不用送你進去了吧。”
凪誠士郎拉住她的手，問：“光希明天還會來找我嗎？”
周防光希微微偏過頭。“再看吧。”
凪誠士郎眨眨眼，灰色的眼睛裏暗暗流動著晦暗不明的情緒。“星期一會去學校嗎？”見周防光希沒有回答，凪誠士郎晃了晃她的手。“來找我嘛，寵寵我吧。”
周防光希沈默了一會兒，說：“再看吧。”
隨後她就下樓了，坐上了警察的車，由警察送她到黛律師家裏去。她已經都聯系好了，從今天一直到庭審結束，她都會借住在黛律師家。
而凪誠士郎掏出鑰匙，插進鎖孔裏。他對得很準，但是總感覺今天開鎖時有些卡澀，鑰匙艱難地推進，艱難地擰開，門被沈沈地推開，黑暗的客廳裏空無一人。
27.
第二天是星期天，窗外刺眼的陽光照到凪誠士郎的眼皮上，他皺皺眉，嘟囔了幾聲，翻了個身又繼續睡了。他本身就不是會在周末早起的人，自然是不會定鬧鐘，再加上今天沒有周防光希來喊他起床，他睡得心安理得。
想到周防光希，他混沌的思維突然有了一絲清明。這麽說來，光希今天沒有來，也沒有敲門聲，也沒有電話撥進來，果然是不會來了嗎？
凪誠士郎躺在床上，睜開眼睛，從床頭扒拉手機，解鎖後點開聯系人，才發現他沒有周防光希的聯系方式。他知道很多人都用line來聯系，但是他覺得在放學後還要和同學交流太麻煩了，就沒有註冊，他不知道周防光希有沒有line，或許有吧，但是他們昨天什麽都沒說，沒有一個人提起過這件事。
光希是不是因為沒有我的聯系方式才沒有來呢？凪誠士郎想。但是周防光希知道他的地址，如果想來就一定會來吧。她和他不一樣，是一個想做就做的人。
凪誠士郎不喜歡猜測別人的想法，因為很麻煩，而且別人的想法對他來說不重要，但是今天他難得有興趣去思考周防光希昨晚說的兩句“再看吧”是什麽意思，這是周防光希對他們之後會不會再見面作出的僅有的回覆了。反正他很有空，他可以用今天一整天來思考，或者在加上明天、後天，直到他再見到周防光希的那一天為止。
28.
星期天的時間過得很快，星期一的早上，凪誠士郎被鬧鐘吵醒。他如往常一樣，按掉鬧鐘，打開游戲清體力，意識模糊地洗漱，從冰箱裏翻出奶油面包，機械地咀嚼，確定填飽了肚子能維持生命正常運動後，出門上學。
他上學時也沒有什麽額外的娛樂活動，最常做的事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覺，在肚子餓的時候悄悄撕開一袋可頌吃，上課也不需要聽，作業也可以很輕松地完成，這一些都不需要耗費他什麽精力。他也沒有朋友，也沒有社團活動，因此下課或者放學後也沒有人會來找他，他也不需要去找別人。總體來說，凪誠士郎的校園生活時非常低能耗的校園生活。
不過今天凪誠士郎一反常態地在下課時走出了自己的教室，挪到了隔壁班的窗外，用視線搜尋著像是火焰一樣的紅色。
沒有找到。
不僅如此，他還發現了一個很明顯的空座位，在一眾擺滿了書本、筆、或是坐了人的座位中，那個桌面空蕩蕩、椅子也沒有拉開的座位顯得突兀，讓人一眼就能知道，這個座位的主人沒有來。
許是他看得太久了，有人從窗戶那探出頭，問：“同學，你要找誰嗎？”
“啊……光希，周防光希，她不在嗎？”
那個人雙手一攤，聳聳肩。“不知道，今天一直沒看見她，可能是請假了。”
“哦，”凪誠士郎說，“謝謝。”
得到確定消息後他就走了，離開時還能聽見周防光希班上的同學的驚呼。
“不是吧，真的假的，來找她。”“這不是那個人嗎？”“萬年寢太郎，不就和她一樣，也是個怪人嗎？”
請假啊，這種事情具體情況肯定要問班主任了，但是光希的班主任不一定就會告訴他。突然上去說自己是光希的朋友，果然看上去像是可疑人物吧。凪誠士郎感到有些挫敗。
他又回到自己的教室，重新趴在課桌上睡覺，但是沒能睡著。他偏過頭，窗外晴朗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陽光可以毫無保留地照射大地，樹梢在窗戶的下沿搖動，在這個已經有點涼意的秋日，葉子也開始泛黃了。
光希現在在幹什麽呢？他想。
不在學校裏，也沒有任何消息的光希，現在在幹什麽呢？
29.
這一周內，凪誠士郎都沒能見到周防光希，她班上的同學說，周防光希已經辦理了休學，聽說本人甚至沒有到場，是委托了律師來辦理的。
是黛律師，凪誠士郎知道這個人，她同時也是周防光希案子的辯護律師。
他就只能這樣間接地得到一些二手消息的二手消息，說不上多好，但至少也不壞，總比沒有消息好。他並不是一整天都在想這個，但是他有空的時候總會想起來這件事，而他空閑的時間很多。漸漸的，在腦子裏猜測周防光希今天做了什麽成了他的日常，變成了像是清游戲的體力和每日任務一樣自然而然的日常。
時間久了之後，凪誠士郎總覺得，周防光希像是一個只出現在他生命中24小時的奇跡，如果當天晚上他沒有抓住那個機會，就會永遠錯過這個奇跡，而一旦遇上了，就再也忘不掉。他也從沒有試圖回歸到之前的日常去，打過rpg的人都知道，奇遇任務觸發後會在屏幕上出現大大的特效，任務欄會專門開一欄，會解鎖新的人物、新的裝備、新的成就，完成後會永遠有記錄，人怎麽能帶著這種永久記錄，還自欺欺人地說要回到沒有奇遇的日子呢？這一點，凪誠士郎也是最近才明白的，在那個奇跡般的融於日常又超出日常的24小時後的時間，都像是一套幹硬、嘈雜、傷人的齒輪。他會假設周防光希也會想起他，畢竟那兩天鮮活生動的記憶如網如織，該不會這麽快就枯萎。
在這件事上，凪誠士郎是幸運的，周防光希沒有讓他等很久。在下一周的星期一，他就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三個字：開庭了。
凪誠士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個號碼存下來。
添加通訊錄，在聯系人姓名那一欄寫上周防光希，保存。
做完這一系列操作後，周防光希成了他手機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聯系人。
周防光希的第二條短信來得很快，就在第一條短信後幾分鐘：把你的line告訴我，發短信太麻煩了，沒有line就去註冊一個。
這熟悉的感覺，果然還是那個光希。凪誠士郎乖乖地聽話去註冊了line，發給周防光希後，好友申請立刻就來了，他的line就和他的通訊錄一樣，有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好友。
30.
加上line之後，周防光希時常給他發來消息，在一些學習和生活的日常中偶爾出現對法官和媽媽的律師的吐槽，但是關於她媽媽的事她一句都不提。凪誠士郎會給她發他的游戲記錄，有時會說今天小賣部賣的面包不好吃，但是為了活著還是吃下去了。
他覺得周防光希休學了還能學習真的很不可思議，他上學都不想聽課，不用上學的話連課本都不會翻開。周防光希對他說她是去開庭才暫時休學又不是從此不上學，並且把她寫得滿滿的練習冊拍給他，上面是她自己改的全對標記。
凪誠士郎這時突然發覺，難道周防光希也是排行榜上的常客。他這麽問了，周防光希回覆他：我是年級前十。
雖然這句話在屏幕上顯示出來沒有任何語氣，周防光希也沒有加任何表情，但是這句話透露出的詭異平靜，讓凪誠士郎莫名覺得，她在打字的時候一定是咬牙切齒的。
他想給自己補救一下：我不太註意這些，不過光希很厲害，居然能年級前十，我都做不到。
這一次周防光希沈默了很久，凪誠士郎看到她已讀不回，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
隨後周防光希發來一張照片，是排行榜。凪誠士郎點開看了一下，上面寫著社會，第一名凪誠士郎，97分。他隱隱約約記起了一點，因為社會很簡單，他考得很好。但是他不明白周防光希發過來這樣一張照片是為什麽，難道她從那個時候就在關註他嗎？不可思議……他往下看，第二名，禦影玲王，第三名，周防光希。
啊，破案了。
光希好記仇。他發過去。
明明是你突然冒出來。那可是統一考試，你知不知道我怎麽向我媽媽解釋的，平時都考得好的人就算了，我媽媽都習慣了我和他們的排名變來變去但是都是這些人，只有這次你突然冒出來！你知道我跟我媽媽解釋了多久嗎？我被一個從沒有聽過的無名小卒打敗了，你都不知道我媽媽她有多難搞。周防光希發過來一大串話，這是這麽久以來她再一次跟凪誠士郎提起她媽媽。
對不起……凪誠士郎道歉。
又不是你的錯，只是我比較記仇而已。周防光希說。
凪誠士郎覺得她可能也沒有那麽記仇，對於他說她記仇這句話，她已經當場報覆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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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防母女被隔開了，準確來說是把周防麗子女士和另外兩人隔開了，不然再繼續下去的話，這場爭鬥不知道會升級成什麽樣子。
周防光希借了一條毛巾，正在給凪誠士郎擦頭發。她嘴唇緊抿，心中正憋著一股氣，但是擦頭發的動作卻很輕柔。
凪誠士郎像是一只淋了雨的大狗狗，低著頭，頭上耷拉著一條毛巾，可憐兮兮的。
這只大狗狗在擦頭發的時候還不太安分，他示意周防光希停下，扯下毛巾，問：“光希沒事嗎？”
“我？我有什麽事？我又沒被打。”周防光希沒好氣地說。
“可是你哭了。”凪誠士郎說。
周防光希突然有種想落淚的沖動。她想說她才沒哭，誰會因為那種幾乎出現在以前的每一天的爭吵而哭泣呢，那些話她以前已經聽過無數遍了，今天不過是再聽一遍，誰會因為這麽平常的事情而哭泣呢？她哭泣只是因為眼淚是武器，能夠以最不費力的方法傷害敵人，打動觀眾，為自己增加任何一點勝利的可能性。她哭只是因為她要贏得勝利。凪誠士郎還真是笨蛋，連這都看不懂，還以為她是真的在難過，真的在為了媽媽的事而落淚。明明跟她在一起待了一天，明明了解了她的事，為什麽還會這樣想呢？她的少年，為什麽會這麽笨呢？為什麽會這麽讓人愛憐呢？如果只是看到她的眼淚就手足無措，那他也笨拙得太過可愛了吧。
安靜的調解室內好像只剩下她心跳的聲音，周防光希輕輕嘆了一口氣，四下看了看，彎下腰，湊到凪誠士郎耳邊，輕聲說：“我是裝的。”
“騙人。”
真是的，她都這樣說了，為什麽還不明白呢？
“沒有騙你。”
“這句也在騙我。”
為什麽會這麽敏銳呢？
25.
十分鐘前，調解室內。
周防麗子女士突然的動手引來了警員的勸架，不過周防光希顯然不打算輕易放過她媽媽這一次的行為。該說她們不愧是多年母女嗎？兩個人都知道怎麽戳對方痛處，一個說女兒不知檢點，另一個就使勁提媽媽的前夫和那段失敗的婚姻。
“你和一個男人過夜！媽媽是這樣教你的嗎？媽媽寧願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什麽樣的媽媽就有什麽樣的女兒，你與其在這裏指責我，不如反省反省你自己。”
“你到底要媽媽怎麽樣？媽媽為你做的還不夠嗎？你就是這麽報答媽媽的嗎？”
“至少我不會讓男人跟小三跑掉，自己還把孩子當成男人的代替品。”
“你就是這麽和你媽媽說話嗎？”
“怪我咯？你又讓我當你男人又讓我當兒子還要我當女兒，我也不知道怎麽和你說話。不過可能怎麽說你都聽不懂，畢竟狗聽不懂人話。”
周防麗子尖叫一聲。“周防光希！媽媽那麽愛你，那麽用心地養你！你到底要媽媽怎麽做！是不是要媽媽死了你才滿意！”
爭執突然變成了一團吵嚷、喊叫、扭打，明亮的調解室內是不知從何而來揮舞的拳腳和倒下的椅子，打翻的紙杯倒在桌面，水淌得滿地都是。
“你為什麽還能說出這種話！你為什麽還覺得你愛我！我昨天晚上一個人都找不到，我一個朋友都沒有，我不知道要去哪裏！你為什麽覺得你可以去死！你明明是在逼我，你在逼我死掉，死在昨天晚上就好了，不聽話的孩子死了就好了！”
周防光希嘶啞的聲音響起，像是火焰突然爆裂開，那明亮鮮艷的紅色終於熄滅，幾乎有如沈默的絕望。眼淚在她不自覺的時候湧了出來，她肩膀一抽一抽的，拿手抹了一把臉，又繼續用那雙紅通通的雙眼瞪著媽媽。
“光希……”凪誠士郎攔著她。他覺得周防麗子怎麽樣都無所謂，但是周防光希這小身板，挨一下就不好了。他來就好了，反正他一米九，全都能擋下來。
“閉嘴，誠士郎，滾開！這裏沒你事！”
周防光希使勁推開凪誠士郎，沒有推動。她激動得不停咳嗽，凪誠士郎只能一只手抓著周防光希的手臂，限制她的行動，另一只手拍她的背，讓她好受一點。
她們動靜實在是太大了，好幾個警員都來制止，於是這一切很快就結束了。警員們把周防麗子帶去了不同房間，調解室內像是浴缸拔了塞子水迅速流光一樣，只剩下周防光希的啜泣和凪誠士郎近乎耳語的安撫。
26.
周防光希跟凪誠士郎說她都是演的，不僅這裏要演，等到了庭審還要當著法官的面的再演一遍。
“不止是這樣，打動法官當然是必須的，但是我們有一個最終目標。”
“你的媽媽？”
“誠士郎くん很聰明嘛。因為大家都是喜歡大團圓結局的，雖然看著都碎掉了，但還是要自欺欺人地把碎片拼起來……我要讓媽媽相信，從一開始就沒有碎掉。但到了法庭上就不是這麽個演法了，要演得像是，絕對是大團圓的結局。”
周防光希把凪誠士郎送到他公寓門口。門口的白熾燈閃著微弱的光，只夠照亮這一個小小區域。
周防光希對凪誠士郎虛弱地笑了笑，說：“我就不用送你進去了吧。”
凪誠士郎拉住她的手，問：“光希明天還會來找我嗎？”
周防光希微微偏過頭。“再看吧。”
凪誠士郎眨眨眼，灰色的眼睛裏暗暗流動著晦暗不明的情緒。“星期一會去學校嗎？”見周防光希沒有回答，凪誠士郎晃了晃她的手。“來找我嘛，寵寵我吧。”
周防光希沈默了一會兒，說：“再看吧。”
隨後她就下樓了，坐上了警察的車，由警察送她到黛律師家裏去。她已經都聯系好了，從今天一直到庭審結束，她都會借住在黛律師家。
而凪誠士郎掏出鑰匙，插進鎖孔裏。他對得很準，但是總感覺今天開鎖時有些卡澀，鑰匙艱難地推進，艱難地擰開，門被沈沈地推開，黑暗的客廳裏空無一人。
27.
第二天是星期天，窗外刺眼的陽光照到凪誠士郎的眼皮上，他皺皺眉，嘟囔了幾聲，翻了個身又繼續睡了。他本身就不是會在周末早起的人，自然是不會定鬧鐘，再加上今天沒有周防光希來喊他起床，他睡得心安理得。
想到周防光希，他混沌的思維突然有了一絲清明。這麽說來，光希今天沒有來，也沒有敲門聲，也沒有電話撥進來，果然是不會來了嗎？
凪誠士郎躺在床上，睜開眼睛，從床頭扒拉手機，解鎖後點開聯系人，才發現他沒有周防光希的聯系方式。他知道很多人都用line來聯系，但是他覺得在放學後還要和同學交流太麻煩了，就沒有註冊，他不知道周防光希有沒有line，或許有吧，但是他們昨天什麽都沒說，沒有一個人提起過這件事。
光希是不是因為沒有我的聯系方式才沒有來呢？凪誠士郎想。但是周防光希知道他的地址，如果想來就一定會來吧。她和他不一樣，是一個想做就做的人。
凪誠士郎不喜歡猜測別人的想法，因為很麻煩，而且別人的想法對他來說不重要，但是今天他難得有興趣去思考周防光希昨晚說的兩句“再看吧”是什麽意思，這是周防光希對他們之後會不會再見面作出的僅有的回覆了。反正他很有空，他可以用今天一整天來思考，或者在加上明天、後天，直到他再見到周防光希的那一天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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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的時間過得很快，星期一的早上，凪誠士郎被鬧鐘吵醒。他如往常一樣，按掉鬧鐘，打開游戲清體力，意識模糊地洗漱，從冰箱裏翻出奶油面包，機械地咀嚼，確定填飽了肚子能維持生命正常運動後，出門上學。
他上學時也沒有什麽額外的娛樂活動，最常做的事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覺，在肚子餓的時候悄悄撕開一袋可頌吃，上課也不需要聽，作業也可以很輕松地完成，這一些都不需要耗費他什麽精力。他也沒有朋友，也沒有社團活動，因此下課或者放學後也沒有人會來找他，他也不需要去找別人。總體來說，凪誠士郎的校園生活時非常低能耗的校園生活。
不過今天凪誠士郎一反常態地在下課時走出了自己的教室，挪到了隔壁班的窗外，用視線搜尋著像是火焰一樣的紅色。
沒有找到。
不僅如此，他還發現了一個很明顯的空座位，在一眾擺滿了書本、筆、或是坐了人的座位中，那個桌面空蕩蕩、椅子也沒有拉開的座位顯得突兀，讓人一眼就能知道，這個座位的主人沒有來。
許是他看得太久了，有人從窗戶那探出頭，問：“同學，你要找誰嗎？”
“啊……光希，周防光希，她不在嗎？”
那個人雙手一攤，聳聳肩。“不知道，今天一直沒看見她，可能是請假了。”
“哦，”凪誠士郎說，“謝謝。”
得到確定消息後他就走了，離開時還能聽見周防光希班上的同學的驚呼。
“不是吧，真的假的，來找她。”“這不是那個人嗎？”“萬年寢太郎，不就和她一樣，也是個怪人嗎？”
請假啊，這種事情具體情況肯定要問班主任了，但是光希的班主任不一定就會告訴他。突然上去說自己是光希的朋友，果然看上去像是可疑人物吧。凪誠士郎感到有些挫敗。
他又回到自己的教室，重新趴在課桌上睡覺，但是沒能睡著。他偏過頭，窗外晴朗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陽光可以毫無保留地照射大地，樹梢在窗戶的下沿搖動，在這個已經有點涼意的秋日，葉子也開始泛黃了。
光希現在在幹什麽呢？他想。
不在學校裏，也沒有任何消息的光希，現在在幹什麽呢？
29.
這一周內，凪誠士郎都沒能見到周防光希，她班上的同學說，周防光希已經辦理了休學，聽說本人甚至沒有到場，是委托了律師來辦理的。
是黛律師，凪誠士郎知道這個人，她同時也是周防光希案子的辯護律師。
他就只能這樣間接地得到一些二手消息的二手消息，說不上多好，但至少也不壞，總比沒有消息好。他並不是一整天都在想這個，但是他有空的時候總會想起來這件事，而他空閑的時間很多。漸漸的，在腦子裏猜測周防光希今天做了什麽成了他的日常，變成了像是清游戲的體力和每日任務一樣自然而然的日常。
時間久了之後，凪誠士郎總覺得，周防光希像是一個只出現在他生命中24小時的奇跡，如果當天晚上他沒有抓住那個機會，就會永遠錯過這個奇跡，而一旦遇上了，就再也忘不掉。他也從沒有試圖回歸到之前的日常去，打過rpg的人都知道，奇遇任務觸發後會在屏幕上出現大大的特效，任務欄會專門開一欄，會解鎖新的人物、新的裝備、新的成就，完成後會永遠有記錄，人怎麽能帶著這種永久記錄，還自欺欺人地說要回到沒有奇遇的日子呢？這一點，凪誠士郎也是最近才明白的，在那個奇跡般的融於日常又超出日常的24小時後的時間，都像是一套幹硬、嘈雜、傷人的齒輪。他會假設周防光希也會想起他，畢竟那兩天鮮活生動的記憶如網如織，該不會這麽快就枯萎。
在這件事上，凪誠士郎是幸運的，周防光希沒有讓他等很久。在下一周的星期一，他就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三個字：開庭了。
凪誠士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個號碼存下來。
添加通訊錄，在聯系人姓名那一欄寫上周防光希，保存。
做完這一系列操作後，周防光希成了他手機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聯系人。
周防光希的第二條短信來得很快，就在第一條短信後幾分鐘：把你的line告訴我，發短信太麻煩了，沒有line就去註冊一個。
這熟悉的感覺，果然還是那個光希。凪誠士郎乖乖地聽話去註冊了line，發給周防光希後，好友申請立刻就來了，他的line就和他的通訊錄一樣，有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好友。
30.
加上line之後，周防光希時常給他發來消息，在一些學習和生活的日常中偶爾出現對法官和媽媽的律師的吐槽，但是關於她媽媽的事她一句都不提。凪誠士郎會給她發他的游戲記錄，有時會說今天小賣部賣的面包不好吃，但是為了活著還是吃下去了。
他覺得周防光希休學了還能學習真的很不可思議，他上學都不想聽課，不用上學的話連課本都不會翻開。周防光希對他說她是去開庭才暫時休學又不是從此不上學，並且把她寫得滿滿的練習冊拍給他，上面是她自己改的全對標記。
凪誠士郎這時突然發覺，難道周防光希也是排行榜上的常客。他這麽問了，周防光希回覆他：我是年級前十。
雖然這句話在屏幕上顯示出來沒有任何語氣，周防光希也沒有加任何表情，但是這句話透露出的詭異平靜，讓凪誠士郎莫名覺得，她在打字的時候一定是咬牙切齒的。
他想給自己補救一下：我不太註意這些，不過光希很厲害，居然能年級前十，我都做不到。
這一次周防光希沈默了很久，凪誠士郎看到她已讀不回，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
隨後周防光希發來一張照片，是排行榜。凪誠士郎點開看了一下，上面寫著社會，第一名凪誠士郎，97分。他隱隱約約記起了一點，因為社會很簡單，他考得很好。但是他不明白周防光希發過來這樣一張照片是為什麽，難道她從那個時候就在關註他嗎？不可思議……他往下看，第二名，禦影玲王，第三名，周防光希。
啊，破案了。
光希好記仇。他發過去。
明明是你突然冒出來。那可是統一考試，你知不知道我怎麽向我媽媽解釋的，平時都考得好的人就算了，我媽媽都習慣了我和他們的排名變來變去但是都是這些人，只有這次你突然冒出來！你知道我跟我媽媽解釋了多久嗎？我被一個從沒有聽過的無名小卒打敗了，你都不知道我媽媽她有多難搞。周防光希發過來一大串話，這是這麽久以來她再一次跟凪誠士郎提起她媽媽。
對不起……凪誠士郎道歉。
又不是你的錯，只是我比較記仇而已。周防光希說。
凪誠士郎覺得她可能也沒有那麽記仇，對於他說她記仇這句話，她已經當場報覆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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