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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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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周憬琛今日剛到營地,按理說應該論功行賞,但上頭以各種理由拒絕了接見他們。

似這般打了勝仗回來沒受到優待,反而被晾在一邊在北營不算少見。北營一日沈校尉當家做主,這種事就只是尋常。如今營地的弟兄們都在等著,周憬琛早就料到會這般倒也不著急。趁著將士回營歇息,他本想去小樹林的溪水中洗漱。結果鬼使神差的就站在了家門口。

小夫妻倆面面相覷了片刻,葉嘉裝作什麽事沒發生。轉身推了院子門就走。

周憬琛在她身後跟著,順勢幫忙將牛車上的東西卸下來。餘氏人在院子裏忙,聽到門口的動靜擡頭看了一眼。先是看到葉嘉跟屁股後頭有狗追似的走的飛快,心裏還有些詫異。等瞧見她身後跟著的人是自家兒子,哦,這狗原來是允安。

她急忙收起滿腦子亂嘀咕,兩手在腰間擦了擦就快步過來就笑了:“允安怎麽這時候回來了?”

“剿完匪自然就回來了。”

周憬琛不知親娘心中嘀咕,一手提著兩顆豬頭輕輕松松。垂眸看著餘氏繞著自個兒打轉,眉眼都松弛下來,“營地裏不方便,回來洗漱,換身幹凈的衣裳。家裏還有我的衣裳麽?”

“哎哎,有有,嘉娘上回才給你做了兩身呢!”餘氏這個小嗓門,平常說話輕聲細語的。今兒不知是太高興還是故意說給葉嘉聽,揚著著聲兒說話。

確實,上回給葉嘉決定給全家做衣裳的時候,也給留了周憬琛的兩匹布。餘氏那邊給的尺寸,裁縫做了兩身送回來。餘氏覺著衣裳是給兒子的自然就叫葉嘉收回屋裏去。此時笑瞇瞇地上下打量了周憬琛,見他毫發無傷心裏壓著的那塊大石頭就沒了。

腦袋一伸又喊話:“嘉娘?你給允安找身衣裳換唄!”

葉嘉其實也就尷尬那麽一會兒。她一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不至於丟一次臉就覺得不好意思見人。這會兒周憬琛推開門進屋,葉嘉就已經擺著一副‘老娘就是這個德行’的臉色在翻箱倒櫃了。

周憬琛忍不住眉眼帶笑,安靜地站在一旁等葉嘉翻。

其實屋裏的家具不多,一張床兩個櫃子,兩個箱籠。一張方桌,葉嘉夜裏偶爾算賬需要用桌子。兩把板凳。一左一右地擺桌子兩邊。周憬琛就立在葉嘉的身後看著她翻了這個箱子,翻那個箱子。兩個大櫃子和兩個大箱籠,只有櫃子的一個抽屜裏放了幾件他的衣裳,其餘全是葉嘉的東西。

葉嘉賺錢可以,做飯可以,但收拾屋子整理衣物不大行。

真的,她以前家裏要麽是老媽來收拾要麽是請鐘點工,做飯是愛好,打掃屋子就真沒辦法。畢竟穿到古代來小半年了,她連自己的發髻都盤不起來。屋裏肉眼可見的幹凈,是她能做到的極限。平日裏餘氏也不好進她屋給她收拾,此時自然是冬日夏日的衣裳都雜在一處。

東西雜在一處就這點不熬,找了半天找不到衣裳。

葉嘉心裏就在納悶:“明明上回我放這個櫃子的,怎麽不見了?”

“難道在這個櫃子?”她一邊找一邊沒註意嘀咕出聲。周憬琛在她身後後頭靜靜地看著,幾次想張口幫忙。但葉嘉皺著眉頭翻的很努力,根本沒空搭理他。終於好半天才到了周憬琛的衣裳,她扭頭遞給他,見他目光在亂成一團的衣物中轉了轉,葉嘉的眉頭就皺起來。

“你看什麽看?”葉嘉惱羞成怒。

周憬琛噎住了。頓了頓,他很好脾氣地回答:“我看一下我衣服放的位置,下回好找。”

葉嘉的眼睛一轉,就知道他心裏想什麽。她不是不知道屋裏位置亂,但她不是忙麽,沒工夫收拾。所以立即就昂起下巴:“幹嘛?給你這麽大一個抽屜裝東西還不夠嗎?”

四目相對,葉嘉理直氣壯。

須臾,他到底沒忍住,眼底浮起星星點點的笑意,沒敢笑出聲。

他靜靜地看著葉嘉把拿出來的那堆衣服捋了捋,胡亂抱著又塞回衣櫃裏,啪地一聲甩上櫃子門。到底把到嘴邊的‘我給你收拾一下衣裳’的話咽下去。一本正經地點頭:“足夠了,足夠了,難為嘉娘這般貼心,分給我這麽大的抽屜裝衣物,真是浪費。你看要不要我騰出半個抽屜來給你裝襪子?”

葉嘉:“……”

葉嘉覺得自己被嘲諷了,但是又找不到點尥蹶子,噎了好半晌。

好半天,她憋不住冒出來一句不知道哪兒聽來的臺詞,腦子都沒過就說出口:“男人,給你一個抽屜不錯了,你不要不識好歹!”

話才說完,她自己都是一臉震驚。霸道總裁語錄竟然出自她口?賺錢賺瘋了!

不識好歹的男人周憬琛到底沒忍住,一手捂住了臉,笑出聲。

眼看著葉嘉才將將恢覆了白皙的臉頰又一瞬間紅起來,臉頰緊繃得站在一旁下不來臺。他實在是憋不住。笑得胸口都在震動。似乎是怕葉嘉惱羞成怒再說出什麽讓她自己擡不起頭的話,周憬琛很體貼地把臉扭到一邊去笑,但那顫抖的肩膀還是藏不住。

葉嘉:“……”

算了,隨便吧。也不是什麽大事,周憬琛還被捕獸夾夾屁股了呢,她說點奇怪的話有什麽?

心裏安慰了自己,葉嘉憋著臉硬邦邦地轉身出去。

院子外頭,葉四妹跟餘氏在收拾豬頭。葉五妹弄了個油鍋在炸薄脆。從明兒開始,西施攤正式開始賣煎餅果子。一想到要做生意,葉嘉熱乎乎的臉頰慢慢就散熱了。她去後院轉悠了一圈,孫老漢正在後院收拾那些菜地。葉嘉炒醬料要用辣椒,孫俊兩個小孩子抱著個竹筐在摘辣椒。

葉嘉想著明兒還得賣的煎餅果子,琢磨著光豬頭肉和薄脆肯定是不夠的。油大,吃一兩口還行,吃多了肯定覺得膩得慌。後世做煎餅果子裏頭是擱生菜的。

如今還沒有生菜這個東西,但是擱點別的菜放裏頭解解膩也是非常必須的。葉嘉看了一眼後院已經結果的胡瓜,也就是黃瓜。這東西如今市面上可多少,都是富貴人家才吃得起的金貴蔬菜。葉嘉到底舍不得放煎餅果子裏當配菜。

“有什麽菜是能生吃又解膩的?”心裏琢磨著,她嘴上就嘀咕出來。

葉五妹正在一旁炸薄脆,聽到就順口接了一句:“姐,皮牙孜成麽?咱這邊還挺多人愛生吃皮牙孜的,解膩又有味兒。”

葉嘉沒聽過這種吃法,後世雖然有煎餅卷大蔥的說法,但卷的也不是皮牙孜。不過確實這邊吃皮牙孜的人多,葉嘉琢磨著結合當地口味也能放點:“鮮嫩的白菘,或者燙點豆芽擱裏頭也行。皮牙孜你想放,可以切點兒放帶上,有人要加就給他們加。”

“那這個價格怎麽說?”葉五妹是曉得沒多加一樣東西就得多給一文錢,但皮牙孜也不算特別貴的,白菘也是一文錢一斤的,加一兩片算一文錢好像有點太貴。

“加白菘和皮牙孜的都不算多錢了。”葉嘉直接拍板,“你看著辦。”

葉五妹點點頭,沒一會兒炸了一小筐的薄脆。

葉嘉其實上午出去那一會兒也熱的一身汗,這會兒看大家夥兒都在忙。她就把菜給洗洗,預備做個午飯。正好趕上周憬琛回來,就做點好吃的。

家裏的雞真是見風就漲,兩個月前抱回來才一點點大。如今被蕤姐兒孫俊三個小孩兒拿蟲子餵著,肥的一只能有兩三斤重。葉嘉想著也有好久沒吃雞了,幹脆就去捉一只。

說起來,葉嘉先前養得那兩只羊已經長大了,七月份的時候葉嘉忽然發現其中那只母羊肚子大起來。眼看著肚子鼓鼓的,也慢慢漲了奶水。葉嘉原本養羊是為了吃,如今養久了反而舍不得動這兩只羊。

因著院子足夠大,家裏的雞都是散養的。只要看著不叫那些雞跑去後院霍霍菜,前院都是讓雞到處跑的。葉嘉從後廚出來看著院子裏悠閑地啄草的雞,一時間不知該怎麽抓。

是她沒用,都過了這麽久還沒學會殺雞。葉五妹看她盯著滿院子的雞發楞,忍不住問:“姐,看啥呢?”

“你姐夫回來了,中午咱殺只雞。”

葉五妹眨了眨眼睛,不懂她殺雞就殺雞,站在一旁看著是怎麽回事。

葉嘉吸了吸鼻子,扭頭看向她:“小五會殺雞麽?”

葉五妹的眼睛緩緩睜大,倒是沒想到自家三姐站旁邊看這麽半天是因為不會殺雞。她有些想笑,但是又覺得不該笑。仔細想想,往日三姐在家也是這般不大做家務活兒的。於是點點頭,放下筷子就走過去,眼疾手快地就抓了一只大公雞:“這只行麽?”

母雞是用來下蛋的,公雞除了打鳴吵得很,就只剩下殺了吃肉這點用處了。

葉嘉點點頭,看著葉五妹拎著那只亂撲騰的大公雞到井邊。扭頭問葉嘉要了把刀,蹲邊上隨手扯了幾下雞脖子上的毛,然後利落地一割,那個小碗借著雞血就把那雞給殺了。燙毛也很利索,剛才燒水給周憬琛洗澡還剩一些,舀了熱水過來就能燙:“姐,你打算做什麽雞?紅燒麽?”

在周家這段時日,葉嘉做飯好吃,每日會做什麽飯菜已經是葉五妹的盼頭。如今只要後廚有葉嘉的身影她就會不自覺的期盼,嘴裏口水泛濫:“姐做雞怎麽做都好吃。”

葉嘉笑瞇瞇的剛想說一會兒弄個芋頭燒雞,擡頭就看到沾著水汽周憬琛從屋裏出來。

他是真的曬不黑。大熱的季節在外頭奔波了三個月,洗了個澡還是白。清雋的眉眼被水澤潤過,有種剔透的感覺。他唇色極紅,輪廓幹凈利落。烏發沾染了水有些濕潤地半挽著披在肩上,眉眼之中的疏淡冷峻在與葉嘉視線接觸又變成了柔色。

可即便如此,葉五妹還是有點怕他。

這一點就是葉嘉也有些意外,一般人見到周憬琛都會覺得他是個文雅守禮的人。他若願意放低姿態,跟誰都能說得上幾句。按理說應該最討小姑娘歡心的,但葉五妹從初見周憬琛至今都不大敢跟這個姐夫搭話。每回都是繞著走,見了人也不敢擡頭。

先前葉嘉還沒註意,後來熟了以後,有次聽葉五妹說心裏還挺奇怪。問了她才說了一句:“感覺姐夫是個心很硬的人。”

……心很硬麽?

擡頭看著從屋裏出來的人,年輕男人眉眼染了淡淡的笑意,絲毫瞧不出冷硬的樣子。不過周憬琛能活到最後還差點屠掉書中的主角團,確實應該不是個心軟的人。

周憬琛不知她在想什麽,還彎了彎眼角沖她笑。

葉嘉:“……”這人是真的愛笑。

葉五妹這邊收拾了大公雞,葉嘉又去摘了一小筐的辣椒。

先前種下去的時候葉嘉沒看出種類,但辣椒長出來以後葉嘉總覺得瞧著有點像什麽二荊條。但那個二荊條好像是後世巴蜀地區的獨有品種,適應當地的氣候。這麽一想約莫不是,但這個辣椒細長,也是偏辛辣的一種品種。葉嘉其實對辣椒品種了解不多,能吃就行。

除了辣椒,她還摘了幾根胡瓜幾根茄子。預備一會兒做一個涼拌胡瓜。茄子絲兒炒辣椒。

說起來,這個茄子絲兒炒辣椒還是葉嘉獨創。茄子切絲兒辣椒切絲,就多放點油,將油燒熱後拍幾瓣蒜爆香。再把兩樣菜倒進去爆炒,直至半生加鹽和一點點醬油。

炒的久一點,讓每根茄子絲兒吸飽了油變軟。可能賣相不算太好看,但味道非常不錯。

葉嘉這邊忙著做了個芋頭燒雞,炒了個辣椒炒茄絲兒。預備拌個胡瓜,醋溜白菘。再做個蝦就夠了。因著這邊人吃魚蝦少,蝦端過去葉五妹其實不大會收拾。她瞥了眼餘氏,餘氏就更不會了。兩人面面相覷的,葉嘉幹脆蹲下來給她示範。先剪蝦頭,再抽筋。

示範了兩遍她就能自己收拾了。而後利索地把一大盆蝦給收拾幹凈:“多洗幾遍,吃著幹凈。”

葉嘉預備做了個蒜蓉油爆河蝦,因著這邊人吃不來蝦,覺得腥。蒜蓉能遮一遮蝦腥味還能提鮮。正好辣椒能吃了再添點辣椒放裏頭,又辣又鮮。

這邊幾樣菜在鍋裏做時,油刺啦一聲響,香味能飄出好遠。

外頭一院子的人都伸著脖子在看。周憬琛在屋外跟餘氏說了會兒話就慢悠悠地又過來後廚這邊。他這人其實話少,但存在感極強。人安靜地在門口站著,老大的個子站著人都能大半個門給擋嚴嚴實實。惹得巴在門口偷看的蕤姐兒都沒縫隙往裏面伸頭。

蕤姐兒香得受不了,偏要往後廚擠。但又擠不過她三叔,就在下面拉他的褲腿:“三叔,三叔……”

葉嘉人在煙火裏,扭頭看著那人逆光站在門口。蕤姐兒還在鍥而不舍地扒拉,一邊扒拉一邊喊葉嘉:“嬸娘,嬸娘,你在做什麽好吃的呀?”

“做蒜蓉蝦。”

“蒜蓉蝦是什麽蝦?聞著好香好香的哇……”小姑娘往日膽子很小的,但是這些日子被家裏人慣著,漸漸活潑了很多。對於這個時不時不在家的三叔她也不怕,小手抓著他的褲腿往旁邊拽,扯。奈何擋著她的人就是不讓,她扯半天也扯不動,急得小辮子都要翹起來。

不得不說,葉嘉對於他的無動於衷就特別無語:“……你就不能讓點位置?沒看到小姑娘要急死了?”

周憬琛低頭看了眼才到他大腿的小姑娘,默默地往旁邊站了點。

蕤姐兒得了喘息之機火速鉆進來,跟個討食的小狗兒似的墜在葉嘉的屁股後頭打轉。葉嘉順手夾了一塊蝦給她,蕤姐兒歡呼一聲。因為實在是燙,剛出鍋,就翹著兩根小蘭花指攥著蝦到一旁去嗦。

小姑娘她三叔瞥了一眼,不知是眼饞還是故意逗葉嘉。他做作地捏了捏眉心解釋說:“抱歉,餓昏頭了。”

正在往盤子裏盛蝦的葉嘉:“……”

扭過頭看他,四目相對。不知何時走進來的男人走進來,嗓音輕軟:“嘉娘,需要我燒火麽?”

……燒什麽火?她最後一盤蝦都炒出來了。飯悶好了就能吃,此時要他燒火何用?

葉嘉看他眼巴巴的盯著盤子,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盤子。還拿著筷子的手順勢也夾了一塊蝦給他遞了過去。

“給我的?”周憬琛受寵若驚,一雙眼睛微微睜大的樣子。低頭夠著筷子咬了蝦一口,又嘶了一聲松口了。

葉嘉看過去,他才討好地沖著人笑:“燙。”

葉嘉:“……”真的是做作的她都不想說話。

周憬琛最終沒在家裏留飯,只吃了個蝦,就要走。事實上,他能在歸營時還抽個空趕回來洗漱,已經是不守規矩,滯留在家用飯就不行了。他臨走前只給葉嘉留了句話,讓她過兩日若是家中來人,不管問什麽只答不知道便是。

葉嘉本還想問問他發生了什麽事,人就已經離開了院子。

想了想,葉嘉盛了點蝦和雞弄個小缽裝起來蓋上,追著送到營地。

許是裏頭出了什麽事,這回守門的哨兵的態度不是那麽客氣。一聽說葉嘉是來找周憬琛的,搭理都不帶搭理的。若非碰上孫玉山帶著一批人剛從外頭回來,怕是要被人趕走。

孫玉山手一揮,他身後的那批兵蛋子就立即回營。他走過來問葉嘉,可是遇上什麽事。

孫玉山是最近才從李北鎮回來。短短兩個月的時日,他因著擊殺了幾十個落單的馬匪,從帳頭直接爬到了旗長的位置。而且看他手下那批人恭敬的樣子,似乎還挺有威望的。不過此時因著張家橋全村被屠孫家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臉色不是那麽好看。

“我是家裏做了點吃食,想送來給相公嘗嘗。”葉嘉說著,舉了舉手裏的缽。

孫玉山早前受過葉嘉的恩惠,哪怕心煩意亂也不會對葉嘉擺臉色。低頭看了眼,就道:“給我吧。聽說周大哥也是今日回營,我一會兒幫你送過去。”

葉嘉於是就給了他。臨走前瞧他臉色不對,約莫猜到了是張家橋被屠的事情。想問什麽,看他行色匆匆便又住了口。也不曉得孫老漢來營地找過兒子沒有,她此時若是提,倒像是巴巴上來說周家施恩給孫家的這事兒。

思索再三,把話咽下去。

此時營地裏,沈校尉可算是空出功夫來接見鄧虎,處理這次剿匪之事。

且不說這次剿匪三百人出去,死傷人數不足一手之數,卻拿下了一百七十個馬匪的耳朵。可謂大功一件。北營記軍功是以割耳算的。一只左耳算一個人頭,二十個人頭算一個功。北營這邊還未開始論功行賞,沈海先派人拿下了周憬琛和柳沅等人。

幾個人從旁邊沖出來一把壓住鄧虎,厲聲喝道:“爾等可知罪!”

周憬琛連沈海的面兒都沒見著,就已經被人控制在營帳裏。鄧虎昨兒才吃過一場酒暢想著升職,今兒上頭這猝不及防的一通動作,給他都整蒙了:“大人,卑職不知所犯何罪?”

沈海沒發作,他身邊的副手陳牙門將厲聲將他瀆職,敷衍塞責之事一通指責。而後又大聲列數周憬琛柳沅等人越俎代庖,搶奪軍功之事。字字句句聲色俱厲,那模樣仿佛他們不是打了勝仗回來而是犯下大錯:“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軍人在軍營就是要服從!他們膽敢如此行事,敗壞軍紀。若不嚴懲,往後人人效仿學舌,咱這軍營豈不是要成一盤散沙?!”

說罷,當下就單膝跪地,懇請沈校尉殺雞儆猴,以儆效尤。

鄧虎被他們這一通搶白都整得目瞪口呆。他被幾個人壓著翻不了身,好半天,氣得黑臉赤紅:“放你娘的狗屁!陳曉三,你他娘的不要臉的狗東西!自個兒沒本事,溜須拍馬爬到今天這個位置,身上連毛的軍功都沒有。底下人沒罵你敗壞軍紀,你還好意思指責旁人?”

陳曉三是陳牙門將的本名,爬到高位以後就改名陳臻了。如今北營裏除了同批的老兵知道他本名,誰不尊稱他陳臻一句大人。

陳牙門將臉漲得通紅,狠狠瞪了一眼鄧虎氣得不輕。但今兒這戲就是再爛他們也得唱下去。斷了西邊商路上那麽厚一條財路,沈海的這口氣出不了他們這些近身伺候的就得遭殃。當下扭頭就奏道:“大人,鄧虎不僅沒遵守軍規行事,擅自任命一個從軍不到兩月之人。這般任性妄為,枉顧你的悉心栽培。此次剿匪也不過仰仗他人,卑職以為,也理該治他一個瀆職之罪!”

鄧虎差點沒被這無知之言氣瘋。目眥盡裂地掙紮,破口大罵。他本就是個西北糙漢,什麽難聽的話都罵的出來。

陳牙門將卻聽得心頭冒火,恨聲道:“卑職以為,鄧虎曲長玩忽職守,懈怠塞責。理應重懲,但念在初犯,又確實剿匪有功……”

說著,他瞥了一眼沈海,權衡道:“應該小懲大誡,懲一儆百。”

沈海坐在上首,沈著臉一言不發,就聽到鄧虎那雷鳴般的大嗓門不重樣的罵。沈海好似深思熟慮了一番,手一揮就讓人將鄧虎拖出去打五十軍棍。

他腫泡眼一掃身邊人,立即就有兩個人沖出來捂住鄧虎的嘴。拖著人就往主帳外去了。

不久,外面傳來咚咚悶哼的聲音,主帳一片死寂。

任誰也沒想到,他們辛辛苦苦在外剿匪,功沒拿著還得遭罪。

而至於周憬琛,人不在場,如何定罪尚未有定論。陳曉三小心地覬著沈海的神情,瞥向方才附和他的同僚們。同僚們要麽垂著眼簾一言不發,要麽就是躲避他的視線。陳曉三心知自己跳出來當個出頭鳥最是遭恨的,但他不得不當這個靶心。誰讓他是這群人裏頭唯一沒有戰功的人。

心裏揣度著沈海的心思,猜測沈海怕是殺了那姓周的小子都難解心頭之恨。要知道,沈海在西北這窮困的邊陲駐守快十年,每年的俸祿才百來兩。他大部分的進項都是歪財。

當然,沈海怎麽跟馬匪勾結,他們這些親信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事實上,沈海早年是跟雲羅合作搶奪往來商隊的。

駐地對馬匪的行為睜只眼閉只眼,馬匪搶來的財物則與他三七分。三是馬匪的,七是他的。雲羅的馬幫不允許襲擊村落。這般相安無事了十年,後來雲羅病死,到了蘇甘規則改了。變成二八分,二是蘇甘的,八是他的。改了另一條,允許蘇甘帶領馬匪襲擊附近的村落。只要不到北營的眼皮子底下,都任他施為。擄掠村落得的錢財歸蘇甘,但每年至多能襲擊三次。

這麽多年,駐地常年剿匪,每回都是不了了之。馬匪照樣肆虐,附近幾個鎮子多年來就是這麽過來的。沈海這次做出這樣的安排,存的什麽心思不言而喻。

“把那個什麽周憬琛給我壓上來!”

沈海確實越想越覺得嘔心,這個姓周的小子不僅端了蘇甘的老巢,還把附近零散的馬匪都給一網打盡。他如今就算再培養一批能搶擅打的人做同樣的事都不行。但即便再恨,沈海心裏還有別的盤算。在下令處罰之前,自然要先見一見這個年輕人。

不為其他,就為了一個“誰不欣賞能幹的將才”?尤其是一個尚未成名才初出茅廬的將才?

軍營裏雖不及官場曲曲繞繞多,但一旦論起名利權勢,其實爭權奪勢在哪裏都一樣血腥。

有多少身居高位之人,身上的戰功全是自己的。有多少人能升上來靠得全是自身的硬本事?底層寒門拿血拿命去拼的功能不能落到自己頭上可說不準。冒名頂功的,在地頭蛇能一手遮天的西北不在少數。何況,沈海就是那等不靠戰功爬上來的人,沒有多少真本事。不然這麽多年不會困在東鄉鎮這個小地方。

事實上,他校尉這個位置坐了十六年,熬資歷搶戰功不在少數。如今資歷戰功都有,就差一個契機爬上去。

這個周憬琛,若當真是那等調兵遣將的天才,籠絡住比殺了劃算。

畢竟只要能死死壓在手下替自己做事,將來是能替他打來翻身仗的。若是這小子知情識趣,他不介意留他一條命。等他爬上了高位再追究他斷他財路一事也不遲。

周憬琛跟柳沅被帶去主帳時,主帳的人都被清理的差不多。營帳之中除了沈海的親信,就只剩下沈海。

在陳曉三開口之前,沈海已經將周憬琛上下打量了一圈。

不得不說,這個人光相貌氣度就已經贏了。有的人站在那不動,話沒張口就已經是一副龍章鳳姿之貌。周憬琛那周身的氣度沈著冷靜,清貴非常,沈海的心裏立即就有了計較。

陳曉三跳出來一頓赤口毒舌的罪責指控,其他人七嘴八舌的附和,一通恫嚇。

沈海等他們把人震懾住,才仿佛施恩一般開口問他可願意在他手下做事:“我不是那等嚴厲古板之輩。似你這等少年英才,我等也是十分愛惜的。若是你往後能衷心給我做事,將功折罪,我這次便能從輕處罰。饒你一命。你意下如何?”

周憬琛眼眸微動,雖然早預料到是這般,沈海這般拙劣的恩威並施還是令他覺得頗為可笑。見慣了精細的設計,這樣粗糙的恫嚇手段實在叫人瞧不上眼。

在答覆他之前,周憬琛倒是說起了另一樁事:“聽說北營與西營不日會合並為一營。”

他這話一出,主帳為之一靜。

周憬琛勾起嘴角,說話不疾不徐但卻仿佛一只手捏住了人的心臟:“兩營並為一營,必定會擇一人為主。但此地卻有兩個校尉。兩位校尉鎮守邊疆十多年,皆勞苦功高。二人之中若必有人為主,北營此次剿匪成功,祛除邊境多年禍患不是該記一大功?我等為大人清除多年隱患壓西營一頭本該論功行賞,又何罪之有?”

沈海腫眼泡抽搐了兩下,終於收斂了嘴角虛偽的笑意,擡眸看向他。

“大人,你這般重責剿匪功臣,若是傳出去怕是西營會有說法了……”

沈海的瞳孔劇烈一縮,嘴角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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