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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電話掛斷後，栗原春知打開了剛送到家、收件人為栗原剛的信封。她轉向躺在沙發上的妹妹，揮動手裏的白色卡紙。
“盤星教送來的請柬。”
栗原美沙子懶散倚著的身體頓時坐直，像一條蛇突然直立起來。客廳的燈光打在嬌小的臉頰上，照出她比常人更白皙的皮膚，碎星般明亮的眼瞳，還有花瓣一樣鮮艷的嘴唇。她急切得很，卻又不想屈尊降貴，於是伸長了脖子指揮她道：“是給父親的嗎？拿來看看。”
“是吧。邀請我們去參加集會。”栗原春知走到沙發邊，習以為常地替美沙子半空的杯子添滿了水，自己也倒了一杯，才又補充了句，“所有人。”
美沙子聞言瞟了她一眼，視線掠過的速度比掃一眼紙屑多不了幾秒。她撥一撥半幹的長發，優雅地躺回去。
“攜夫人及兩位愛女。”
她重覆念著這行字，嘟起嘴，輕車熟路擺出討人喜歡的表情，就好像她正在什麽聯誼會上，聯誼對象正是這發件人似的。
“教祖大人就是周到呢，連你都帶上了。”
栗原春知抿一口茶，沒發表什麽意見。父親靠二婚妻子的母家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入贅後連帶著她，一塊兒把姓氏改成了栗原。他把大量時間都花在討好美沙子上，這位大小姐對“不勞而獲”的入侵者的厭惡自然而然落在了她的頭上。
無所謂。繼母對她很客氣，如今衣食優渥也全拜栗原家所賜，忍忍大小姐脾氣不是什麽難事。
栗原春知不打算留在原地礙她的眼，幾口喝完茶決定回房。才挪出兩步，美沙子又拖長調子喊住她。
“你說——”
她抑制不住炫耀的語氣。
“上個月新定制的那些禮服，到時我穿哪一套去比較好看？”
栗原春知回頭。
美沙子還在念大學。漂亮，驕傲，是當之無愧的美人。戀愛——哪怕是單箭頭的暗戀也使得她比往常更光芒四射。那種呼之欲出、想要被愛的訊號，像馥郁的花蜜吸引著所有人。
只可惜——
她在心中發出一句指向不明的感慨。
“在教祖大人看來，美沙子穿哪一套恐怕都一樣。”
栗原春知在美沙子發怒前擺出無可挑剔的討好笑容，柔聲道：“因為美沙子怎麽穿都好看。”
##
參加集會當天，栗原春知晚到了五分鐘。
大廳內人頭攢動。集會還沒正式開始，她擠進去找到站在最前排的栗原剛。察覺她走到身邊，栗原美沙子嘟噥著翻了個白眼。
“土死了。”
栗原春知拽了拽西裝衣擺——人堆裏碾過一圈，多了點皺褶。她穿的不是什麽高級定制，但也沒差到在當代日本演灰姑娘的地步。栗原家有權有錢，給她點充面子的零花他們根本不在乎。再說盤星教一個宗教團體，舉辦的又不是宴會，美沙子那一身收腰露肩的小禮裙在她看來真是誇張過了頭。
不過，誰叫她吃人嘴短呢。
“我穿這樣的衣服就有點浪費啦。”
栗原春知什麽也沒反駁，一如往常順著她的話奉承。美沙子對這種套路式的稱讚既鄙夷又受用，正想習慣性諷刺她幾句，卻聽栗原春知提醒道：“教祖大人出來了。”
她連忙挺胸收腹，天鵝一般昂起纖長白皙的脖子。有人從大廳側邊半開的門內跨步而出，袈裟披身，衣擺隨著不緊不慢的步伐悠悠晃動。不同於去寺廟參拜時常見到的那些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僧侶，他長發過肩，清雋的臉上始終掛著友好親善的笑容。好像天底下沒什麽事能讓他不開心，也沒什麽人能讓他生氣。
發覺他的目光經過自己，美沙子發出低低的一聲感嘆。
“夏油大人……”
其中的滿足感幾乎要漫溢出來。仿佛光是看著他就已經得到凈化，現在往生也了無遺憾。栗原春知忍不住彎了一下嘴角，馬上又把笑壓了回去。
一見鐘情呀。她回想著兩年前栗原美沙子初次見到教祖大人的情形。連續三個月她的好妹妹都吃不下睡不香，整個人形銷骨立，看起來隨時都在斷氣邊緣。跑遍了全日本的醫院、試遍了亂七八糟的偏方都毫無起色，栗原夫婦最後破罐子破摔，決定向友人介紹的盤星教教祖夏油傑求助。
栗原春知向來樂意扮演“懂事的繼女”和“體貼的長姐”，二話不說，跟著父母一道前往盤星教。這位因過分年輕而顯得不太可靠的男人三兩句話說出了美沙子的病癥，又在她面前揮一揮手，她就活蹦亂跳、死灰覆燃了。救命之恩再加上幾句溫聲細語的售後囑咐，美沙子一秒也沒耽擱，踏出鬼門關就毫不猶豫地陷入愛情。臨走時還依依不舍，恨不得當場入教——結果沒什麽差別，栗原夫婦本就千恩萬謝，感恩戴德，又有美沙子在中間游走。沒幾個月他們就成了信眾，迄今為止燒的錢起碼夠買下一塊能開發商業中心的地皮。而她本人，作為栗原家的一份子，當然不能特立獨行。
一家四口全軍覆滅。養豬還得留一個配種，教祖大人可真夠趕盡殺絕的。
栗原春知暗自大逆不道地指責，又瞥向美沙子。不谙世事的年輕少女仍然滿目向往，想來想去，她還是沒嘲笑她蠢。
她可沒那個立場，畢竟一開始她也被這張臉騙過去了。要不是恰巧發現了他的真面目——
栗原春知心念一滯，不知該怎麽形容。
欄裏的豬提前發現自己會被宰，這運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
醒過神時，集會已經結束了。小臂被掐過的皮膚微微刺癢，栗原美沙子松開手，又推了栗原春知一把：“走了，發什麽呆呢？”
栗原春知看一眼臺上，果然已經沒人了。美沙子幾步上前挽住母親的手，她則跟在父親身邊，一直走到門口才道：“您先回去吧，今晚我還有聚餐呢。是新任社長的歡迎會。”
美沙子聞言擠兌：“你的工資還不夠爸爸發給你的零花吧？還不如辭了算了，反正也是打雜。”
“我不像美沙子那麽聰明嘛。再說，還是要有一份工作才好。”
栗原剛對美沙子單方面的排擠熟視無睹，只問：“離得遠嗎？讓司機送你去吧。”
“已經叫了車了，今晚應該會在朋友家留宿。”
“誒？”美沙子又從車裏探出頭，“那你最好小心一點，別喝醉了被記者拍到，到時丟人的可是栗原集團……不過話說回來，應該沒什麽人會蹲點拍你吧？”
栗原春知恭順地低頭。等再也聽不見汽車尾音，她才慢慢擡起臉。道路盡頭並沒有其他車駛來，實際上今晚她也沒有什麽聚餐。她轉過身，沿著原路緩步走回古樸森嚴、沐浴在夕暉中的木屋，正如兩年前一不小心發現秘密的那天。
早知道就不回去找了。她不知道第幾次這樣感慨。
隨手買的耳釘而已，丟了又能怎樣呢？值得她編個謊言瞞著父母和美沙子提前下車回到這裏，結果正好瞧見那位年輕的教祖大人捏爆了不知道哪個倒黴鬼的腦袋？她嚇得連滾帶爬往回跑，還沒來得及拿出手機報警，面前就躥出一條可怖扭曲的巨大怪蟲張著血盆大口向她沖過來。她慌不擇路地轉身，正對上夏油傑近在咫尺、毫無笑意的眼睛。
“我猜你應該看得到呢，栗原……春知小姐？”
落日沈在西天，也斜斜映在黑色的瞳仁裏。線條猶如淬了毒的金箭，迸發著與日暮向來刻板的衰朽印象完全相反、尖利鋒銳的光芒。栗原春知手腳發軟，噗通一下跪坐在原地。
她心想，都嚇成這樣了，我怎麽還沒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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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電話掛斷後，栗原春知打開了剛送到家、收件人為栗原剛的信封。她轉向躺在沙發上的妹妹，揮動手裏的白色卡紙。
“盤星教送來的請柬。”
栗原美沙子懶散倚著的身體頓時坐直，像一條蛇突然直立起來。客廳的燈光打在嬌小的臉頰上，照出她比常人更白皙的皮膚，碎星般明亮的眼瞳，還有花瓣一樣鮮艷的嘴唇。她急切得很，卻又不想屈尊降貴，於是伸長了脖子指揮她道：“是給父親的嗎？拿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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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沙子聞言瞟了她一眼，視線掠過的速度比掃一眼紙屑多不了幾秒。她撥一撥半幹的長發，優雅地躺回去。
“攜夫人及兩位愛女。”
她重覆念著這行字，嘟起嘴，輕車熟路擺出討人喜歡的表情，就好像她正在什麽聯誼會上，聯誼對象正是這發件人似的。
“教祖大人就是周到呢，連你都帶上了。”
栗原春知抿一口茶，沒發表什麽意見。父親靠二婚妻子的母家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入贅後連帶著她，一塊兒把姓氏改成了栗原。他把大量時間都花在討好美沙子上，這位大小姐對“不勞而獲”的入侵者的厭惡自然而然落在了她的頭上。
無所謂。繼母對她很客氣，如今衣食優渥也全拜栗原家所賜，忍忍大小姐脾氣不是什麽難事。
栗原春知不打算留在原地礙她的眼，幾口喝完茶決定回房。才挪出兩步，美沙子又拖長調子喊住她。
“你說——”
她抑制不住炫耀的語氣。
“上個月新定制的那些禮服，到時我穿哪一套去比較好看？”
栗原春知回頭。
美沙子還在念大學。漂亮，驕傲，是當之無愧的美人。戀愛——哪怕是單箭頭的暗戀也使得她比往常更光芒四射。那種呼之欲出、想要被愛的訊號，像馥郁的花蜜吸引著所有人。
只可惜——
她在心中發出一句指向不明的感慨。
“在教祖大人看來，美沙子穿哪一套恐怕都一樣。”
栗原春知在美沙子發怒前擺出無可挑剔的討好笑容，柔聲道：“因為美沙子怎麽穿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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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集會當天，栗原春知晚到了五分鐘。
大廳內人頭攢動。集會還沒正式開始，她擠進去找到站在最前排的栗原剛。察覺她走到身邊，栗原美沙子嘟噥著翻了個白眼。
“土死了。”
栗原春知拽了拽西裝衣擺——人堆裏碾過一圈，多了點皺褶。她穿的不是什麽高級定制，但也沒差到在當代日本演灰姑娘的地步。栗原家有權有錢，給她點充面子的零花他們根本不在乎。再說盤星教一個宗教團體，舉辦的又不是宴會，美沙子那一身收腰露肩的小禮裙在她看來真是誇張過了頭。
不過，誰叫她吃人嘴短呢。
“我穿這樣的衣服就有點浪費啦。”
栗原春知什麽也沒反駁，一如往常順著她的話奉承。美沙子對這種套路式的稱讚既鄙夷又受用，正想習慣性諷刺她幾句，卻聽栗原春知提醒道：“教祖大人出來了。”
她連忙挺胸收腹，天鵝一般昂起纖長白皙的脖子。有人從大廳側邊半開的門內跨步而出，袈裟披身，衣擺隨著不緊不慢的步伐悠悠晃動。不同於去寺廟參拜時常見到的那些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僧侶，他長發過肩，清雋的臉上始終掛著友好親善的笑容。好像天底下沒什麽事能讓他不開心，也沒什麽人能讓他生氣。
發覺他的目光經過自己，美沙子發出低低的一聲感嘆。
“夏油大人……”
其中的滿足感幾乎要漫溢出來。仿佛光是看著他就已經得到凈化，現在往生也了無遺憾。栗原春知忍不住彎了一下嘴角，馬上又把笑壓了回去。
一見鐘情呀。她回想著兩年前栗原美沙子初次見到教祖大人的情形。連續三個月她的好妹妹都吃不下睡不香，整個人形銷骨立，看起來隨時都在斷氣邊緣。跑遍了全日本的醫院、試遍了亂七八糟的偏方都毫無起色，栗原夫婦最後破罐子破摔，決定向友人介紹的盤星教教祖夏油傑求助。
栗原春知向來樂意扮演“懂事的繼女”和“體貼的長姐”，二話不說，跟著父母一道前往盤星教。這位因過分年輕而顯得不太可靠的男人三兩句話說出了美沙子的病癥，又在她面前揮一揮手，她就活蹦亂跳、死灰覆燃了。救命之恩再加上幾句溫聲細語的售後囑咐，美沙子一秒也沒耽擱，踏出鬼門關就毫不猶豫地陷入愛情。臨走時還依依不舍，恨不得當場入教——結果沒什麽差別，栗原夫婦本就千恩萬謝，感恩戴德，又有美沙子在中間游走。沒幾個月他們就成了信眾，迄今為止燒的錢起碼夠買下一塊能開發商業中心的地皮。而她本人，作為栗原家的一份子，當然不能特立獨行。
一家四口全軍覆滅。養豬還得留一個配種，教祖大人可真夠趕盡殺絕的。
栗原春知暗自大逆不道地指責，又瞥向美沙子。不谙世事的年輕少女仍然滿目向往，想來想去，她還是沒嘲笑她蠢。
她可沒那個立場，畢竟一開始她也被這張臉騙過去了。要不是恰巧發現了他的真面目——
栗原春知心念一滯，不知該怎麽形容。
欄裏的豬提前發現自己會被宰，這運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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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過神時，集會已經結束了。小臂被掐過的皮膚微微刺癢，栗原美沙子松開手，又推了栗原春知一把：“走了，發什麽呆呢？”
栗原春知看一眼臺上，果然已經沒人了。美沙子幾步上前挽住母親的手，她則跟在父親身邊，一直走到門口才道：“您先回去吧，今晚我還有聚餐呢。是新任社長的歡迎會。”
美沙子聞言擠兌：“你的工資還不夠爸爸發給你的零花吧？還不如辭了算了，反正也是打雜。”
“我不像美沙子那麽聰明嘛。再說，還是要有一份工作才好。”
栗原剛對美沙子單方面的排擠熟視無睹，只問：“離得遠嗎？讓司機送你去吧。”
“已經叫了車了，今晚應該會在朋友家留宿。”
“誒？”美沙子又從車裏探出頭，“那你最好小心一點，別喝醉了被記者拍到，到時丟人的可是栗原集團……不過話說回來，應該沒什麽人會蹲點拍你吧？”
栗原春知恭順地低頭。等再也聽不見汽車尾音，她才慢慢擡起臉。道路盡頭並沒有其他車駛來，實際上今晚她也沒有什麽聚餐。她轉過身，沿著原路緩步走回古樸森嚴、沐浴在夕暉中的木屋，正如兩年前一不小心發現秘密的那天。
早知道就不回去找了。她不知道第幾次這樣感慨。
隨手買的耳釘而已，丟了又能怎樣呢？值得她編個謊言瞞著父母和美沙子提前下車回到這裏，結果正好瞧見那位年輕的教祖大人捏爆了不知道哪個倒黴鬼的腦袋？她嚇得連滾帶爬往回跑，還沒來得及拿出手機報警，面前就躥出一條可怖扭曲的巨大怪蟲張著血盆大口向她沖過來。她慌不擇路地轉身，正對上夏油傑近在咫尺、毫無笑意的眼睛。
“我猜你應該看得到呢，栗原……春知小姐？”
落日沈在西天，也斜斜映在黑色的瞳仁裏。線條猶如淬了毒的金箭，迸發著與日暮向來刻板的衰朽印象完全相反、尖利鋒銳的光芒。栗原春知手腳發軟，噗通一下跪坐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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