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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玩笑。
栗原春知打開吹風機，在風筒的嗡響中認真考慮剛才對夏油傑說的事。
栗原太太雖然沒太虧待她，可論到遺產，她一定早做了打算，絕對不會讓一個沒有血緣關系、商業頭腦又不行的繼女繼承。也多虧栗原家一開始就把她劃出圈外，就算集團倒了也沒她什麽事，到時該頭疼的只有美沙子。但少了這個零花來源，她的生活質量勢必要大打折扣。奢侈品是不要想了，說不準連高級料理都只能掐著預算吃。
寄生蟲也分高低，寄生在窮人家還是富人家完全不是一回事。再說想當個寄生蟲也不容易——起碼現在對她來說很不容易。從那晚開始，她本來該順風順水的生活就被夏油傑完全打碎了。辛苦經營十幾年，栗原財團早就離不開栗原剛。如果沒踏回這個院子，不管美沙子有沒有治好，她都能在父親的庇蔭下安分活到老死。
至於現在……
栗原春知嘆了口氣，盯著鏡子裏的自己。
真要說起來，她所面對的困境算是自作自受。幫著外人來對付不算太差的家人，這種角色在電視劇論壇能被罵到鎖樓。可換做別人，在那種時候又能有什麽選擇呢？雖說她察覺到夏油傑並不會輕易殺死她——後來她才知道是得益於自己比普通人多出來的那麽點可憐巴巴的咒力和沒什麽大用處的咒術——難免還是要為生命安全擔憂，想活命總得奉獻點什麽。於是她一反“順水推舟”的寄生態度開始殫精竭慮，在水平踩著擦邊線的情況下想方設法地為盤星教籌款。還好她做得不算太差，何況更麻煩的還另有其事。
栗原春知走出浴室。盡管開了空調，隔著一扇門溫差還是不小。她縮了縮脖子，有點佩服美沙子在這種天氣還能咬牙露胳膊露腿的決心。見夏油傑正坐在床沿翻看攤在腿上的圖冊，她拿起遙控器隨便調了個電視頻道。
在播的是晚間新聞，似乎是有小學接連發生了幾起校內離奇失蹤的案件。記者、警察和圍觀人群把校門口圍得水洩不通，幾個家長跪在地上大哭大鬧，要求校長出來負責。栗原春知看得正入神，手腕冷不防被捉住，整個人隨著突如其來的力道向右側跌坐下去。夏油傑將她拽進懷裏，雙臂輕易將不算嬌小的她困在其中。床墊隨著重量陷落，他順勢把下巴擱在她肩膀上。
栗原春知僵硬了一瞬，很快適應過來：“是你做的？”
“是啊。”夏油傑那種特有的、輕飄飄的聲線隨著呼吸在她耳邊浮動，“我們做的。”
她不鹹不淡地譴責：“對小孩子下手太惡劣了吧？”
“反正也是猴子，要扼殺在搖籃裏嘛。”他無所謂道，“春知難道是會為這種事難過的人嗎？”
栗原春知沒覺得尷尬。倒不如說正因為知道這能讓他開心，她才會這麽問。
他對她是不一樣的。
這並不是什麽炫耀的話。相反，這個事實讓她一直處於忐忑中。在盤星教的這段時間她見過夏油傑的許多面目。對非術師厭憎到隨手就能捏死，真要裝的時候簡直是佛光普照，能騙得人團團轉。與幹部們相處起來嘻嘻哈哈，說話時常像小孩一樣。面對美美子和菜菜子又尤其慈愛，如父如兄，溫柔到讓人根本沒法把他和反派二字聯系起來。偶爾隨他出行，看到那樣恐怖而強大的咒靈轉瞬間就被收服於手，她又會想起雙胞胎所說的屠村往事——當然她們是以感激而虔敬的語氣述說，但栗原春知總是會停留在更向後一點的弒親結局。
詛咒師，起碼盤星教的這些幹部們，他是把他們當作親人的。可顯而易見，她並不包括在其中。兩年下來她多多少少摸清一點夏油傑的喜好。他好像很喜歡觀看自己展現的惡劣面，不管是不加掩飾還是故作姿態。就像看戲一樣。
柔軟的觸感由頸側向上攀援，栗原春知回神，也側過臉迎向他，又慢慢向後倒去。室內一時只有電視新聞的背景音，唇瓣分開，好一會兒夏油傑也沒有其他動作。栗原春知仰躺著，頂燈的光線順著他的輪廓落下來。
半晌，夏油傑忽然問：“今天集會你在走神吧？”
“……反正您說的也都是假話不是嗎。”
他貼近了一些：“那春知那時候在想什麽呢？”
“我在想……”
他的雙眼隱在長發之中，很難看清楚到底是什麽樣的眼神。栗原春知伸出手把他一側的長發撥去耳後，盯著他常年戴著的耳釘——在燈光下它明亮得反而更像眼睛。
你到底為什麽留下我呢？
她撫摸著他的側臉，順著自己兩年以來的經驗回答：“要是美沙子看到現在這一幕，恐怕要氣死了吧。”
夏油傑果然笑了起來。
##
這一次又猜對了，可她能還猜對幾次？
黑暗中栗原春知翻過身，盡量平緩呼吸，假裝自己已經睡得沈了。現在她煩惱的只有一件事，光這一件就沈重得夠壓死她。
只要一天不弄清楚夏油傑留著她幹什麽，她就一天不能安心。
騙得栗原家入教、捐出前三筆善款時她尚處於被滅口的憂慮中，盡管裝得平靜——這是她少有的優點，但其實完全不敢放松警惕。夏油傑席地而坐，看起來對入賬數字很心滿意足。他問：“和這些猴子住在一起，春知不覺得討厭嗎？”
這是栗原春知第一次聽到他怎麽形容非術師。
她不懂他怎麽就叫得這麽親昵了，好像他們以前多熟似的，但也不敢拒絕，只能斟酌著開口：“畢竟我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可以搬出來的吧？現在到處都在批評寬松世代。”
“因為我工資不高嘛。東京的房租不便宜呢。”
話題又跳到另一個。
“那春知知道為什麽我沒有殺你嗎？”
“……因為栗原家還有很多錢？”
“不。”夏油傑正襟危坐起來，“因為你比猴子稍微強那麽一點。”
“但也只有一點。猴子和咒術師的界限好像不是那麽好把握。”他收起那種輕松的語調，換上讓她提心吊膽的嚴肅神情，“有時候我也很猶豫呢，像你這樣的應該歸類到哪邊？”
莫名其妙。栗原春知在心裏想。她隱約聽懂了他的意思——像他這樣有超能力的才算人，而像美沙子和栗原夫婦那樣連怪物都看不見的就是猴子。自己能撿回那條命並不是因為夏油傑覺得她有利用價值，而是她恰好擦過了及格線。
栗原春知飛速轉動著大腦，意識到她的猜測是對的。危機還沒有完全解除，全看這人的心情。但說到底活了二十多年，這短短幾天發生的卻全是顛覆認知的事，實在超出了她的反應能力。她催促自己說點什麽來爭取一下，張口時仍沒組織好語言，聽起來是個很拙劣的冷笑話。
“算……類人猿吧。”她硬著頭皮繼續，“生物學上來講，和猴子不屬同一類目，要更接近人一點。”
夏油傑大概也沒料到她會是這個答案，明顯楞怔了幾秒。現在回想起來，這是他們相處時，她唯一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樣毫不設防的表情。
然後他哈哈大笑，好像從沒聽過比這更好笑的笑話似的。栗原春知冷汗出了一身，又聽他說：“我們最近也很缺人，你不如加入吧？不是入教那種。”
他接著她的笑話，給她下了第一個指令。
“既然是類人猿那就努力進化，而且現在進化正好。要是早一點，你說不定就沒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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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玩笑。
栗原春知打開吹風機，在風筒的嗡響中認真考慮剛才對夏油傑說的事。
栗原太太雖然沒太虧待她，可論到遺產，她一定早做了打算，絕對不會讓一個沒有血緣關系、商業頭腦又不行的繼女繼承。也多虧栗原家一開始就把她劃出圈外，就算集團倒了也沒她什麽事，到時該頭疼的只有美沙子。但少了這個零花來源，她的生活質量勢必要大打折扣。奢侈品是不要想了，說不準連高級料理都只能掐著預算吃。
寄生蟲也分高低，寄生在窮人家還是富人家完全不是一回事。再說想當個寄生蟲也不容易——起碼現在對她來說很不容易。從那晚開始，她本來該順風順水的生活就被夏油傑完全打碎了。辛苦經營十幾年，栗原財團早就離不開栗原剛。如果沒踏回這個院子，不管美沙子有沒有治好，她都能在父親的庇蔭下安分活到老死。
至於現在……
栗原春知嘆了口氣，盯著鏡子裏的自己。
真要說起來，她所面對的困境算是自作自受。幫著外人來對付不算太差的家人，這種角色在電視劇論壇能被罵到鎖樓。可換做別人，在那種時候又能有什麽選擇呢？雖說她察覺到夏油傑並不會輕易殺死她——後來她才知道是得益於自己比普通人多出來的那麽點可憐巴巴的咒力和沒什麽大用處的咒術——難免還是要為生命安全擔憂，想活命總得奉獻點什麽。於是她一反“順水推舟”的寄生態度開始殫精竭慮，在水平踩著擦邊線的情況下想方設法地為盤星教籌款。還好她做得不算太差，何況更麻煩的還另有其事。
栗原春知走出浴室。盡管開了空調，隔著一扇門溫差還是不小。她縮了縮脖子，有點佩服美沙子在這種天氣還能咬牙露胳膊露腿的決心。見夏油傑正坐在床沿翻看攤在腿上的圖冊，她拿起遙控器隨便調了個電視頻道。
在播的是晚間新聞，似乎是有小學接連發生了幾起校內離奇失蹤的案件。記者、警察和圍觀人群把校門口圍得水洩不通，幾個家長跪在地上大哭大鬧，要求校長出來負責。栗原春知看得正入神，手腕冷不防被捉住，整個人隨著突如其來的力道向右側跌坐下去。夏油傑將她拽進懷裏，雙臂輕易將不算嬌小的她困在其中。床墊隨著重量陷落，他順勢把下巴擱在她肩膀上。
栗原春知僵硬了一瞬，很快適應過來：“是你做的？”
“是啊。”夏油傑那種特有的、輕飄飄的聲線隨著呼吸在她耳邊浮動，“我們做的。”
她不鹹不淡地譴責：“對小孩子下手太惡劣了吧？”
“反正也是猴子，要扼殺在搖籃裏嘛。”他無所謂道，“春知難道是會為這種事難過的人嗎？”
栗原春知沒覺得尷尬。倒不如說正因為知道這能讓他開心，她才會這麽問。
他對她是不一樣的。
這並不是什麽炫耀的話。相反，這個事實讓她一直處於忐忑中。在盤星教的這段時間她見過夏油傑的許多面目。對非術師厭憎到隨手就能捏死，真要裝的時候簡直是佛光普照，能騙得人團團轉。與幹部們相處起來嘻嘻哈哈，說話時常像小孩一樣。面對美美子和菜菜子又尤其慈愛，如父如兄，溫柔到讓人根本沒法把他和反派二字聯系起來。偶爾隨他出行，看到那樣恐怖而強大的咒靈轉瞬間就被收服於手，她又會想起雙胞胎所說的屠村往事——當然她們是以感激而虔敬的語氣述說，但栗原春知總是會停留在更向後一點的弒親結局。
詛咒師，起碼盤星教的這些幹部們，他是把他們當作親人的。可顯而易見，她並不包括在其中。兩年下來她多多少少摸清一點夏油傑的喜好。他好像很喜歡觀看自己展現的惡劣面，不管是不加掩飾還是故作姿態。就像看戲一樣。
柔軟的觸感由頸側向上攀援，栗原春知回神，也側過臉迎向他，又慢慢向後倒去。室內一時只有電視新聞的背景音，唇瓣分開，好一會兒夏油傑也沒有其他動作。栗原春知仰躺著，頂燈的光線順著他的輪廓落下來。
半晌，夏油傑忽然問：“今天集會你在走神吧？”
“……反正您說的也都是假話不是嗎。”
他貼近了一些：“那春知那時候在想什麽呢？”
“我在想……”
他的雙眼隱在長發之中，很難看清楚到底是什麽樣的眼神。栗原春知伸出手把他一側的長發撥去耳後，盯著他常年戴著的耳釘——在燈光下它明亮得反而更像眼睛。
你到底為什麽留下我呢？
她撫摸著他的側臉，順著自己兩年以來的經驗回答：“要是美沙子看到現在這一幕，恐怕要氣死了吧。”
夏油傑果然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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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又猜對了，可她能還猜對幾次？
黑暗中栗原春知翻過身，盡量平緩呼吸，假裝自己已經睡得沈了。現在她煩惱的只有一件事，光這一件就沈重得夠壓死她。
只要一天不弄清楚夏油傑留著她幹什麽，她就一天不能安心。
騙得栗原家入教、捐出前三筆善款時她尚處於被滅口的憂慮中，盡管裝得平靜——這是她少有的優點，但其實完全不敢放松警惕。夏油傑席地而坐，看起來對入賬數字很心滿意足。他問：“和這些猴子住在一起，春知不覺得討厭嗎？”
這是栗原春知第一次聽到他怎麽形容非術師。
她不懂他怎麽就叫得這麽親昵了，好像他們以前多熟似的，但也不敢拒絕，只能斟酌著開口：“畢竟我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可以搬出來的吧？現在到處都在批評寬松世代。”
“因為我工資不高嘛。東京的房租不便宜呢。”
話題又跳到另一個。
“那春知知道為什麽我沒有殺你嗎？”
“……因為栗原家還有很多錢？”
“不。”夏油傑正襟危坐起來，“因為你比猴子稍微強那麽一點。”
“但也只有一點。猴子和咒術師的界限好像不是那麽好把握。”他收起那種輕松的語調，換上讓她提心吊膽的嚴肅神情，“有時候我也很猶豫呢，像你這樣的應該歸類到哪邊？”
莫名其妙。栗原春知在心裏想。她隱約聽懂了他的意思——像他這樣有超能力的才算人，而像美沙子和栗原夫婦那樣連怪物都看不見的就是猴子。自己能撿回那條命並不是因為夏油傑覺得她有利用價值，而是她恰好擦過了及格線。
栗原春知飛速轉動著大腦，意識到她的猜測是對的。危機還沒有完全解除，全看這人的心情。但說到底活了二十多年，這短短幾天發生的卻全是顛覆認知的事，實在超出了她的反應能力。她催促自己說點什麽來爭取一下，張口時仍沒組織好語言，聽起來是個很拙劣的冷笑話。
“算……類人猿吧。”她硬著頭皮繼續，“生物學上來講，和猴子不屬同一類目，要更接近人一點。”
夏油傑大概也沒料到她會是這個答案，明顯楞怔了幾秒。現在回想起來，這是他們相處時，她唯一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樣毫不設防的表情。
然後他哈哈大笑，好像從沒聽過比這更好笑的笑話似的。栗原春知冷汗出了一身，又聽他說：“我們最近也很缺人，你不如加入吧？不是入教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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