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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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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孔先生順手拆開副駕駛的香煙叼在嘴裏猛吸了兩口方才鎮定下來。後座的姐弟仍在掐架,從小掐到大的一對冤家。

日頭漸漸沈了下去,孔太太從典當行推開門的一剎那天黑了,緊接著華燈初上,商鋪前的燈箱點亮,霓虹閃爍。

孔太太仿佛是一腳踏錯了時空,有點茫然不安,緊緊捏著手提包匆匆上了車,車裏嗆人的煙味令她頓時回神,但她仍是要罵:“講過多少遍覅抽煙,儂就是不長記性!”

孔先生訕訕一笑,把煙頭捺滅從車窗彈了出去,清了清嗓子道:“當了多少錢?”

“三千八。”

“這樣多的錢?”

“儂才曉得哇,在這個家最不值錢的就是伊!”

孔先生一踩油門,自嘲道:“我的確不值錢,我就是頭拉磨的驢,還是頭老驢,磨都比我值錢。”

孔太太哭笑不得道:“唉,儂這頭老驢就是太老實,爬也爬不上去,踹也踹不動,只能隨伊哼哧哼哧慢慢磨,磨到哪年是哪年。”

琉璃袒護道:“姆媽不準你這樣子講阿爸,阿爸辛苦工作不就是為了這個家嘛,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

孔太太脧了一眼道:“虧我還給儂生了個貼心小棉襖。”

孔先生不說話,嘴裏的唾沫都泛著苦煙味。他在公司受挫,回家仍是受挫,他是個善良的人,為人相當的一絲不茍,頭發永遠朝著一邊梳成三七分,比旁人的三七分更為嚴謹,據說是拿尺子量過尺寸分得。而且他工作期間沒犯過錯誤,一個錯別字都沒有,字寫得規規矩矩,不容讓人產生錯覺,也不容人鉆空子,連他自己也鉆不得。

他已經受夠了這樣的屈辱,他要反抗,無聲的反抗。後來太太提議去大三元吃飯,他點頭說好;太太讓他開快點,他就冒著撞到人的危險猛踩油門,嚇得太太花容失色,敕令他慢點開,他表面恭敬照做內心卻在暗喜。

惹急了驢蹄子也是會踢人的。

吃完飯後直接拐到永安百貨購物。琉璃一下車就挽著孔太太的胳膊一起走,時不時湊在耳邊說幾句悄悄話。孔先生與天明各自雙手插兜落在後頭,不願與她們湊得太近,兩家人似的,生分得很。

他們略過一樓的日用品區,直奔二樓開逛。衣服專挑紗的、綢的、緞的;日常穿,舞會穿,宴會穿通通置辦全了。全然一副闊太太給女兒置辦嫁妝的架勢,孔太太拿出老本為女兒搭橋牽線,能不能渡到那上流社會裏頭去全憑她的造化了,反正她操碎了一顆心,能做的都提前做了,日後的嫁妝也得靠她自己去掙了。

她寬慰地笑了,一個母親做成她這樣,該是沒話說了。琉璃只沈浸在華服的世界裏,哪裏想到這一買是連自己的嫁妝都揮霍去了。她樂此不疲的一件接著一件試衣服,脫了穿,穿了脫,時不時皺著眉頭抱怨晚飯吃多了試起衣服來顯胖。

孔太太嗔怪道:“剛剛讓儂少吃點儂還不聽!”

孔太太嗔怪道:“剛剛讓儂少吃點儂還不聽!”

琉璃狡辯道:“你要是隨便去個蒼蠅小館,我還真吃不下幾口,花了那樣多的錢,我不多吃點對得起姆媽的錢嗎?”

孔太太寵溺道:“就數儂歪理多。”

她們也是逛了小半圈才發現天明不見了,只剩孔先生提著包不情不願地跟在後頭。

孔太太張嘴問他要人:“弟弟呢?”

孔先生憨笑道:“去頂樓玩去了,要知道你們女人讓男人陪同逛街是很殘忍的一件事,無異於坐牢。”

“既然是蹲大牢,那儂怎麽不跑嘞?”

“我已經被馴服了,可兒子還沒有啊。”

孔太太扭著肥臀回眸一笑,手一揮道:“別管了,讓伊玩去,儂去給阿拉買點水喝。”

天明搭電梯到屋頂的游樂場,鬧哄哄地一堆人圍成一圈定睛看西洋魔術,一雙雙瞪圓的眼睛恨不得跳到魔術箱裏一窺究竟,天明笑著穿過他們,越過滑稽戲舞臺,徑直往綺雲閣走去,兩層的屋頂小閣樓,點了杯茶坐在閣樓一側賞夜景,將上海的繁榮盡收眼底。

他摘下眼鏡,霓虹的光散開了,暈成一圈一圈交錯堆疊的彩色泡泡,這黑夜是註射進玻璃罐裏的鋼筆墨水,濃郁的,無盡的,等待著他捏一支小吸管往裏頭吹肥皂泡沫。

他俯視街道只能看到鮮亮的色塊以及色塊的殘影,他噓噓吹著茶杯,溜邊嘬了一口,還是微微燙了一下舌頭。

他重新戴上眼鏡,遠遠看著魔術師把一個活人塞進了箱子裏,再用一把一把利劍將其刺穿,該是被大卸八塊的人又完好無損的從箱子裏鉆了出來,天明忍不住譏笑道:“呵,騙人的把戲。”

“餵~孔天明!”

他聽見有人在喊他,縱使游樂場嘈雜,叫喊聲混著戲曲聲,他仍然能夠聽出是朱丹在喊他,他直起身,伸長脖子來來回回地尋找,像在一屜綠豆中尋找唯一的一粒紅豆,許是發現了,孩子氣地揮舞著手臂喊道:“這兒,朱丹,我在這兒。”

朱丹一邊招手一邊笑顏逐開地向他走來,她穿著一件鵝黃色低領旗袍,無袖,露出整只胳膊,在燈光下泛著冷冷地紫光,那紫光上面也漂浮著許多的彩色泡泡。她走進了,身後始終貼著一塊藏青色條紋西裝背景,襯得她周身發出淡淡的黃暈。

朱丹拉著他們一塊上綺雲閣小坐,叫來女招待點了一壺雲南普洱茶,沏開了,燙,借著夏日的熱風等茶涼。

她把手支在桌子上,托著腮打量對面的天明,問:“你怎麽在這兒,一個人嗎?”

天明故意摘下眼鏡擦拭,朝鏡片哈了哈氣,道:“一家人都來了,他們在下面逛商場。我是不喜歡逛的,上來透透氣。”

“喔……對了,這位是談先生,攝影師。”

天明立即戴上眼鏡,清晰地打量著他,“你好談先生。”

“你好孔公子。”

“叫我天明就行。”

他們握手,像兩名主張談和的外交官,但彼此又暗暗握得很緊,松開時各自手背泛著一圈紅印,他們心照不宣地藏起來,用另一只手端起茶杯喝茶。

白色骨瓷茶杯上繪著紫羅蘭花,一套的紫羅蘭茶杯,陰影裏的談司珂手裏的紫羅蘭像是黑羅蘭,茶杯也更灰些,但他的眼睛卻是亮的,耳朵是暗紅的。

天明率先飲了一口熱茶,沒有吹冷,燙到了心,眼睛都燙紅了,卻不發作,咬牙忍下去了。他摸著自己被燙疼的胸口問道:“談先生今年多大了?”

“二十七。”談司珂說完立即補充道:“沒結婚更沒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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