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陸梧到學校比平時早些，教室裏人不多，孟纖琳向來是最早到的那個，此時已經埋首在座位上練字。

孟纖琳的字非常漂亮，是標準的正楷。她每天早晚都要練一會兒字，從小學開始，起先是父母要求，後來慢慢便成了習慣，現在著手在練習行楷了。

陸梧的字達不到她那樣的水平，但也是秀氣工整，規規矩矩的，像她的人一樣，看著就一股文靜內斂的氣息。見同桌的字這麽漂亮，她的鬥志一上來，也買了字帖來練，甚至還會和孟纖琳相互監督，兩人抓著早晨到學校後的這點時間練幾筆。

見陸梧來了，孟纖琳推了推眼鏡，問道：“蕭淩給你打電話了吧？”

陸梧有點楞，沒反應過來：“什麽？”

“聚會那天，你是不是掉了錢包？他問我要了你家電話。”

反應過來孟纖琳在說什麽，陸梧恍然大悟地噢了一聲，“是的呀。”

原來號碼是孟纖琳給的呀。

陸梧翻開字帖，咬了咬筆帽。

她那時候本來想問的，但母親一直註意著她打電話的動向，她不敢多啰嗦。

幸好也沒多啰嗦，她實在太害怕自己“不規矩”的小心思被父母看出端倪。

更害怕被蕭淩看出端倪。

她認真而緩慢地勾勒著一筆一劃，鋼筆筆頭接觸在紙張上，浸出的墨水隨著她的筆劃延伸成一條條小道，在白凈的臨摹紙上鋪展開來。

少女的心事被無意間觸動，她筆尖一頓，一個小小的墨點在最後一筆的末尾悄悄暈染開。

陸梧擡起筆，看清了那粒墨點，小小地“呀”了一聲。

破壞整體美感了。

她嘆了口氣，沒辦法地只能接著往下寫。

前桌傳來椅子拖動和書包落下的聲音，她聞聲擡頭，蕭淩也正好低頭看過來。

她反射性地擡手壓住剛剛描摹的詩句。

小鹿似的黑眸盯著他，裏面有說不清的莫名緊張。

蕭淩：“……”

他擡了擡眉毛，表情淡淡，眼底透著點好笑。

陸梧也發現自己的反應大了點，臉頰微微泛紅，解釋道：“字……太醜了。”

他的表情，像是在說：“用得著這麽防備？”

她不是防備，她是在害怕。

她的表情和飄忽的語氣怎麽都透著掩飾的味道，蕭淩的目光短暫又似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她蓋住的地方——嚴嚴實實，一個偏旁部首都看不見。

不過——

他收回的目光順勢掠過她未遮擋到的部分，鋪展在臨摹紙上的詩句安安靜靜，是沈澱了漫長歷史時光的繾綣柔情。

他朦朧地，領悟到了什麽，又似乎，未能明白得徹底。

蕭淩沒再多問，從書包裏拿出藍色的小錢包，遞給她：“你的錢包。”

註意力被錢包吸引，陸梧下意識地就擡起雙手去接，然後立馬反應過來，有些慌亂地騰了一只手出來，飛快地合上了字帖。

蕭淩還是看見了她怎麽著都要遮掩住的詩句。

其實不用看，他也能根據前文背出那兩句耳熟能詳的名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未能撥開的那點雲霧，頓時便散開了。

原來是女孩子的少女情懷。

他眸光動了動，微微暗沈。

錢包被輕輕放在她手心，她羞窘地擡眼看了看他，誠懇地道了聲謝。

“以後小心些。”他提醒了一句，視線在她臉上停頓了一秒，便回過身去了。

陸梧捏著錢包，看著他的後腦勺出了會兒神，想不明白他方才短暫的眼神含著什麽情緒，直到被身邊的孟纖琳用筆戳了戳，才回過神來，卻是不太敢打開字帖繼續練字了，把字帖好好地放回書包，摸了自己買的數學習題冊出來做題。

第二節是沈華的課，下了課的大課間，他叫住了正起身準備去操場的陸梧：“陸梧，跟我來一下。” 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哦對了，蕭淩，你也過來。”

兩人跟著沈華來到辦公室，他放下書，從抽屜裏取了一張表出來，遞給蕭淩：“這是文學社辦的一個征文活動，要求都在這上面，你一會布置下去，讓大家盡量參加。”

他又轉向陸梧：“好的作品會在文學社刊上刊登出來。我沒記錯的話，陸梧你是文學社的？”

“是的老師。”陸梧點頭，“這個征文活動是在上學期末商議的。”

沈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那這樣吧，征文的事你配合一下蕭淩，稿子需要反覆審，他一個人或許會忙不過來，到時候你們再叫上柳倩和錢書業。”

錢書業是語文科代表，唱歌不著調，人卻長著張白凈的臉，一身的書卷氣，如果換身長褂，完全就是民國時期的文學青年，不帶一丁點違和感。

前提是，別開腔。

想到KTV裏慘劇效果一流的歌聲，陸梧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蕭淩的食指在紙背無意識地刮了刮。

少女眼底溢出來的絲絲愉悅，莫名的，有點刺眼。

他斂了眸，裝作沒看見。

兩人應下了這份差事，沈華又拉著兩人閑聊了幾句，關懷了一下學生在新班級的融入感，這才放人。

從辦公樓到教室的路上，兩人沒說話。蕭淩人高腿長，陸梧始終落後半步跟在他身後。

倒不是他不顧及她，陸梧能感覺到他放慢了步調來配合她，是她自己往後撤了半步。

她很喜歡，自己的視線所及處能看見他的身影。

眼裏滿滿的都是他。

心裏也滿滿的。

走到半途的時候，課間操也結束了，解散的學生們鬧哄哄地從操場往教學樓湧，兩人走到樓梯口時，沖在前頭些的先遣部隊已經跟他倆同步了。

樓道裏登時變得異常擁擠。

陸梧和蕭淩兩人靠在右側走，幾名精力旺盛的男生一邊爬樓梯一邊打鬧，動作有些大，不怎麽顧及周圍。

陸梧縮了縮肩膀，往旁邊退了退，怕被誤傷。

剛退了一步，腳下似乎就踩到了什麽東西，她低下頭去看。

是蕭淩的鞋。

她趕忙又往後撤，羞窘得不敢去看他，急急道歉：“對不起。”

蕭淩一句“沒事”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見一個高大身影背對著他們趔趄著往這邊退了兩部，正撞上了從他這邊往後撤的陸梧。

陸梧毫無防備地被這麽一撞，不由小小地驚呼了一聲，纖瘦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撲了撲。

九月的白天依舊炎熱，教室裏有時還需要開風扇，學生們也還穿著夏季的短袖校服。

蟬聲卻已經匿跡，偶爾吹起的陣陣微風也已染上了秋的清涼。

少女白嫩的肌膚貼上他的手心，觸感細膩柔滑，有點涼。

她的手抓著他胸前的襯衫衣料，撐著他胸膛的力道難以忽視。

仿佛直直穿透了骨肉，撐在了他心臟的某處。

那處被壓得往下塌，柔軟地凹陷下去。

“對不起啊同學，你沒事吧？”那名男生有點手足無措地道著歉。

陸梧倒是沒覺得哪裏疼，好脾氣地搖了搖頭：“沒事。”

有事的不是她的身體。

是她的心臟。

要炸了。

男生見她沒事，又道了一遍歉，才和朋友們繼續往上走，倒是打鬧收斂了許多。

陸梧的腦子轉得很慢，他的氣息太近了，清新的洗衣粉味混合著他自身獨特的味道充盈了鼻腔。她身體有些僵，一時竟忘了退開。

樓道裏人越來越多，不少人一直往他們這瞧。

蕭淩抿了抿唇，扶著她從他身前離開，確定她站穩了，才松開手。

他的臉上沒什麽表情，眼底的情緒看不分明，陸梧以為他不高興了，既害羞又不安，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謝謝”還是該說“對不起”。

躊躇了一下，她弱弱地開口：“你……你別生氣，我不是汗手……”

她很緊張。

剛剛抓他的衣服，好像有點用力，偷偷瞥了一眼，有點皺了。

他是不是因為這個不太高興？

好像，她剛剛力度也有點大，不知道他疼不疼？

聽到她猶猶豫豫說出來這麽一句話，蕭淩忍不住笑了一聲。

“想什麽呢，”他低聲說，嗓音裏含了抹笑意，“我沒生氣。走吧，別堵樓梯了。”

教室裏陸陸續續有人回來了。回了座位，蕭淩把征稿啟示遞給她：“這上面有對稿子的要求，你拍一下，審稿的時候對照著看看。”

“我沒有手機……”提到這事，她不自覺地有些弱氣。

聽到這話，原本剛趴下準備睡覺的方權直起了身子，誇張地吸了口氣，不可思議道：“梧妹，這可都二十一世紀了啊，都高二了啊，你居然還沒有手機？那你平常在外面，你爸媽也放心啊？”

“他們……還好吧。”陸梧回想了一下，“我爸總是會給我定很嚴的門禁時間。”

方權嘴唇顫了顫，還想說什麽，被蕭淩輕飄飄地看了一眼，訕訕地把嘴巴閉上了。

陸梧有些尷尬。

蕭淩默了默，把征稿啟示往她面前推了推，說：“那你拿去覆印一份，明天再給我。”

她拿起來，食指和大拇指捏著紙張的一角，猶豫地揉了揉，看向他的眼睛：“要不……放學後一起去吧，學校對面的文具店就可以印。我覆印完了直接就可以還你了。”語氣裏藏著縷生怕被察覺的試探與期待。

蕭淩靜靜地看著她，沒有立刻吭聲。

陸梧被他盯得心中打鼓，暗罵了自己一句多嘴，笑了笑：“還是不……”

“也好。”

他忽然出聲，淡淡地說了一句，打斷了她的話。

上課鈴響起。

陸梧的視線不自主地往他的後腦勺飄去。

他耳畔的頭發長了些許，堪堪搭上他的耳朵，被風扇吹得微微顫抖。陸梧的角度，能看見他線條硬朗的下顎。他寫字的時候不時會輕輕咬咬牙，像是無意識的一個動作，下顎的肌肉隨著這個動作微微縮緊。

少了幾分少年的稚嫩，多了幾分男人的成熟。

看上去性感極了。

陸梧的唇瓣悄悄抿出一個弧度。

青澀的，甜蜜的。

——如同所有暗戀中的少女那樣。

=o=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