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七十四章
聞萱已經快要記不清楚, 自己上一回見到謝松翎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似乎是秋獵那回？
後來回宮，謝松翎被禁足在家一個月，再後來, 皇帝同謝家的矛盾爆發，聞萱再聽到謝松翎的消息，便就是她跟著謝松羽一道去了揚州。
至於後來朝野上下傳的沸沸揚揚，說是皇帝已經明確表過態，不t會立謝氏女為皇後之事, 都只是傳言, 謝松翎人在揚州, 聞萱也並沒有再見過她的面。
想不到如今再見，已是臘月。
聞萱一身青綠色的大氅, 被寒風吹起的毛領輕柔地刮在臉上, 遠遠地看著謝松翎, 與她抿嘴笑了笑，以示禮貌。
然而謝松翎噙著怨懟的眼神看著她, 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輕易化解臉上的怒意。
聞萱無奈, 她從不欲與謝松翎為敵，她不待見她，她也不再理她就好。
她同她淺淺地打過招呼過後，便就攏緊了氅衣，打算繼續前往慶德殿。
就在二人堪堪擦肩而過的時候, 謝松翎突然出聲道：“你很得意吧？”
聞萱頓住，回頭去看謝松翎。
謝松翎眼眸中還含著些許淚光, 即便用胭脂水粉塗抹再仔細，但是也不難看出, 她估計是昨日和前日，便就已經在家中哭過不少回了。
聞萱沈默了下，知道她說的得意，大抵是因為她想要入宮，卻不成，而她如今卻是蕭應決名正言順的貴妃。
到底不打算與她為難，聞萱只是默默地看了眼謝松翎，便就轉身又繼續擡腳，當做沒聽到一般，想要離去。
但是謝松翎卻不肯叫她離去。
她三兩步沖到聞萱的面前，攔住聞萱的去路，絳紫色的狐裘在冬日陽光的照耀下，顯得艷麗又高貴。
她昂起下巴，與聞萱道：“聞萱，你這輩子，都別指望我會同你行禮！什麽貴妃娘娘，就算我永遠都不能入宮，你也只是區區一介妃嬪，做不了皇後，上不得臺面的東西，就是一輩子都只配待在陰溝裏！”
看得出來，她對聞萱當真是厭惡極了，當著這麽多宮女太監的面，竟就敢說這樣的話。
龐嬤嬤陪著聞萱，登時臉色驟變，怒罵道：“大膽！謝姑娘想要撒野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真以為皇宮是姓謝嗎？”
“不是姓謝也輪不到你們姓聞的！”
謝松翎瞪夠了聞萱，轉頭又直接瞪向龐嬤嬤，臉上的怒意看起來是積攢了許久，這才終於能夠找到一個發洩的地方。
聞萱被龐嬤嬤護在身後，本還打算就這般算了，但奈何謝松翎看向龐嬤嬤的神情，實在是太過兇狠。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終於無可奈何，自龐嬤嬤的身後走了出來，道：“我本不欲為難謝姑娘，也從來不指望你能主動向我行什麽禮，但是謝松翎，你若是再平白無故胡攪蠻纏下去，我有的是方法讓你行禮！”
“好啊，那你試試看啊！”
聞萱已經分不清，她是當真被怒意沖昏了頭腦，還是本就是這般的性子。
謝松翎一副分外不服氣的樣子，明明和她差不多的個子，但是卻偏偏要挑起眉鋒，昂著脖子，故作居高臨下地睥睨她。
聞萱盯了她兩息，自打收到之後就再也沒有用過的玉佩，總算是在這個時候，派上了它的第一回用場。
聞萱當真極少有這般拿權勢壓人的時候。
她舉起玉佩，在謝松翎的面前，問道：“謝姑娘當真還要再試試看嗎？看看你能不能比的過這枚玉佩，比的過陛下的金口玉言？”
謝松翎惡狠狠地回眸，正想與聞萱來個硬碰硬，渾身所有動作卻在看見她手中舉的玉佩的剎那，僵在原地。
那是……蕭應決身上玉佩的另一半。
謝松翎從小到大，就沒少跟在自家表哥的身邊，怎麽會不認得這塊玉佩？
得知自己永遠不可能成為皇後的時候，謝松翎沒有氣到紅眼；
今日入宮，姑母又明確告訴她，對她十分抱歉的時候，謝松翎照舊沒有哭到紅眼；
但是今時今日，見到聞萱舉的這塊玉佩的時候，謝松翎覺得，自己搖搖欲墜的心情，總算是徹底被碾壓成了粉碎。
她緊緊攥住自己的拳頭。
從前她總以為，這玉佩的另一半，表哥定是會留給他將來的皇後，也就是她的，畢竟這可是先皇在他及冠之時所賜之物，何其貴重。
但是……他如今竟給了聞萱？
他給了聞萱？
皇後之位不是她的。
玉佩也不是她的。
謝松翎死死地盯著聞萱舉著玉佩的手，哭過不下幾日的眼睛逐漸一點一點，猩紅到幾欲滴血。
聞萱見她總算是不說話了，這才默默地舒下一口氣。
她心裏還惦記著盧照月的事情，實在沒有心思去同謝松翎繼續糾纏。
她收好玉佩，帶著龐嬤嬤等人，直接視謝松翎於無物般，徑自又往慶德殿去。
—
聞萱抵達慶德殿的時候，恰好，平遙和樂遙剛從章寧宮裏用完午飯回來。
今日午時，太後娘娘在章寧宮設家宴，迎接謝松羽和謝松翎回京，喊了皇帝，也喊了平遙和樂遙兩位長公主，一道前去為二人接風洗塵。
但獨獨沒有喊聞萱。
聞萱知道後，倒沒有覺得很在意。本來她和謝家兄妹，也實在稱不上有什麽親，太後要哄謝松翎開心，那她去了，謝松翎還能開心嗎？所以不叫她去，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她心裏面惦記著盧照月，不給平遙和樂遙喘息的機會，便就先把今早龐嬤嬤告訴自己的消息，轉而又給她們講了一遍。
樂遙聽罷，情緒比聞萱還要激動，道：“竟有此等事情？！”
聞萱慌忙又示意她小聲些。
到底是還沒有證據證明就是他們幹的，她如今來找她們，只是因為實在氣不過，所以想要同她們商量商量，該怎麽辦才好。
“還能怎麽辦？如今可是數九寒天，推人落水，無異於謀害性命，自是要將他也給關進到冰窖裏，狠狠地懲罰一頓才好！”樂遙當即道。
平遙嗔了她一眼，雖然覺得樂遙的想法過於偏激了，但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覺得還是對的。
“我也是這般想的。”聞萱道，“但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明日陛下要在馬場設宴，那世子也得進宮，你們可能幫我想個好法子？”
平遙和樂遙仔細琢磨了一番。
單純地捉弄一回那世子，倒是不難。
難的是，怎麽能不叫人發現。
“你們盧家同聞家，在宮外不是挺有勢力？為何不能直接在宮外找人給他套個麻袋，暴打一頓？”樂遙問道。
聞萱解釋：“聽聞那世子在宮外不論走到哪都一堆的家丁跟著，只有進了宮，身邊帶的人才少些，不然我也不會只想著在宮中下手了。”
那倒的確難辦。
樂遙鼓著腮幫子，絞盡腦汁，過了許久，才總算是覺得自己有了法子。
—
次日，禦花園
通往馬場，幾乎不需要從禦花園過，所以即便今日宮中有宴會，禦花園也冷清的有些非比尋常。
聞萱同樂遙早早地躲在假山底下，樂遙與聞萱悄悄道：“我昨日已經派人去與蕭並言說好了，待會兒他會故意以說事為由，單獨把那世子給帶來，到了之後，再叫他以突然想要出恭為由，趕緊離開，留那世子一人在這邊，咱們趁其不備，給他套上麻袋，好好地打上一頓，叫他知道厲害！”
二人身後還帶了幾個手腳麻利的小太監，拿下那世子，估計不是問題。
聞萱點點頭，一邊期待一邊又有些緊張道：“待這樁事情結束了，我做東，好好謝謝你和平遙還有瞿王世子。”
“小事。”樂遙拍拍聞萱的肩膀，“這種事情，咱們做的少，蕭並言可早都是行家了。”
聞萱便就又淺淺地抿唇笑了下。
她原本是打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
但奈何那靖安王世子會鳧水，給他直接扔水裏，實在是太便宜他了，套上麻袋再扔，又怕他真的淹死了，於是昨日她和樂遙思來想去，還是直接暴打一頓就當做報仇好了。
而且就在宮裏打，就要趁他不備的時候，直接打。
二人躲在假山底下，一道守株待兔，過了不知道多久，才終於聽見外頭的草地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們紛紛爭先恐後地探出腦袋。
但是不想，來的居然並不是那所謂的靖安王世子和瞿王世子蕭並言，而是……謝松翎？
謝松翎？
聞萱同樂遙面面相覷，不知道謝松翎是怎麽會到這裏來的？今日皇宮馬場設宴，到處都是人擠人的熱鬧，她不是應該在馬場嗎？
—
謝松翎今日是來禦花園散心的。
皇家馬場設宴玩樂，到處都是勳貴子弟，但是她不想去。
她是三天前夜裏回到的京城，原本謝松翎以為，自己好不容易才t從揚州回來，趁著年節，可以再借此番揚州的事情，同自家姑母要個獎賞，問問自己何時才能正式入宮。
但是不想，她回京之後知道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她無法入宮了。
這輩子，她都不可能入宮了。
父親告訴她這件事情的時候，滿眼無奈和失望，謝松翎自己也有如晴天霹靂，不可置信。
不可能。
明明姑母答應過她的。
明明姑母從小到大都是這般許諾她，表哥的妻子，將來必定只能是她的。
她等了這麽久，如今怎麽能突然告訴她，她無法入宮了呢？
她想當即進宮去問表哥，去問姑母，但是哥哥攔下了她，告訴她，其實表哥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立謝家的女兒為皇後。
在他登基的那一刻開始，謝家的將來，就已經註定了。
謝松翎只覺自己世界都坍塌了。
怪不得，怪不得當初明明好好的，突然就要她跟著哥哥去揚州，說什麽散心，原來只是想要瞞著她，就和父親將她的婚事作為交易，給解除了。
現如今她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個笑柄。
這麽多日了，她仍舊覺得自己像是個笑柄。
想起從前那些人圍著她，無一不是奉承她將來註定是皇後的場面，謝松翎便就覺得，自己快要窒息，快要喘不過氣來。
其實她也知道，自己不該把氣撒在聞家那個病秧子的頭上，她做不了皇後，是父親同表哥的博弈，是父親輸了。
但她實在是忍不住。
若不能朝著聞萱發洩憤怒，那她這幾日受的委屈，又該從何處去排解呢？
謝松翎披著一身火紅的大氅，蹲在禦花園的河岸邊，靜靜地望著自己水中的倒影。
她對著自己的面容，想起昨日聞萱身上的那塊玉佩，想起這幾日太後娘娘把她帶在身邊，與她不住的愧疚。
皇家馬場很熱鬧，但是她頭一回如此厭惡此等熱鬧，她只想好好得一個人安靜安靜，一個人待在禦花園裏，沒有人打擾。
靖安王世子來到禦花園，只見到蹲坐在池塘邊上的姑娘。
“這位是……？”
靖安王世子遠居邊陲，不怎麽認識太後娘娘的親侄女，宰相謝殊的女兒。
直到謝松翎回過了頭來，他才想起，是昨日裏才見過的，謝家的千金。
謝松翎回頭，厭惡地瞧了眼來人，一見到是個這般肥頭大耳的長相，眸中情緒更是嫌惡難當，直接翻了個白眼，不曾理人。
靖安王世子頓了下，今日是瞿王世子蕭並言約他來的此處，他左看右看，蕭並言還沒到，心底裏有些主意油然而生，自然地便就蹲到了謝松翎的身邊。
這幾日靖安王府有意與盧家結親，卻屢遭碰壁，其實靖安王父子對於盧家，也已經不再抱什麽希望。
事情鬧大了，婚事告吹不說，將來當真結下仇，那就不好了。
如今謝松翎正好回京，謝家的女兒，有太後娘娘做靠山，倒是也很不錯。
只聽這靖安王世子道：“聽聞謝姑娘近日方從揚州回來，素聞江南是個好地方，可惜，在下尚未有幸見識過。”
謝松翎無聲，不曾回答。
靖安王世子頓了頓，又繼續道：“在下又聽聞，謝姑娘是上京城中有名的才女，既姑娘方從揚州歸來，不知姑娘可曾有做什麽詩？在下實在是對江南神往已久，可惜……”
“可惜，我不是盧照月那個蠢貨，會任由你黏上，遭你算計。”
謝松翎起身，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就是將這世子的話，直接給堵回到了嘴巴裏。
靖安王世子渾身僵住，立馬擡頭去看人。
謝松翎站起身，諷刺地看了眼這所謂的世子。
雖然才回到京城，但是關於靖安王府的事情，謝松翎早就有所耳聞。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東西。
她眸中鄙夷，相比起那日見到聞萱時，只多不少。
不過，如果說，謝松翎對於聞萱的憤怒，其實還有些覆雜，但是對於眼前這個世子的惡心，卻是實打實的，不摻雜一絲一毫的水分。
“我勸世子少費精力，沒見過江南就自己去見，人家姑娘家不願意嫁你，就少使些下三濫的手段，叫人惡心。”
她說話一點不帶含糊，罵的靖安王世子蹲在草地上，又是一楞一楞的。
心思驟然被拆穿，而且是這般不留情面地拆穿，靖安王世子的臉色青了變白，白了又變回青色，最終，終於是精彩紛呈地站了起來。
“謝姑娘說話可要憑證據，盧家姑娘那是我家小廝不小心撞到的，是，求娶不成是我沒本事，可是謝姑娘的本事也不見得比我好到哪裏去吧？”
只聽那世子諷刺譏笑一聲，上下打量一眼謝松翎，緊接著又道：“早聽聞，謝姑娘原本就是內定的皇後，可是陛下如今登基都已經一年多了，聞家的貴妃娘娘盛寵至今，也不見陛下提一句立後之事，我娶不成，謝姑娘嫁不成，咱們倆半斤對八兩，你可沒資格嘲笑我！”
他說什麽不好，非得提謝松翎近來最是憤怒之事。
“你再說一遍？！”
謝松翎原本都要走了，但是聽到那世子的話，實在忍不住，又滿臉怒意地回過了頭來。
靖安王世子哼笑著，還絲毫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聽謝松翎喊他再說一遍，他竟就當真，又開口道：“早聽聞謝家姑娘是註定的皇後……”
只聽“啪”得一聲，謝松翎不知道打哪掏出來一根長鞭，狠狠地甩在了那世子的身上。
“啊！”
那世子一聲淒厲慘叫，驚恐又不可置信地看著謝松翎。
謝松翎正愁自己的情緒無處發洩，今日這肥頭大耳說話又不中聽的世子，可算是叫她給找到了發洩的地方。
她拉直了手中的長鞭，不出片刻，又直接往那世子身上甩了三下。
“啊！！”
“啊！！！你這個瘋女人！”
伴隨著一聲又一聲的慘叫，那世子瘋狂在草地上逃竄起來。
但是他哪裏快的過謝松翎的鞭子，士族謝氏的好兒女，自小能文能武，氣性高傲。
聞萱和樂遙躲在一側的假山底下，偷偷地看著那世子被謝松翎追趕到滿草地亂竄的景象，可謂是目瞪口呆。
誰都沒有想到，誰都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只聽數十聲慘叫過後，終於，謝松翎似乎是發洩完了自己心中的怒火。
她一腳將那世子踢到池塘邊上，叫他大半的身體都浸泡在水裏，傷口火辣辣地疼。
“嘶——”
聞萱和樂遙實在沒忍住，望著眼前的場景，雙雙又倒吸一口冷氣，宛如如今滿身傷口泡在池塘中的人，就是她們二人一樣。
“誰？”
謝松翎聽到假山之下的動靜，眼神精準地回頭，盯在了聞萱和樂遙身上。
六眼相對：“………………”
—
聞萱這日想要替盧照月報仇，但是沒有報成。
因為謝松翎已經將那世子給打的皮開肉綻，血跡斑斑了。
自禦花園回到華疏宮的路上，聞萱和樂遙雙雙都安靜得厲害，一個人也沒有開口。
因為她們此前，誰也沒有見過謝松翎這般犀利，這般不留情面的一面。
雖然手段狠毒，但是……聞萱默默地想，她好佩服謝松翎，她當真好佩服謝松翎。
敢愛敢恨，敢打敢殺，可不就是傳說中俠女的樣子麽？
樂遙其實和她想的也是一樣，只不過她們二人都不曾開口。
直到她們快走回到華疏宮的時候，突然，修文殿來了小太監，急匆匆攔在她們面前，道：“陛下喊貴妃娘娘和長公主一道去一趟修文殿。”
聞萱不解：“出何事了？”
小太監答道：“靖安王世子狀告謝姑娘無故鞭打他，說是一連抽了十來鞭，將他抽得皮開肉綻的，說您二位是見證人，當時正在假山底下玩樂，想您二位一道去做個證！”
聞萱：“……”
樂遙：“……”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聞萱已經快要記不清楚, 自己上一回見到謝松翎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似乎是秋獵那回？
後來回宮，謝松翎被禁足在家一個月，再後來, 皇帝同謝家的矛盾爆發，聞萱再聽到謝松翎的消息，便就是她跟著謝松羽一道去了揚州。
至於後來朝野上下傳的沸沸揚揚，說是皇帝已經明確表過態，不t會立謝氏女為皇後之事, 都只是傳言, 謝松翎人在揚州, 聞萱也並沒有再見過她的面。
想不到如今再見，已是臘月。
聞萱一身青綠色的大氅, 被寒風吹起的毛領輕柔地刮在臉上, 遠遠地看著謝松翎, 與她抿嘴笑了笑，以示禮貌。
然而謝松翎噙著怨懟的眼神看著她, 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輕易化解臉上的怒意。
聞萱無奈, 她從不欲與謝松翎為敵，她不待見她，她也不再理她就好。
她同她淺淺地打過招呼過後，便就攏緊了氅衣，打算繼續前往慶德殿。
就在二人堪堪擦肩而過的時候, 謝松翎突然出聲道：“你很得意吧？”
聞萱頓住，回頭去看謝松翎。
謝松翎眼眸中還含著些許淚光, 即便用胭脂水粉塗抹再仔細，但是也不難看出, 她估計是昨日和前日，便就已經在家中哭過不少回了。
聞萱沈默了下，知道她說的得意，大抵是因為她想要入宮，卻不成，而她如今卻是蕭應決名正言順的貴妃。
到底不打算與她為難，聞萱只是默默地看了眼謝松翎，便就轉身又繼續擡腳，當做沒聽到一般，想要離去。
但是謝松翎卻不肯叫她離去。
她三兩步沖到聞萱的面前，攔住聞萱的去路，絳紫色的狐裘在冬日陽光的照耀下，顯得艷麗又高貴。
她昂起下巴，與聞萱道：“聞萱，你這輩子，都別指望我會同你行禮！什麽貴妃娘娘，就算我永遠都不能入宮，你也只是區區一介妃嬪，做不了皇後，上不得臺面的東西，就是一輩子都只配待在陰溝裏！”
看得出來，她對聞萱當真是厭惡極了，當著這麽多宮女太監的面，竟就敢說這樣的話。
龐嬤嬤陪著聞萱，登時臉色驟變，怒罵道：“大膽！謝姑娘想要撒野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真以為皇宮是姓謝嗎？”
“不是姓謝也輪不到你們姓聞的！”
謝松翎瞪夠了聞萱，轉頭又直接瞪向龐嬤嬤，臉上的怒意看起來是積攢了許久，這才終於能夠找到一個發洩的地方。
聞萱被龐嬤嬤護在身後，本還打算就這般算了，但奈何謝松翎看向龐嬤嬤的神情，實在是太過兇狠。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終於無可奈何，自龐嬤嬤的身後走了出來，道：“我本不欲為難謝姑娘，也從來不指望你能主動向我行什麽禮，但是謝松翎，你若是再平白無故胡攪蠻纏下去，我有的是方法讓你行禮！”
“好啊，那你試試看啊！”
聞萱已經分不清，她是當真被怒意沖昏了頭腦，還是本就是這般的性子。
謝松翎一副分外不服氣的樣子，明明和她差不多的個子，但是卻偏偏要挑起眉鋒，昂著脖子，故作居高臨下地睥睨她。
聞萱盯了她兩息，自打收到之後就再也沒有用過的玉佩，總算是在這個時候，派上了它的第一回用場。
聞萱當真極少有這般拿權勢壓人的時候。
她舉起玉佩，在謝松翎的面前，問道：“謝姑娘當真還要再試試看嗎？看看你能不能比的過這枚玉佩，比的過陛下的金口玉言？”
謝松翎惡狠狠地回眸，正想與聞萱來個硬碰硬，渾身所有動作卻在看見她手中舉的玉佩的剎那，僵在原地。
那是……蕭應決身上玉佩的另一半。
謝松翎從小到大，就沒少跟在自家表哥的身邊，怎麽會不認得這塊玉佩？
得知自己永遠不可能成為皇後的時候，謝松翎沒有氣到紅眼；
今日入宮，姑母又明確告訴她，對她十分抱歉的時候，謝松翎照舊沒有哭到紅眼；
但是今時今日，見到聞萱舉的這塊玉佩的時候，謝松翎覺得，自己搖搖欲墜的心情，總算是徹底被碾壓成了粉碎。
她緊緊攥住自己的拳頭。
從前她總以為，這玉佩的另一半，表哥定是會留給他將來的皇後，也就是她的，畢竟這可是先皇在他及冠之時所賜之物，何其貴重。
但是……他如今竟給了聞萱？
他給了聞萱？
皇後之位不是她的。
玉佩也不是她的。
謝松翎死死地盯著聞萱舉著玉佩的手，哭過不下幾日的眼睛逐漸一點一點，猩紅到幾欲滴血。
聞萱見她總算是不說話了，這才默默地舒下一口氣。
她心裏還惦記著盧照月的事情，實在沒有心思去同謝松翎繼續糾纏。
她收好玉佩，帶著龐嬤嬤等人，直接視謝松翎於無物般，徑自又往慶德殿去。
—
聞萱抵達慶德殿的時候，恰好，平遙和樂遙剛從章寧宮裏用完午飯回來。
今日午時，太後娘娘在章寧宮設家宴，迎接謝松羽和謝松翎回京，喊了皇帝，也喊了平遙和樂遙兩位長公主，一道前去為二人接風洗塵。
但獨獨沒有喊聞萱。
聞萱知道後，倒沒有覺得很在意。本來她和謝家兄妹，也實在稱不上有什麽親，太後要哄謝松翎開心，那她去了，謝松翎還能開心嗎？所以不叫她去，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她心裏面惦記著盧照月，不給平遙和樂遙喘息的機會，便就先把今早龐嬤嬤告訴自己的消息，轉而又給她們講了一遍。
樂遙聽罷，情緒比聞萱還要激動，道：“竟有此等事情？！”
聞萱慌忙又示意她小聲些。
到底是還沒有證據證明就是他們幹的，她如今來找她們，只是因為實在氣不過，所以想要同她們商量商量，該怎麽辦才好。
“還能怎麽辦？如今可是數九寒天，推人落水，無異於謀害性命，自是要將他也給關進到冰窖裏，狠狠地懲罰一頓才好！”樂遙當即道。
平遙嗔了她一眼，雖然覺得樂遙的想法過於偏激了，但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覺得還是對的。
“我也是這般想的。”聞萱道，“但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明日陛下要在馬場設宴，那世子也得進宮，你們可能幫我想個好法子？”
平遙和樂遙仔細琢磨了一番。
單純地捉弄一回那世子，倒是不難。
難的是，怎麽能不叫人發現。
“你們盧家同聞家，在宮外不是挺有勢力？為何不能直接在宮外找人給他套個麻袋，暴打一頓？”樂遙問道。
聞萱解釋：“聽聞那世子在宮外不論走到哪都一堆的家丁跟著，只有進了宮，身邊帶的人才少些，不然我也不會只想著在宮中下手了。”
那倒的確難辦。
樂遙鼓著腮幫子，絞盡腦汁，過了許久，才總算是覺得自己有了法子。
—
次日，禦花園
通往馬場，幾乎不需要從禦花園過，所以即便今日宮中有宴會，禦花園也冷清的有些非比尋常。
聞萱同樂遙早早地躲在假山底下，樂遙與聞萱悄悄道：“我昨日已經派人去與蕭並言說好了，待會兒他會故意以說事為由，單獨把那世子給帶來，到了之後，再叫他以突然想要出恭為由，趕緊離開，留那世子一人在這邊，咱們趁其不備，給他套上麻袋，好好地打上一頓，叫他知道厲害！”
二人身後還帶了幾個手腳麻利的小太監，拿下那世子，估計不是問題。
聞萱點點頭，一邊期待一邊又有些緊張道：“待這樁事情結束了，我做東，好好謝謝你和平遙還有瞿王世子。”
“小事。”樂遙拍拍聞萱的肩膀，“這種事情，咱們做的少，蕭並言可早都是行家了。”
聞萱便就又淺淺地抿唇笑了下。
她原本是打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
但奈何那靖安王世子會鳧水，給他直接扔水裏，實在是太便宜他了，套上麻袋再扔，又怕他真的淹死了，於是昨日她和樂遙思來想去，還是直接暴打一頓就當做報仇好了。
而且就在宮裏打，就要趁他不備的時候，直接打。
二人躲在假山底下，一道守株待兔，過了不知道多久，才終於聽見外頭的草地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們紛紛爭先恐後地探出腦袋。
但是不想，來的居然並不是那所謂的靖安王世子和瞿王世子蕭並言，而是……謝松翎？
謝松翎？
聞萱同樂遙面面相覷，不知道謝松翎是怎麽會到這裏來的？今日皇宮馬場設宴，到處都是人擠人的熱鬧，她不是應該在馬場嗎？
—
謝松翎今日是來禦花園散心的。
皇家馬場設宴玩樂，到處都是勳貴子弟，但是她不想去。
她是三天前夜裏回到的京城，原本謝松翎以為，自己好不容易才t從揚州回來，趁著年節，可以再借此番揚州的事情，同自家姑母要個獎賞，問問自己何時才能正式入宮。
但是不想，她回京之後知道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她無法入宮了。
這輩子，她都不可能入宮了。
父親告訴她這件事情的時候，滿眼無奈和失望，謝松翎自己也有如晴天霹靂，不可置信。
不可能。
明明姑母答應過她的。
明明姑母從小到大都是這般許諾她，表哥的妻子，將來必定只能是她的。
她等了這麽久，如今怎麽能突然告訴她，她無法入宮了呢？
她想當即進宮去問表哥，去問姑母，但是哥哥攔下了她，告訴她，其實表哥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立謝家的女兒為皇後。
在他登基的那一刻開始，謝家的將來，就已經註定了。
謝松翎只覺自己世界都坍塌了。
怪不得，怪不得當初明明好好的，突然就要她跟著哥哥去揚州，說什麽散心，原來只是想要瞞著她，就和父親將她的婚事作為交易，給解除了。
現如今她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個笑柄。
這麽多日了，她仍舊覺得自己像是個笑柄。
想起從前那些人圍著她，無一不是奉承她將來註定是皇後的場面，謝松翎便就覺得，自己快要窒息，快要喘不過氣來。
其實她也知道，自己不該把氣撒在聞家那個病秧子的頭上，她做不了皇後，是父親同表哥的博弈，是父親輸了。
但她實在是忍不住。
若不能朝著聞萱發洩憤怒，那她這幾日受的委屈，又該從何處去排解呢？
謝松翎披著一身火紅的大氅，蹲在禦花園的河岸邊，靜靜地望著自己水中的倒影。
她對著自己的面容，想起昨日聞萱身上的那塊玉佩，想起這幾日太後娘娘把她帶在身邊，與她不住的愧疚。
皇家馬場很熱鬧，但是她頭一回如此厭惡此等熱鬧，她只想好好得一個人安靜安靜，一個人待在禦花園裏，沒有人打擾。
靖安王世子來到禦花園，只見到蹲坐在池塘邊上的姑娘。
“這位是……？”
靖安王世子遠居邊陲，不怎麽認識太後娘娘的親侄女，宰相謝殊的女兒。
直到謝松翎回過了頭來，他才想起，是昨日裏才見過的，謝家的千金。
謝松翎回頭，厭惡地瞧了眼來人，一見到是個這般肥頭大耳的長相，眸中情緒更是嫌惡難當，直接翻了個白眼，不曾理人。
靖安王世子頓了下，今日是瞿王世子蕭並言約他來的此處，他左看右看，蕭並言還沒到，心底裏有些主意油然而生，自然地便就蹲到了謝松翎的身邊。
這幾日靖安王府有意與盧家結親，卻屢遭碰壁，其實靖安王父子對於盧家，也已經不再抱什麽希望。
事情鬧大了，婚事告吹不說，將來當真結下仇，那就不好了。
如今謝松翎正好回京，謝家的女兒，有太後娘娘做靠山，倒是也很不錯。
只聽這靖安王世子道：“聽聞謝姑娘近日方從揚州回來，素聞江南是個好地方，可惜，在下尚未有幸見識過。”
謝松翎無聲，不曾回答。
靖安王世子頓了頓，又繼續道：“在下又聽聞，謝姑娘是上京城中有名的才女，既姑娘方從揚州歸來，不知姑娘可曾有做什麽詩？在下實在是對江南神往已久，可惜……”
“可惜，我不是盧照月那個蠢貨，會任由你黏上，遭你算計。”
謝松翎起身，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就是將這世子的話，直接給堵回到了嘴巴裏。
靖安王世子渾身僵住，立馬擡頭去看人。
謝松翎站起身，諷刺地看了眼這所謂的世子。
雖然才回到京城，但是關於靖安王府的事情，謝松翎早就有所耳聞。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東西。
她眸中鄙夷，相比起那日見到聞萱時，只多不少。
不過，如果說，謝松翎對於聞萱的憤怒，其實還有些覆雜，但是對於眼前這個世子的惡心，卻是實打實的，不摻雜一絲一毫的水分。
“我勸世子少費精力，沒見過江南就自己去見，人家姑娘家不願意嫁你，就少使些下三濫的手段，叫人惡心。”
她說話一點不帶含糊，罵的靖安王世子蹲在草地上，又是一楞一楞的。
心思驟然被拆穿，而且是這般不留情面地拆穿，靖安王世子的臉色青了變白，白了又變回青色，最終，終於是精彩紛呈地站了起來。
“謝姑娘說話可要憑證據，盧家姑娘那是我家小廝不小心撞到的，是，求娶不成是我沒本事，可是謝姑娘的本事也不見得比我好到哪裏去吧？”
只聽那世子諷刺譏笑一聲，上下打量一眼謝松翎，緊接著又道：“早聽聞，謝姑娘原本就是內定的皇後，可是陛下如今登基都已經一年多了，聞家的貴妃娘娘盛寵至今，也不見陛下提一句立後之事，我娶不成，謝姑娘嫁不成，咱們倆半斤對八兩，你可沒資格嘲笑我！”
他說什麽不好，非得提謝松翎近來最是憤怒之事。
“你再說一遍？！”
謝松翎原本都要走了，但是聽到那世子的話，實在忍不住，又滿臉怒意地回過了頭來。
靖安王世子哼笑著，還絲毫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聽謝松翎喊他再說一遍，他竟就當真，又開口道：“早聽聞謝家姑娘是註定的皇後……”
只聽“啪”得一聲，謝松翎不知道打哪掏出來一根長鞭，狠狠地甩在了那世子的身上。
“啊！”
那世子一聲淒厲慘叫，驚恐又不可置信地看著謝松翎。
謝松翎正愁自己的情緒無處發洩，今日這肥頭大耳說話又不中聽的世子，可算是叫她給找到了發洩的地方。
她拉直了手中的長鞭，不出片刻，又直接往那世子身上甩了三下。
“啊！！”
“啊！！！你這個瘋女人！”
伴隨著一聲又一聲的慘叫，那世子瘋狂在草地上逃竄起來。
但是他哪裏快的過謝松翎的鞭子，士族謝氏的好兒女，自小能文能武，氣性高傲。
聞萱和樂遙躲在一側的假山底下，偷偷地看著那世子被謝松翎追趕到滿草地亂竄的景象，可謂是目瞪口呆。
誰都沒有想到，誰都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只聽數十聲慘叫過後，終於，謝松翎似乎是發洩完了自己心中的怒火。
她一腳將那世子踢到池塘邊上，叫他大半的身體都浸泡在水裏，傷口火辣辣地疼。
“嘶——”
聞萱和樂遙實在沒忍住，望著眼前的場景，雙雙又倒吸一口冷氣，宛如如今滿身傷口泡在池塘中的人，就是她們二人一樣。
“誰？”
謝松翎聽到假山之下的動靜，眼神精準地回頭，盯在了聞萱和樂遙身上。
六眼相對：“………………”
—
聞萱這日想要替盧照月報仇，但是沒有報成。
因為謝松翎已經將那世子給打的皮開肉綻，血跡斑斑了。
自禦花園回到華疏宮的路上，聞萱和樂遙雙雙都安靜得厲害，一個人也沒有開口。
因為她們此前，誰也沒有見過謝松翎這般犀利，這般不留情面的一面。
雖然手段狠毒，但是……聞萱默默地想，她好佩服謝松翎，她當真好佩服謝松翎。
敢愛敢恨，敢打敢殺，可不就是傳說中俠女的樣子麽？
樂遙其實和她想的也是一樣，只不過她們二人都不曾開口。
直到她們快走回到華疏宮的時候，突然，修文殿來了小太監，急匆匆攔在她們面前，道：“陛下喊貴妃娘娘和長公主一道去一趟修文殿。”
聞萱不解：“出何事了？”
小太監答道：“靖安王世子狀告謝姑娘無故鞭打他，說是一連抽了十來鞭，將他抽得皮開肉綻的，說您二位是見證人，當時正在假山底下玩樂，想您二位一道去做個證！”
聞萱：“……”
樂遙：“……”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