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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鎖重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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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鎖重樓

夜濃得如墨一般,鴉聲四起,淒涼哀婉。殘雨順著屋檐滴滴砸落在青石板上。前院歌舞聲不斷,燈光彌亂,映照著一方夜空那彎淡淡的清冷殘月。

水流如銀,一抹嫣紅倒映其中,月牙婆靠在門邊,伸手勾弄著鬢間那朵淡粉的牡丹,花瓣柔軟,鋒利指甲輕輕一滑便是一道深痕。她厚厚的唇瓣一吐,眼前迷霧漫天。

她輕笑,眼神迷離:

“呦,爺來了,快進去吧——”

紅色指甲勾著錦衣,軟毯之上足跡步步生蓮。高臺上,縹緲紅紗蹁躚成浪,裸露的手臂白皙如藕段,應和著不絕於耳的絲竹聲搖曳生姿。

門外,殘星點點,冷月如霜。

打更聲如裂帛一響,寒風驚得紅燭繚亂,有女聲咿咿呀呀地響起,似泣似訴,忽地花瓶碎裂的聲音響徹,腳步亂起來,丫鬟走過雕花的走廊,推開半掩的門,只一瞬便受驚摔倒在地。

“啊——”

燭火映照之下,鮮血隨著桌面淌下來,一滴一滴如紅豆墜落。

......

黃色的稻谷灑了一地,院子裏雞飛狗跳,一只腳踢翻了簸箕,向上看去,那只腳的主人一頭墨色亂發僅僅用布條系著,身著便宜的短打,伸手便揪住了母雞的雙翼。

母雞“咯咯噠”撲騰,黃白的羽毛掉了一地。

“扁豆!雞你還餵不餵?不然我就烤了吃了!”

這只母雞是扁豆的寶貝,平時一聽見聲音他就能在雞群裏認出來,眼下更是一眨眼的速度就跑過來,手裏還拿著鍋鏟,急急忙忙道:“六爺,快放下,快放下元寶啊!”

小六禁不住翻了個白眼,嘖了一聲道:“一只母雞,還有名有姓的。你自己還叫扁豆呢?”

扁豆從她手裏小心翼翼抱過母雞在懷裏安撫著,他擡起頭,笑得有些憨,

“扁豆這個名字挺好的。”

夕陽斜斜灑入,映在院墻上,小六打了個打哈欠,初春尚冷,她雙手凍得跟紅薯似的,在胸口使勁搓了搓。

“扁豆,”她從矮凳上跳下來,隨便提了件外衫套上,道,“叫上黃豆,天色挺好的,去看看月牙婆。”

她狡黠一笑,像只搖著尾巴的狐貍。

鎖雲樓裏,月牙婆咬著指甲滿屋子亂轉,看到門口來勢洶洶的一行人更是眼前一黑,她拖著裙擺,朝著門口兩排小廝擺擺手,小廝擁上去,堵住了門口。

小六隔著人墻,往裏頭投了一眼,青天白日,花樓裏連平日常見的姑娘也沒站幾個?

她笑:“呦,月牙婆,今天不做生意啦?是不是姑娘們病了?”

月牙婆翻了個白眼,心嘆這幫臭乞丐就像癩皮糖一般,一旦沾上了就甩不下,上前敷衍道:“六爺大駕,今日不做生意,請回吧。”

“好好的,不做什麽生意啊?”小六拉長了語調,看了身側的扁豆一眼,下一刻他手中的棍子就橫在了身前,小六彎了彎唇角,“今日是初五,你不會忘了什麽吧?”

“鎖雲樓在上京能做這麽好的生意,那是多虧了我們丐幫的祖宗當初能替你們爭下這塊地,怎麽,現在就把爺爺我關在外面了?”小六叉腰。

月牙婆冷哼一聲,擋住小六欲往裏探的目光,指指點點道:“你這個臭乞丐,與我扯什麽東西,再齜牙便把你綁來做紅倌兒!”

“你怎麽跟我們六爺說話呢!”黃豆聞言就要上前,他瘦高得像竹竿一樣,一彎腰指頭差點懟到月牙婆臉上。

“等等黃豆,”小六擺手攔住了躍躍欲試的黃豆,這裏是上京他們當然不想動手,月牙婆經營著花樓,裏頭不可言說的腌臜事可不少,她笑了笑,帶著些窺探,指尖點著自己的面頰,“月牙婆年老色衰,不要見到一個漂亮姑娘就想拉入你這鎖雲樓。”

小六伸長脖子,補充道:“我今日也想來見見我的老相好,憐娘!憐娘!”

小六伸出手往裏頭招,她的聲音實在太大,月牙婆蹙了蹙眉,一不小心卻被她闖了進來。

裏面一片安靜,壓抑地快要喘不過氣來,方才進來時便看清月牙婆今日似與平常不同,眼下一片青黑,脂粉也未塗勻,唇瓣蒼白地嚇人,怒斥自己時也無平時有力。小六站在原地,眼珠輕輕一轉。

扁豆靠近小聲道:“六爺,我瞧今日這婆子有點奇怪。”

小六難得地點了點頭,環顧四周貼著扁豆的耳朵道:“等會拿到銀子就走吧,免得招惹是非。”

鎖雲樓中人雖少,但還有一些人在尋歡作樂。金烏漸落,門口的燈籠點了起來。

小六喝著熱茶,又找小二要了盤瓜子,細細磕著。

旁人往那個角落一瞧,看到一幫衣著破爛的乞丐窩在那裏,便心生不滿。這鎖雲樓好歹也是高貴場所,放了一群乞丐進來算什麽體統?

小六他們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目光,上京這樣的地方,連尋常百姓都可唾棄他們,更別說這些眼高於頂的達官貴人了。她雖為女子,在丐幫摸爬滾打十多年,養就了一副厚臉皮,哪怕旁人唾沫吐在她臉上,也能笑著抹去。

她扯了扯嘴角,朝扁豆努努嘴,

“等會找月牙婆拿銀子,這麽多人,我就不信她拉得下面子。”

扁豆正要上前,忽聞門口一頓騷亂,馬蹄聲重重落在地上。鎖雲樓樓閣上的紅燈籠被長劍一揮斬落在地,燃燒成一團火。

“六爺——”他輕聲道。

小六沒有說話,神色一凜,半個身子隱沒在黑暗中。

“左武衛辦案,閑雜人等通通避開!”

鎖雲樓門大開,兩排錦衣之人踏步而來,腰側無一不配著一把雁翎刀,寒光晃眼。他們微微朝兩側移開,如雁群變換,似乎是在為中間一人讓出一條道路。

小六倚靠在圈椅上,一條腿擡起,人群中她懶懶掀開眼皮。

入目便是一身玄色繡金鶴紋圓領袍,雙繞皮革銀帶,腳踏著一雙皮靴,那皮靴細膩光亮,微微泛著尚好的光澤。襆頭下一張臉不過少年模樣,生得劍眉星目,眼神卻泛著冷意,讓人望之生寒。

人群中有人認出了他,匆忙抖聲道:“見過左郎將大人!”

“啊,是左郎將大人......”

“薛大人!”

小六耳朵一動,隔著人群望向那旁人口中的薛大人去,薛儼眉目一轉,她便趕緊避開目光。

月牙婆見著來人,趕忙上前恭恭敬敬道:“薛大人怎麽來了鎖雲樓,奴家有失遠迎。”

薛儼撇開她的手,只淩然道:“有人報官一舉子橫屍鎖雲樓,聖上顧念會試將臨,故將此案交由南衙。”

最後幾字重重落地,卻見月牙婆面色一白,舌頭像打了結一般,

“這......這......”她的瞳孔不安分地轉著,四處去看,想知道是誰將此事報到了衙門。

薛儼垂下目光,輕喚了一聲身側的人。

甄行聞言上前一拱手,朝著月牙婆道:“麻煩你帶著我們大人且去看一下屍身。”

二樓,丫鬟打翻的茶水還在原處,薛儼伸出手勾起珠簾,屋內,燭火只燃得剩下淺淺一灣,想必自昨晚便沒有人敢進入房間。

屍身伏在桌面上,桌上還有傾倒的酒壺,酒液和鮮血混在一起,如今結成了一片幹涸的血漬。血腥味濃重無比,已有人捂住了口鼻,薛儼凝眉,那舉子的頸間有一個駭人的血洞,乃是一擊斃命。

頭頂牡丹形樣的燈盞瑰麗神秘,將息未息。

薛儼擡手招甄行,只道:“帶走。”

他轉身之際,在回廊瞥見一地碎瓷片,擡頭看見雕花的窗欞外,一輪淩淩的冷月投下,覆蓋如秋霜。

月牙婆忙擋在身前道:“大人莫怪,想必是鎖雲樓的丫鬟沒有清掃,我這就責罰。”

見她就要喊人過來訓斥,薛儼開口:“慢著,這瓷片何時碎的?”

月牙婆楞了一下,歉笑道:“回大人的話,昨夜花瓶碎裂之聲吸引了丫鬟上去,這才,這才發現了這舉人的屍身。”

薛儼垂眸,一面取了帕子細細擦著五指,一面徐徐從梯上下去。他擡眼,一樓堂內原本的客人幾乎快散去,唯有角落裏還坐著三個衣衫破爛之人,還在氣定神閑地嗑著瓜子。

月牙婆低聲下氣跟在身後,遠遠瞧見小六一行人還沒離開鎖雲樓,更加氣急敗壞起來:“你們這些臭乞丐,還待在這做什麽?來人將他們打出去!”

薛儼與那三人中間之人遙遙對上目光,那人琥珀般的瞳孔閃了一下,只一瞬化為狡黠一笑,眸如彎月。

月牙婆心中惶恐,暗罵了小六好幾句,正欲解釋,薛儼已經下了樓。

小六瞥了她一眼,高聲道:“月牙婆,我來找憐娘,憐娘可在啊?”

薛儼冷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後者楞了一下,上前拱手道:“在下小六,大家都叫我一聲六爺,不過大人位高權重,叫我一聲小六就好。”

薛儼蹙眉,眼前此人相貌清秀分明是個女子,卻故作世故,衣著看來是丐幫一流。

他沒說話,一側甄行高聲宣道:“左武衛查案,封鎖鎖雲樓,無關人員一律不得入內!”說罷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小六一眼。

“這位......姑娘也請離開吧。”他道。

小六拍了拍衣角,轉向躲在左武衛身後的月牙婆道:“大人讓我走,小的豈敢不走?只是這婆子欠我租金未交,幫中上下都快揭不開鍋了,大人就算拖小的去拷打,小的也要交差。”

“甄行,”薛儼蹙眉,似是不願再聽她說話,“如她所言帶她回去。”

小六一聽晃了神,諂媚笑道:“大人,我不過隨口說說......”

月牙婆終於聽不下去,尖聲道:“你這潑皮無賴,鎖雲樓何曾欠了你租金?”

“死老婆子你別賴賬啊!”小六聞言跳起來,一腳踩在凳子上,揮舞起雙手,吵道,“數年前鎖雲樓未起之時,若不是我丐幫祖宗幫你們拿到這塊地,你如今能安安穩穩待在這煙花柳巷之地嗎?看在你年紀大了,爺爺我沒讓你看到我三拜九叩已經算是仁慈了。”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終是左武衛冷刀一橫制止了紛爭。

薛儼凝眉,眉眼間可見怒火,只道:“給她銀子,讓她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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