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麥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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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迪
孟聽雪站在樹下，裙擺被風吹起，掀起細小的漣漪。
孟青州動作頓住，循聲看過去，一輛黑色庫裏南停在路邊，顧西遲就站在副駕的車門前，隔著不足十米的距離與他對上目光，眉眼犀利。
眼前男人身形高大，往這一站，隱隱有不好惹的氣質，孟青州落在空中的手抖了下。
但他是來找親生女兒的，誰也沒招，再不好惹也管不著他，所以他並不懼怕，揚了揚下巴: “你誰啊，我跟我閨女說話有你什麽事”
顧西遲插兜不緊不慢走過來，打量著他的臉，半晌後問孟聽雪: “認識”
孟聽雪搖頭說不認識。
這話惹惱了孟青州，眼裏戾氣加重不少: “我是你親爸。”
他說著朝孟聽雪走近一步，擡手要去抓她的肩膀，手剛擡起還沒碰到她的衣服，手腕傳過一陣痛。
他立馬想縮回，卻被人用力攥住，顧西遲沈著臉，手指越收越緊: “她說不認識你。”
孟青州疼的齜牙咧嘴: “她說不認識老子也是她爸，她丟的時候年紀太小都不記事，還有你到底誰啊，她男朋友”
顧西遲盯著他，沒吭聲。
“我告訴你死丫頭，你可別再外面亂勾引男人，萬一被老李家退親，我可饒不了你……”
後面汙言加碎語，不堪入耳，顧西遲擒著他的手腕反手一折。
“你奶奶的……”
孟青州罵罵咧咧想反抗，顧西遲直接扯過他，擡拳往他臉上掄，動作快狠準，又在他眼前一厘米處生生剎住。
孟青州被嚇得退了好幾步，踉蹌著一屁股蹲地上。
旁邊傳過驚呼聲。
路過的行人捂嘴駐足看過來。
顧西遲下意識往孟聽雪的方向看一眼，她站在原地沒動，跟丟了魂一樣，臉色慘白，看起來嚇得不輕。
“孟聽雪，”顧西遲出聲提醒， “你上班要遲到了。”
孟聽雪懵懵地擡眼，幾秒後終於明白他的意思，猶豫一剎，毅然扭頭跑進了園區。
她一路狂奔，沒有等電梯，直接跑上樓梯，等坐到工位時，手軟腳軟，扶著桌子坐下，耳朵還在嗡嗡作響。
好一會兒，神思才回籠，孟聽雪立馬給顧西遲發消息【你別打他。】
發出後，她熄滅屏幕，把手機緊張地攥在手裏，跑窗邊探頭往樓下看。
可這個位置是看不到看到街邊的。
她低頭又發了一條【剛剛好多人再看，我怕萬一有人報警。】
顧西遲回過來【沒打他。】
孟聽雪松一口氣，又有條消息進來: 【幾點下班】
孟聽雪: 【六點半。】
顧西遲: 【下班在車庫等我。】
孟聽雪握著手機，回了個好: 【好。】
下班後，孟聽雪到車庫看到了那輛黑色庫裏南，她走過去，坐進副駕駛。
自始至終，顧西遲什麽都沒說，也沒有問白天的男人與她有什麽關系，他只是沈默著開車。
孟聽雪楞楞看著車窗外，看黑影中掠過的樹與建築，眼睛不覺被吹得風發澀。
顧西遲看她被風吹的瞇了眼睛，按上了車窗: “休息會吧，到家我叫你。”
孟聽雪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顧西遲把她送回了小區，車子剛停，她就睜開了眼，說了句謝謝下車。
顧西遲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前方的背影。
她進了樓道，邊走邊低頭從包裏摸索鑰匙。
啪嗒啪嗒。
孟聽雪突然聽到有幾滴水聲，她擡頭，看到上方的老舊排水管可能出現了故障，細小水珠沿灰白的管道聚集在拐彎處，掉落在地。
孟聽雪突然沒來由一陣恐慌，白天壓抑的情緒到了晚上開始蔓延，巨大的恐懼從黑暗中籠罩過來，她開始眼前發黑，渾身冒虛汗，心口發麻，喘不上氣。
她清楚自己的創傷應激障礙好像覆發了。
很快她又開始出現幻覺，四周景象突變，她置身空蕩蕩的懸崖，她一步不敢亂動，再走一步就要邁進深淵。
她拼命咬著手背，不讓自己因害怕而哭出聲，因為她知道顧西遲還在外面，她要等他離開再哭，不能再給他添麻煩了。
只要堅持到回家，吃了藥就好了。
可是腳下似有千斤重，她都擡不起來。
夜色深濃，樓下只有一盞路燈，四周黑黢黢的，顧西遲的車停在外面，透過車窗，隔著一段距離，看到她抖得越來越厲害的背影。
“孟聽雪。”他叫她。
沒聽到回答，只看見她的指甲深陷入手心，手臂輕微顫抖，腳下不停挪動著，可是卻不敢往前一步，就是周圍有什麽兇猛的怪獸蟄伏著。
她在害怕什麽
顧西遲神色一頓，立馬下車，走到離她一節臺階的地方。
孟聽雪似是感應到他的靠近，突然轉過身來，用盡全部力氣撞進他懷裏，死死的，如同溺水的人抓住船錨。
突如其來的投懷送抱讓他以為她這是換了個人: “莉莉你怎麽”
蜷縮在他懷裏的姑娘沒有回應，像只斷翅幼鳥，發著抖瑟縮在他胸口，顧西遲意識到不對勁，莉莉一直是活潑快樂的，現在的人並不像是她。
顧西遲: “孟聽雪”
孟聽雪在他懷裏小幅度點了點頭。
顧西遲單手抱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聲音低緩: “怎麽了”
孟聽雪: “我的身體動不了。”
“……”
顧西遲沒猶豫，彎腰，手臂穿過她的膝彎，將她抱起，走進電梯。身體騰空的瞬間令她心臟空了一拍，她緊緊摟住他的脖子，貼近他，莫名感到安心不少。
“別怕，我在。”
因他這句話孟聽雪一瞬間心理破防，紅了眼眶，心裏也跟著塌陷一塊。
我在。這是顧醫生經常說的一句話，顧醫生很體貼，常常用這樣溫柔的話安慰鼓勵她，所以患者很容易就會對心理醫生產生依賴和信任。
可是與顧醫生給她的感覺不同，顧西遲這話更像於男女之間的承諾，他無條件接受了她發出的求救信號，告訴她，她可以依賴他，也可以相信他，他會一直陪著她。
回到家，顧西遲伸手摸到墻壁上的開關，客廳燈亮了，他把她放到沙發上，抖開疊起的毛毯，包裹住她。
顧西遲問: “需要去醫院嗎”
孟聽雪抱著膝蓋縮在毛毯中，還在為打擾他而抱歉，她渾身脫力發軟，瀕死的窒息感仍很強烈，她喘著氣極為艱難的說: “不用，吃點藥就好了。”
顧西遲: “藥在哪”
孟聽雪: “臥室床頭櫃的抽屜裏。”
顧西遲走進臥室，拉開床頭櫃，看到幾瓶裝有白色顆粒的藥瓶，是帕羅西汀，抗焦慮和抑郁的藥物。
顧西遲看著瓶身上關於焦慮癥的癥狀，過度的恐懼不安，心慌胸悶，窒息惡心等癥狀，心中頓時有如鈍刀割過一般。
他握著藥瓶去廚房，往水壺倒水，大功率的熱水壺燒得快，沒多久，水聲沸騰，他端著熱水走出來: “吃幾片”
孟聽雪吸了吸鼻子，指著他手裏的藥: “這個兩片，這個一片。”
“有醫囑嗎”
“嗯，有的。”
“會不會有副作用”
“有……”
顧西遲頓了下，先把水杯給她了。
孟聽雪接過水杯吹了吹上層的熱氣，小聲說: “這種藥都有副作用的，有時會失眠有時會頭疼，但不吃會更難受，我會很害怕心慌恐懼，太痛苦時還會轉換成另一個人，但這也只是精神上的逃避，身體是不會好的。”
顧西遲低頭“嗯”了聲，坐到她身邊把藥給她，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孟聽雪吃完藥，怕自己剛剛說的太嚴重嚇到他: “不過我已經好多年不發病了，我本來都快好了，今天是因為見過……才會這樣。”
顧西遲皺起眉，聲音也壓低: “你為什麽這麽怕他，以前他對你做過什麽嗎”
孟聽雪搖搖頭: “我不記得了，就是會本能地很害怕，很怕他再來找我，想到這我就很不安很焦慮，喘不上氣。”
顧西遲想起了麥迪，他那麽痛恨家暴，是不是曾經有過相似經歷，他忍著心疼問她: “他是不是虐待過你”
孟聽雪搖頭: “我不知道，陳媽媽說我被送去福利院時身上沒有很明顯的傷，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她說著手指又開始發顫，顧西遲握住她的雙手: “他不會再來找你，我保證。”
因他突然靠近，她原本軟綿綿的身體僵住一瞬，但很快放松: “對不起，我不想麻煩你的。”
顧西遲垂下眼: “你麻煩我的還少嗎”
孟聽雪沒話說了。
“既然已經這麽麻煩了，就麻煩到底，發生任何事都要告訴我。”
孟聽雪咬著唇，最後點了兩下頭
孟聽雪是怕麻煩他，他不是她的誰，也許現在只是可憐她，可再耐心的人也有情緒消耗幹凈的那一天，所以她不願意他看到她這樣。
可她又忍不住想靠近他，好似只要靠近他，那些黑暗都會離她遠去。
顧西遲說: “你的害怕是正常的，所有人面對這樣的情況都會無措，只是你更敏感一些，反應也就更大，你不用聽他的，也不用管他，他不能把你怎麽樣。”
孟聽雪吸了吸鼻子: “可是如果他真是我的爸爸，法律上我需要贍養他的。”
“如果他敢用這條法律條款起訴你，你就告他遺棄，要他承擔應有的責任，不撫養還想贍養，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他把我抓回去嫁人怎麽辦他說收了人家的彩禮。”
顧西遲眼睛微斂，染上幾分笑: “現在都是二十一世紀了，婚姻自由，哪有人敢強迫婦女意願，不怕蹲局子。”
孟聽雪沒再掉眼淚，情緒也逐漸被他的安撫。
顧西遲說: “好了別想這個，好好休息。”
孟聽雪小幅度點頭，揉了揉眼睛，突然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是不是很傻”
顧西遲頓了下: “有點。”
傻的可愛。
“我睡不著，你跟我說說話吧。”
“好，你想聽什麽”
“你以前跟我講過鱷魚君的故事，那個故事是什麽意思呀”
顧西遲擰眉: “鱷魚君我講過這個”
孟聽雪笑了: “看來你的記性也不好嘛。”
“……”
顧西遲沒講鱷魚君，跟她講了《未藍》的游戲背景，創造之初的靈感，裏面埋的彩蛋等等。
孟聽雪看似聽得很認真，顧西遲也不知道她是真感興趣還是不忍心拂了他的面子，不過他也只是想轉移她的註意力，讓她不要想其他的事。
之後他又說了些生活中的瑣事，再看過去時旁邊姑娘已經睡著了，呼吸綿長。
顧西遲笑了笑，想把她抱回房間睡，然後再走。
可胳膊剛剛穿過她的後頸，孟聽雪突然驚醒，雙眼渙散，似在盯著他，又像看到了恐怖的東西，臉色蒼白的劇烈掙紮起來: “不要，不要碰我，我不要我不要啊啊啊!”
顧西遲握住她的手: “小雪，你怎麽了。”
“救命，不要打我，不要。”
“誰要打你”
她的意識並不清楚，啞著嗓子，喉嚨裏發出破碎的求救聲。她因掙紮太劇烈，翻身摔在地上，手腳並用地想逃離這裏，像是身後有魔鬼在追她。
顧西遲不知道該怎麽辦，他從沒見過她這樣崩潰的時候，就算她人格分裂的時刻，也是木訥的，安靜的。
顧西遲跪坐在地上，牢牢把她抱在懷裏，很是用力。她在哭，在掙紮，用力推搡他，可她的力氣太小了，掙不開，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顧西遲悶哼一聲，更用力將她抱緊。
“別怕，我在這裏，別怕。”
孟聽雪伏在他的肩，不出聲眼淚一顆顆往下掉，最後哭累了，又縮成小小一團，身體還在不自覺地顫抖。
顧西遲只覺得心都要碎了，哄著她: “睡吧。”
好好睡一覺吧，剩下的由他來解決。
第二天孟聽雪並不知道自己昨晚做了什麽，醒來後聽到廚房有動靜，她揉了揉酸脹的眼睛，趿拉著拖鞋走過去，差點與往外出的顧西遲撞到一起。
顧西遲手裏端著兩碗西紅柿雞蛋面，被她一拌，湯汁撒出來幾滴，孟聽雪連忙幫忙端過來一碗，有些茫然問: “你……你還沒走呀。”
顧西遲沒說話，只是目光沈暗地看著她。
孟聽雪雖然眼睛有點腫，但氣色不錯，看著沒什麽異常。
孟聽雪被他看的發慌: “我臉上有東西嗎”
“沒有，過來吃飯吧。”
孟聽雪已經很久沒有吃過熱乎早飯了，她每天都是下了地鐵匆匆買兩個包子往公司趕，有時起晚了就直接不吃早飯。
她吃東西很秀氣細嚼慢咽的，但速度不慢，很快就把面條吃光了，她捧著碗有些不好意思問: “還……還有嗎”
“沒了……”顧西遲碗裏的面基本沒動幾下，他放下筷子: “如果你不嫌棄，我這份給你。”
孟聽雪連忙擺手，她怎麽可以搶他的面吃: “不用不用，我已經吃飽了，就是太好吃了，所以我才沒忍住……”
顧西遲說: “我吃不完……”
孟聽雪眨了眨眼，有點不太確定: “真的嗎”
如果吃不完也是浪費吧，還不如她幫忙吃一點。
顧西遲說: “真的。”
話音剛落，寂靜的空氣中傳過幾聲“咕嚕嚕”的聲音。
這不會是肚子的叫聲吧!
孟聽雪更羞愧了。
顧西遲板著個臉: “看吧，我都說飽了。”
說著把碗朝她面前一推，起身去了廚房。
孟聽雪: “”
明明他的肚子都餓的咕咕叫了!
孟聽雪叫他: “你去哪”
顧西遲: “……再做一碗。”
“……”
往後幾天，孟聽雪覺得自己好像雇了個豪華私人專車，按時接送她上下班，時間長了，她漸漸覺得不好意思了。
她悄悄提議: “我最近也沒再看到那個人了，你不用來接我吧。”
顧西遲很嚴厲拒絕了: “不行。”
孟聽雪: “哦。”
顧西遲沒想到的是，在他這樣嚴防死守之下，意外還是發生了。
這天下班後，顧西遲照例在車庫等她，遲了十分鐘還沒見到她身影，他給她打電話過去，卻聽到關機的提示音。
孟聽雪很怕給人添麻煩，所以從不會遲到，顧西遲腦海中隱隱浮現出種種不好的想法，難道孟青州進了公司來找她
他立馬打電話給了音頻部的經理孫黎，孫黎說孟聽雪下午三點多就請假走了，理由是家裏有事。
家裏有事
顧西遲不信這樣的理由。
顧西遲調查過孟青州，成縣人，四十九歲。
提前孟青州，同村裏都在說，他當年酗酒成性，喝醉就開始毆打妻兒，他們家那個小屋子，每晚都有孩子和女人的哭聲。
意外發生後，孟青州失蹤十幾年，孟聽雪成為了孤兒。
孟聽雪的應激障礙一定是幼年遭遇暴力留下的。
她最近的情況有在好轉。
他不能再讓孟青州刺激到她。
顧西遲呼吸漸漸快起來，猛打方向盤駛出地下車庫，他的車速很快，車載導航不斷響起限速提醒音，他也充耳不聞。
快到花江街的路口時，他看到孟聽雪的老小區三三兩兩擠滿了人，撥開人群，順著眾人視線往樓上看去，淺藍色窗紗往外飄蕩，窗邊站著兩個人。
他看見孟聽雪拽著孟青州的衣領，將他死死壓在窗臺邊，孟青州雙腳騰空，半個身子都掛在窗外。
顧西遲擡頭，淩冽的目光劃破十幾米的空氣，準確和他對上目光，顧西遲甚至可以看見他泛著血光的雙眼。
“麥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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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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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男人身形高大，往這一站，隱隱有不好惹的氣質，孟青州落在空中的手抖了下。
但他是來找親生女兒的，誰也沒招，再不好惹也管不著他，所以他並不懼怕，揚了揚下巴: “你誰啊，我跟我閨女說話有你什麽事”
顧西遲插兜不緊不慢走過來，打量著他的臉，半晌後問孟聽雪: “認識”
孟聽雪搖頭說不認識。
這話惹惱了孟青州，眼裏戾氣加重不少: “我是你親爸。”
他說著朝孟聽雪走近一步，擡手要去抓她的肩膀，手剛擡起還沒碰到她的衣服，手腕傳過一陣痛。
他立馬想縮回，卻被人用力攥住，顧西遲沈著臉，手指越收越緊: “她說不認識你。”
孟青州疼的齜牙咧嘴: “她說不認識老子也是她爸，她丟的時候年紀太小都不記事，還有你到底誰啊，她男朋友”
顧西遲盯著他，沒吭聲。
“我告訴你死丫頭，你可別再外面亂勾引男人，萬一被老李家退親，我可饒不了你……”
後面汙言加碎語，不堪入耳，顧西遲擒著他的手腕反手一折。
“你奶奶的……”
孟青州罵罵咧咧想反抗，顧西遲直接扯過他，擡拳往他臉上掄，動作快狠準，又在他眼前一厘米處生生剎住。
孟青州被嚇得退了好幾步，踉蹌著一屁股蹲地上。
旁邊傳過驚呼聲。
路過的行人捂嘴駐足看過來。
顧西遲下意識往孟聽雪的方向看一眼，她站在原地沒動，跟丟了魂一樣，臉色慘白，看起來嚇得不輕。
“孟聽雪，”顧西遲出聲提醒， “你上班要遲到了。”
孟聽雪懵懵地擡眼，幾秒後終於明白他的意思，猶豫一剎，毅然扭頭跑進了園區。
她一路狂奔，沒有等電梯，直接跑上樓梯，等坐到工位時，手軟腳軟，扶著桌子坐下，耳朵還在嗡嗡作響。
好一會兒，神思才回籠，孟聽雪立馬給顧西遲發消息【你別打他。】
發出後，她熄滅屏幕，把手機緊張地攥在手裏，跑窗邊探頭往樓下看。
可這個位置是看不到看到街邊的。
她低頭又發了一條【剛剛好多人再看，我怕萬一有人報警。】
顧西遲回過來【沒打他。】
孟聽雪松一口氣，又有條消息進來: 【幾點下班】
孟聽雪: 【六點半。】
顧西遲: 【下班在車庫等我。】
孟聽雪握著手機，回了個好: 【好。】
下班後，孟聽雪到車庫看到了那輛黑色庫裏南，她走過去，坐進副駕駛。
自始至終，顧西遲什麽都沒說，也沒有問白天的男人與她有什麽關系，他只是沈默著開車。
孟聽雪楞楞看著車窗外，看黑影中掠過的樹與建築，眼睛不覺被吹得風發澀。
顧西遲看她被風吹的瞇了眼睛，按上了車窗: “休息會吧，到家我叫你。”
孟聽雪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顧西遲把她送回了小區，車子剛停，她就睜開了眼，說了句謝謝下車。
顧西遲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前方的背影。
她進了樓道，邊走邊低頭從包裏摸索鑰匙。
啪嗒啪嗒。
孟聽雪突然聽到有幾滴水聲，她擡頭，看到上方的老舊排水管可能出現了故障，細小水珠沿灰白的管道聚集在拐彎處，掉落在地。
孟聽雪突然沒來由一陣恐慌，白天壓抑的情緒到了晚上開始蔓延，巨大的恐懼從黑暗中籠罩過來，她開始眼前發黑，渾身冒虛汗，心口發麻，喘不上氣。
她清楚自己的創傷應激障礙好像覆發了。
很快她又開始出現幻覺，四周景象突變，她置身空蕩蕩的懸崖，她一步不敢亂動，再走一步就要邁進深淵。
她拼命咬著手背，不讓自己因害怕而哭出聲，因為她知道顧西遲還在外面，她要等他離開再哭，不能再給他添麻煩了。
只要堅持到回家，吃了藥就好了。
可是腳下似有千斤重，她都擡不起來。
夜色深濃，樓下只有一盞路燈，四周黑黢黢的，顧西遲的車停在外面，透過車窗，隔著一段距離，看到她抖得越來越厲害的背影。
“孟聽雪。”他叫她。
沒聽到回答，只看見她的指甲深陷入手心，手臂輕微顫抖，腳下不停挪動著，可是卻不敢往前一步，就是周圍有什麽兇猛的怪獸蟄伏著。
她在害怕什麽
顧西遲神色一頓，立馬下車，走到離她一節臺階的地方。
孟聽雪似是感應到他的靠近，突然轉過身來，用盡全部力氣撞進他懷裏，死死的，如同溺水的人抓住船錨。
突如其來的投懷送抱讓他以為她這是換了個人: “莉莉你怎麽”
蜷縮在他懷裏的姑娘沒有回應，像只斷翅幼鳥，發著抖瑟縮在他胸口，顧西遲意識到不對勁，莉莉一直是活潑快樂的，現在的人並不像是她。
顧西遲: “孟聽雪”
孟聽雪在他懷裏小幅度點了點頭。
顧西遲單手抱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聲音低緩: “怎麽了”
孟聽雪: “我的身體動不了。”
“……”
顧西遲沒猶豫，彎腰，手臂穿過她的膝彎，將她抱起，走進電梯。身體騰空的瞬間令她心臟空了一拍，她緊緊摟住他的脖子，貼近他，莫名感到安心不少。
“別怕，我在。”
因他這句話孟聽雪一瞬間心理破防，紅了眼眶，心裏也跟著塌陷一塊。
我在。這是顧醫生經常說的一句話，顧醫生很體貼，常常用這樣溫柔的話安慰鼓勵她，所以患者很容易就會對心理醫生產生依賴和信任。
可是與顧醫生給她的感覺不同，顧西遲這話更像於男女之間的承諾，他無條件接受了她發出的求救信號，告訴她，她可以依賴他，也可以相信他，他會一直陪著她。
回到家，顧西遲伸手摸到墻壁上的開關，客廳燈亮了，他把她放到沙發上，抖開疊起的毛毯，包裹住她。
顧西遲問: “需要去醫院嗎”
孟聽雪抱著膝蓋縮在毛毯中，還在為打擾他而抱歉，她渾身脫力發軟，瀕死的窒息感仍很強烈，她喘著氣極為艱難的說: “不用，吃點藥就好了。”
顧西遲: “藥在哪”
孟聽雪: “臥室床頭櫃的抽屜裏。”
顧西遲走進臥室，拉開床頭櫃，看到幾瓶裝有白色顆粒的藥瓶，是帕羅西汀，抗焦慮和抑郁的藥物。
顧西遲看著瓶身上關於焦慮癥的癥狀，過度的恐懼不安，心慌胸悶，窒息惡心等癥狀，心中頓時有如鈍刀割過一般。
他握著藥瓶去廚房，往水壺倒水，大功率的熱水壺燒得快，沒多久，水聲沸騰，他端著熱水走出來: “吃幾片”
孟聽雪吸了吸鼻子，指著他手裏的藥: “這個兩片，這個一片。”
“有醫囑嗎”
“嗯，有的。”
“會不會有副作用”
“有……”
顧西遲頓了下，先把水杯給她了。
孟聽雪接過水杯吹了吹上層的熱氣，小聲說: “這種藥都有副作用的，有時會失眠有時會頭疼，但不吃會更難受，我會很害怕心慌恐懼，太痛苦時還會轉換成另一個人，但這也只是精神上的逃避，身體是不會好的。”
顧西遲低頭“嗯”了聲，坐到她身邊把藥給她，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孟聽雪吃完藥，怕自己剛剛說的太嚴重嚇到他: “不過我已經好多年不發病了，我本來都快好了，今天是因為見過……才會這樣。”
顧西遲皺起眉，聲音也壓低: “你為什麽這麽怕他，以前他對你做過什麽嗎”
孟聽雪搖搖頭: “我不記得了，就是會本能地很害怕，很怕他再來找我，想到這我就很不安很焦慮，喘不上氣。”
顧西遲想起了麥迪，他那麽痛恨家暴，是不是曾經有過相似經歷，他忍著心疼問她: “他是不是虐待過你”
孟聽雪搖頭: “我不知道，陳媽媽說我被送去福利院時身上沒有很明顯的傷，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她說著手指又開始發顫，顧西遲握住她的雙手: “他不會再來找你，我保證。”
因他突然靠近，她原本軟綿綿的身體僵住一瞬，但很快放松: “對不起，我不想麻煩你的。”
顧西遲垂下眼: “你麻煩我的還少嗎”
孟聽雪沒話說了。
“既然已經這麽麻煩了，就麻煩到底，發生任何事都要告訴我。”
孟聽雪咬著唇，最後點了兩下頭
孟聽雪是怕麻煩他，他不是她的誰，也許現在只是可憐她，可再耐心的人也有情緒消耗幹凈的那一天，所以她不願意他看到她這樣。
可她又忍不住想靠近他，好似只要靠近他，那些黑暗都會離她遠去。
顧西遲說: “你的害怕是正常的，所有人面對這樣的情況都會無措，只是你更敏感一些，反應也就更大，你不用聽他的，也不用管他，他不能把你怎麽樣。”
孟聽雪吸了吸鼻子: “可是如果他真是我的爸爸，法律上我需要贍養他的。”
“如果他敢用這條法律條款起訴你，你就告他遺棄，要他承擔應有的責任，不撫養還想贍養，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他把我抓回去嫁人怎麽辦他說收了人家的彩禮。”
顧西遲眼睛微斂，染上幾分笑: “現在都是二十一世紀了，婚姻自由，哪有人敢強迫婦女意願，不怕蹲局子。”
孟聽雪沒再掉眼淚，情緒也逐漸被他的安撫。
顧西遲說: “好了別想這個，好好休息。”
孟聽雪小幅度點頭，揉了揉眼睛，突然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是不是很傻”
顧西遲頓了下: “有點。”
傻的可愛。
“我睡不著，你跟我說說話吧。”
“好，你想聽什麽”
“你以前跟我講過鱷魚君的故事，那個故事是什麽意思呀”
顧西遲擰眉: “鱷魚君我講過這個”
孟聽雪笑了: “看來你的記性也不好嘛。”
“……”
顧西遲沒講鱷魚君，跟她講了《未藍》的游戲背景，創造之初的靈感，裏面埋的彩蛋等等。
孟聽雪看似聽得很認真，顧西遲也不知道她是真感興趣還是不忍心拂了他的面子，不過他也只是想轉移她的註意力，讓她不要想其他的事。
之後他又說了些生活中的瑣事，再看過去時旁邊姑娘已經睡著了，呼吸綿長。
顧西遲笑了笑，想把她抱回房間睡，然後再走。
可胳膊剛剛穿過她的後頸，孟聽雪突然驚醒，雙眼渙散，似在盯著他，又像看到了恐怖的東西，臉色蒼白的劇烈掙紮起來: “不要，不要碰我，我不要我不要啊啊啊!”
顧西遲握住她的手: “小雪，你怎麽了。”
“救命，不要打我，不要。”
“誰要打你”
她的意識並不清楚，啞著嗓子，喉嚨裏發出破碎的求救聲。她因掙紮太劇烈，翻身摔在地上，手腳並用地想逃離這裏，像是身後有魔鬼在追她。
顧西遲不知道該怎麽辦，他從沒見過她這樣崩潰的時候，就算她人格分裂的時刻，也是木訥的，安靜的。
顧西遲跪坐在地上，牢牢把她抱在懷裏，很是用力。她在哭，在掙紮，用力推搡他，可她的力氣太小了，掙不開，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顧西遲悶哼一聲，更用力將她抱緊。
“別怕，我在這裏，別怕。”
孟聽雪伏在他的肩，不出聲眼淚一顆顆往下掉，最後哭累了，又縮成小小一團，身體還在不自覺地顫抖。
顧西遲只覺得心都要碎了，哄著她: “睡吧。”
好好睡一覺吧，剩下的由他來解決。
第二天孟聽雪並不知道自己昨晚做了什麽，醒來後聽到廚房有動靜，她揉了揉酸脹的眼睛，趿拉著拖鞋走過去，差點與往外出的顧西遲撞到一起。
顧西遲手裏端著兩碗西紅柿雞蛋面，被她一拌，湯汁撒出來幾滴，孟聽雪連忙幫忙端過來一碗，有些茫然問: “你……你還沒走呀。”
顧西遲沒說話，只是目光沈暗地看著她。
孟聽雪雖然眼睛有點腫，但氣色不錯，看著沒什麽異常。
孟聽雪被他看的發慌: “我臉上有東西嗎”
“沒有，過來吃飯吧。”
孟聽雪已經很久沒有吃過熱乎早飯了，她每天都是下了地鐵匆匆買兩個包子往公司趕，有時起晚了就直接不吃早飯。
她吃東西很秀氣細嚼慢咽的，但速度不慢，很快就把面條吃光了，她捧著碗有些不好意思問: “還……還有嗎”
“沒了……”顧西遲碗裏的面基本沒動幾下，他放下筷子: “如果你不嫌棄，我這份給你。”
孟聽雪連忙擺手，她怎麽可以搶他的面吃: “不用不用，我已經吃飽了，就是太好吃了，所以我才沒忍住……”
顧西遲說: “我吃不完……”
孟聽雪眨了眨眼，有點不太確定: “真的嗎”
如果吃不完也是浪費吧，還不如她幫忙吃一點。
顧西遲說: “真的。”
話音剛落，寂靜的空氣中傳過幾聲“咕嚕嚕”的聲音。
這不會是肚子的叫聲吧!
孟聽雪更羞愧了。
顧西遲板著個臉: “看吧，我都說飽了。”
說著把碗朝她面前一推，起身去了廚房。
孟聽雪: “”
明明他的肚子都餓的咕咕叫了!
孟聽雪叫他: “你去哪”
顧西遲: “……再做一碗。”
“……”
往後幾天，孟聽雪覺得自己好像雇了個豪華私人專車，按時接送她上下班，時間長了，她漸漸覺得不好意思了。
她悄悄提議: “我最近也沒再看到那個人了，你不用來接我吧。”
顧西遲很嚴厲拒絕了: “不行。”
孟聽雪: “哦。”
顧西遲沒想到的是，在他這樣嚴防死守之下，意外還是發生了。
這天下班後，顧西遲照例在車庫等她，遲了十分鐘還沒見到她身影，他給她打電話過去，卻聽到關機的提示音。
孟聽雪很怕給人添麻煩，所以從不會遲到，顧西遲腦海中隱隱浮現出種種不好的想法，難道孟青州進了公司來找她
他立馬打電話給了音頻部的經理孫黎，孫黎說孟聽雪下午三點多就請假走了，理由是家裏有事。
家裏有事
顧西遲不信這樣的理由。
顧西遲調查過孟青州，成縣人，四十九歲。
提前孟青州，同村裏都在說，他當年酗酒成性，喝醉就開始毆打妻兒，他們家那個小屋子，每晚都有孩子和女人的哭聲。
意外發生後，孟青州失蹤十幾年，孟聽雪成為了孤兒。
孟聽雪的應激障礙一定是幼年遭遇暴力留下的。
她最近的情況有在好轉。
他不能再讓孟青州刺激到她。
顧西遲呼吸漸漸快起來，猛打方向盤駛出地下車庫，他的車速很快，車載導航不斷響起限速提醒音，他也充耳不聞。
快到花江街的路口時，他看到孟聽雪的老小區三三兩兩擠滿了人，撥開人群，順著眾人視線往樓上看去，淺藍色窗紗往外飄蕩，窗邊站著兩個人。
他看見孟聽雪拽著孟青州的衣領，將他死死壓在窗臺邊，孟青州雙腳騰空，半個身子都掛在窗外。
顧西遲擡頭，淩冽的目光劃破十幾米的空氣，準確和他對上目光，顧西遲甚至可以看見他泛著血光的雙眼。
“麥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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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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