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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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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帷帽上的那層薄紗, 將兩人徹底隔開,誰都不再言語,能清晰地聽見車輪碾壓的聲音。

一路無言, 不多會兒就到了上回去的地方,馬車在道路轉彎處停下,並未到那處低矮的院落,前頭梁進便掀起車簾迎她們下去。

姜漣還有些茫然,只聽皇帝囑咐:“在這兒等等, 梁進敲門去送藥,他會出來拿, 到時你遠遠地望他一眼。”

她應好, 下馬車同皇帝一起躲到轉彎外,梁進獨自上前, 在門檻前停下腳步,他頗有規律地輕叩門扉, 等候片刻後, 一盞昏黃的燈籠慢慢靠近。

“嘎吱嘎吱”的開門聲響起, 身著粗麻舊衣的少年自院內走出來, 他擡高了手中的燈籠,待望清來人的面容,訝然道:“今日怎麽是梁公公親自來, 這如何使得。”

梁進將手中的藥遞給他,“你不是馬上要離開京城,皇上特意命咱家來瞧瞧你。”

“多謝皇上還掛念著我。”柳時渝咧嘴笑了笑,露出滿口皓齒來, 拉住他的手便要將他往裏迎,“辛苦公公跑一趟, 快進來喝杯熱茶。”

梁進忙推脫說不必,“咱家還有別的要事,就不進去了,只是傳主子的令兒,叮囑您幾句。”

柳時渝不多堅持,“公公請說。”

梁進打著要拖住他的主意,本來就話多的人,幾句關切的話反反覆覆說過數遍,只恨不能掰碎了逐字告知他,“主子說了,到了冚州,自有您建功立業的機會,切莫沖動、莫受旁人煽動,萬萬不能再幹出刺殺那樣危險的事情來,你家裏還有父母和姐姐,凡事要多加思量。”

柳時渝連連點頭,等他說完才試探性地說道:“公公說的,我都記下了,最後還想問公公一句,我阿姐知道我要去冚州嗎?”

“知道的。”梁進斟酌著語句,“她原本想來看看你,又怕生事對你不利,還是不來了。”

柳時渝輕“哦”了聲,言語中的落寞溢於言表。

姜漣他們離得不算遠,能清楚的聽見兩人的對話,她聽出他的失望,以低不可聞的聲音嘆了口氣,怨只怨他們都身不由己,連見面都不能隨心所欲。

“別難過。”梁進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勸慰:“現下不是見面的好時候,等將來你能帶著功名回來見她,那才叫讓她高興呢。”

“是,公公說的對。”柳時渝到底還是個孩子,功成名就的驕傲原比姐弟見面更有吸引力,他抹了把額頭,幾乎能預見到指日成功的景象,重新意氣風發起來,不由又表忠心,“也勞公公給皇上和阿姐傳句話,我必定不叫他們失望的。”

“好孩子。”梁進有幾分動容,笑著為他理了理衣裳下擺,又問了他的傷勢,才請辭離開。

“公公慢走。”柳時渝擡高了燈籠為他照路,目送他消失在道路盡頭。

隔著一面墻、一條路的距離,姜漣仍有些留戀地望著他,試圖更加清楚地記住他的面容,下次相見不知什麽時候,她真怕他變化太大,讓她認不出來。

近些日子的擔驚受怕,早讓柳時渝養就了機警的習性,隱隱約約能感知到有人在盯著他,往外走出幾步,舉著燈籠四處查看。

姜漣一時反應不及,險些要被他看到,幸而有皇帝猛地將她拉過來,她腳下未動,整個人下意識地栽倒在皇帝懷中。

柳時渝聽見窸窸窣窣之聲,尋著聲音踱步向前。

姜漣與皇帝緊挨著,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出的熱氣,雙腿沒有著力的地方,只能依靠著他的雙臂支撐身子,又有不斷靠近的柳時渝,愈發不敢動彈。

皇帝朝梁進使了使眼色,不敢將手落在她身上的實處,虛攬著她著實費力,還得極力往後錯開身子,仰起頭,才不致兩人貼在一起。

梁進會意,立即走出去,待見到柳時渝佯裝驚訝地咦了聲,“你怎麽還未進去?”

“聽見些響動,還以為是誰,原來是您啊。”柳時渝朝他擺擺手,“我這要進去了,公公一路小心。”

說著,他轉頭往回走,墻後的幾人皆長呼一口氣。

梁進壓低聲音叫主子,膽大包天地悄悄微擡起頭,能看到姜漣背靠在皇帝懷中,他的身量正比她高出一個頭,下頜堪堪抵在她的頭頂,雙手半環抱地抓住她的肩膀,呈現出來的是完全保護的姿態。

梁進不自覺噤了聲,此處又無處可躲,只能盡力將頭直彎到腰處。

皇帝松手要放開她,卻聽見她輕“嘶”出聲,他低頭查看,發現他半散下的發恰好掛在她的點翠流蘇鎏金銀耳環上,他一動,便帶動耳環勾動她的耳垂。

不知怎地這般巧,偏偏只有今日他束的半披發,他不再敢動彈,柔聲問道:“疼不疼?”

梁進已經識趣地走到一旁望風,以防柳時渝折途而返。

姜漣說不疼,伸手就要去摘那耳環,忙中生錯,因為他就在他身後,她不敢有大的動作,那耳環此時像是長在她耳上,怎麽摘也摘不下來。

“我來吧。”皇帝能感受到自己如擂鼓響的心跳,甚至已經遮過他自己的聲音,可是他還得強裝鎮靜。

四周沒有光亮,他完全是憑感覺撫上她的耳朵,先撫到的是一顆觸手生涼的珍珠,他探到耳環根部,正欲去摘,只聽她阻攔,“勾住你頭發的不是這只。”

他詫異不已,竟未註意到她有兩個耳孔,來不及深想,又聽她開口,“往下些,在耳垂上的那只。”

他聽從她的指揮,手指慢慢滑下去,她的耳垂是冰涼的,但澆不滅他指尖的滾燙,於是她的整個耳朵被他帶得著了火,灼熱地失去知覺。

人真是奇怪,明明是同一個身體的同一個位置,不同的人觸碰,原來有這樣大的分別。

等他碰到下面的耳環,指腹抵在耳環後部,一點點往外推,直到那只耳環“聽話”地落到他手中,他依然覺得那種由她教給他,替她摘掉耳環的感觸太過奇妙。

姜漣失去禁錮,緩緩轉過身來,與他面對著面,“我替你把頭發解下來吧。”

皇帝搖頭拒絕,“這兒太暗了,看不見,由它先掛著吧,等到了明處再弄。”

他隨意地將墨發撥弄到一旁,真的就任由那只耳環隨著墨發輕擺,那對於他像是一種殊榮,代表著他與她之間的親密無間。

長豐樓雖是最為繁華處,人卻並不多,來往的大多金裝玉裹,富貴非常,自街頭到此處,道路皆由磚石鑲砌而成,牌匾上“長豐樓”三字龍飛鳳舞,其上金粉鋪就,映著明亮的綴珠燈,格外光輝奪目。

早已命人準備好雅閣,梁進走在最前頭,自有夥計前來相迎,笑盈盈地將他們請到最高層,夥計見慣了到這兒要隱藏身份的人,也不多問,聽聞不需人跟著伺候,便退了下去。

珠簾隨之錚錚作響,屋內燈燭輝煌,恍如白.日。

梁進將滿桌的菜一一用銀針試過,仍覺得不放心,欲親身而試。

皇帝不耐地乜他一眼,“別敗興,你先出去吧。”

屋內只剩兩人,皇帝一把推開軒窗,笑道:“聽說站在長廊盡頭那兒,瞧皇宮的景象才清楚呢,不過咱們的身份不方便,勉強在這兒看看吧。”

日日都在宮裏,其實瞧皇宮不算新奇,但總需要些噱頭,才能得機會與她相處。

姜漣摘掉帷帽走至窗前,“小時候聽別人說起長豐樓,很想來,求了我父親很久。”

皇帝接上話茬,“老師最愛安靜,想來是不曾帶你來過的。”

“是,只怕是綁都綁不來的。”姜漣笑著打趣,探頭往外張望。

不知是不是位置的緣由,只能大致看見皇宮的輪廓,四四方方的一塊地方,裏面有星星點點的光亮,想來就是各處宮殿,旁的因為黑暗也瞧不清什麽了。

她有些失望,撇著嘴搖頭,“和我想象中不大一樣,幸好幼時沒有來,來了是要哭著找掌櫃爭論的,若不是知道那個位置就是皇宮,誰能認得出來?”

自從重逢之後,他幾乎沒聽過她說這樣的俏皮話,不由失笑,轉頭凝視著她的雙目,“你現在要不要哭著找掌櫃爭論一番,說不定還能免了這一頓。”

她被他盯著不大好意思,側過面去回應:“還是不必了,我怕人家認準了我要吃白食,要將我打出門去。”

“他們不敢。”皇帝將手支在窗沿上,湧起對過往的懷念來,“說起來,還是幼時好,瞧什麽都是有趣的。你還記不記得那時候聽老師講,油紙燈放進荷花池裏,荷葉是要腐爛的,咱們好奇,還真的特意去試過。”

“記得。”姜漣彎唇笑起來,“荷葉會不會腐爛到現在也不知道,只是毀了我母親的那缸千瓣蓮,倒挨了好大一通罵。”

她母親最愛蓮花,姜府種過無數缸,都為討她母親開心,那年的千瓣蓮毀在他們倆手中,現在想想,合該受一頓訓斥。

皇帝也跟著笑,笑完又覺得悲痛,姜家那樣好的人家,怎麽就落得那樣的下場,當初姜家落難,他還在平州,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能讓先帝命人一夜之間鏟除姜家,他始終不信安在老師身上“坑害百姓”的罪名,自回京之後,也一直在命人探查,可始終沒有眉目,或許將來有一日查出真相,還能還老師的清白。

沒有聽到他的聲響,姜漣轉頭看向他,正望見掛住他墨發的耳環,說不明白為什麽,她並未知會他,幾乎是無意識地伸手便觸了上去。

他感受到她的靠近,微微一怔,卻並未阻攔,任由她耐心的解開勾纏的發。

她低垂著頭,睫羽落下陰影,丹唇輕輕抿起,讓人瞧不見她的神色,只能看見手指在他的發上翻轉,這樣的景象,即使兩人沒有緊貼著,仍有種勝似耳鬢廝磨的熟悉感。

他心滿意足,不管拿什麽同他交換,都抵不上這一刻。

不知過了多久,那只耳環終於被她解下來,她將手伸到他跟前展示給他看,有些得意,“弄好了,這耳環流蘇……”

她話還未說完,就被他打斷。

他原不該心急,更不該在此時迫切表露自己的真心,可他在她跟前,永遠拿不出來自己引以為傲的自制,沖動地將手覆到她的手心,忽而笑道:“從離開京城到平州,再從平州回到京城,我一直都很想你,一直。”

她聞言呆立,忘了收回手,沒想到他會如此直白地說明,更不知他下一刻會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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