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場

話說唐令從董家下人口中得知董盼的下落後，迅即又往春風樓而去。

那小廝模樣不似哄人，且把人藏在春風樓那種腌臜地兒，確像是董盼這種人能做出來的。

幸而唐令記性好，還記得上回同溫酒曾一齊路過春風樓。

一路順達，唐令人剛下馬，便有穿著清涼的女子笑呵呵迎上來。

未及四月的天兒，迎客的姑娘們大都薄裙輕紗上陣，香肩微露，小腰纖細，別有一番韻味兒，唐令卻是一眼都未曾施舍給她們，徑直朝裏頭去，不給一絲近身的機會。

春風樓是城裏頭有名兒的銷金窟，一應裝飾布局都十分的講究，此刻大堂四周俱垂著輕絲紗幔，紅燈高掛，於一片朦朧之中，輔以舞女曼妙的身姿，旖旎的琴簫，如臨夢境。

唐令步入大堂，絲毫不受這種氣氛影響，當即抓了一個做仆人打扮的男的，急聲問：“董盼在哪兒？”

那仆人被唐令的面色嚇著，正想說他不知，就見唐令突然松開對他的鉗制，往別處去了。

舞臺下方不遠處，李管事正摟著兩個姑娘一口美酒，一口葡萄的，好不快活，半點兒不知危險正在靠近。

先頭說過唐令這人記性好，上回在酒樓教董盼做人時，對這位李管事也是有印象的。

這頭李管事正想和右邊兒姑娘來個耳鬢廝磨，冷不防衣領被人粗暴地拎起來，楞了一下，當即大怒，吼道：“大膽，知道我是……”

還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和他那個主子如出一轍的反應，唐令在心底冷斥了聲。

李管事言語未盡，目光觸及唐令那張臉，當即嚇得噤了聲，細看之下，人還有些瑟瑟發抖。

“說，人呢？”

“什……什麽……”

李管事還想裝傻，唐令卻是沒那個耐心跟他耗，直接抓起他的右手，只聽“哢嚓”一聲，毫無疑問，那只手肯定是廢了。

這動靜自然引來了不少其他人的目光，樓裏的媽媽也註意到了，卻是吩咐手下人先不要妄動。

李管事疼得哇哇大叫，唐令懶得廢話，又捉起他另一只手，不等有所動作，就聽李管事掙紮著大叫道：“我說，我說。”

一路奔至春風樓後院，輕松解決掉幾個守門的，唐令心情萬般忐忑的踹開門，直到看見溫酒完好無損的模樣才勉強放下一顆心，幸好，他趕來了。

唐令的突然出現就如菩薩下凡，解救了正處於水火之中無比煎熬的溫酒，眼淚奪眶而出，溫酒跑過去撲進男人的懷裏，欲語淚先流。

然而比起溫酒的絕境逢生，董盼傻了眼，呆頭鵝一樣看著眼前深情相擁的男女，他知道自己不僅是煮熟的鴨子飛了。

董盼內心深處是十分恐懼唐令的，他早想到過唐令會找來，但沒想到會這麽快，唐令的所做所為，超出了董盼橫沖直撞，橫行霸道活到如今的一切認知。

如果說廢掉李管事一只手算是小懲大誡，那對於李管事背後的董盼……

唐令沒有說任何話，只是輕擡右手，一柄飛刀自袖中飛出，直直射向董盼的命脈處，打在了他意想不到的位置。

一聲慘叫響徹雲霄。

唐令抱著溫酒離開後，才有人進屋來，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董盼面無血色的捂著□□倒在地上，疼得幾近昏厥。

打手們不知所措，他們拿錢辦事也見過不少大場面，但是對於眼下這種情況還是頭一遭，一個個聽著董盼的慘叫聲慌了神，楞了半晌才想起要請大夫，旁的事兒又不敢擅自做主，只好趕緊將人往董府送。

董府。

夜已然深了，這時辰月亮還沒出來，想是不會有了，望著發沈的夜色，薛姨娘瞥了眼正院的方向，眸光裏滿是幽怨。

想當年她剛入府時，董知縣對她不說專房之寵，至少一月裏也有大半時間宿在她這兒，後來她生下兒子，又是家裏唯一的男丁，董知縣對她更是好的沒話說，她在家裏的地位也直逼正房，誰敢不高看她一眼。

只現如今盼兒三番四次的惹是生非，惹得老爺不快，連帶著對她也不甚親近了，這不，今夜又宿在那黃臉婆處。

想到這兒，薛姨娘眼裏已然噙了淚，只到底是有了年紀的人，再怎麽梨花帶雨，也不如年輕時候了。

這般又傷神了一會兒，心腹嬤嬤也來勸，薛姨娘才擦擦淚準備睡去，誰知剛歇下，前院忽然傳來一陣躁動，還隱隱有熟悉的哀嚎聲。

薛姨娘心底冒出些不好的預感來，不過轉念一想，許是自己聽岔了，兒子正在禁足，當是與他無關罷。

哪知她這想法剛出來，屋外就有人喊說：“姨娘，快醒醒，大事不好了，哥兒他……他出事兒了。”

一聽這聲兒，薛姨娘騰的一下坐起來，一顆心也吊起，三兩下穿了衣服出來，一見屋外場景，差點沒昏死過去，還是身後有人扶著才堪堪穩住身子。

只見董盼下身要緊處居然插著把小刀，血跡斑斑的，人也半死不活的躺在那兒。

薛姨娘幾步撲過去抱住已經不省人事的董盼，淚眼滂沱道：“兒啊，你這是怎麽了？”

“大夫呢？快去請大夫。”

“盼兒啊，你可不要嚇我啊……沒了你娘可怎麽活啊……”

金玉苑霎時亂作一團，哭的哭，喊的喊，跟過年似的熱鬧。

這樣大得動靜，又是安靜的夜裏，自然瞞不過董知縣夫妻倆。

丫鬟來稟報只說二少爺出事兒了，董知縣和董太太尚不知究竟生了何事，強忍著睡意往金玉苑去。

路上董知縣的臉色頗為難看，陰沈沈的讓人看了心裏發怵，前些日子有位相熟的同僚告訴他，說上頭有人參了他一本，雖然不知道是說他什麽的，但決計不是好話。

這事兒一直懸在董知縣心裏，好幾日沒怎麽安歇了。

只是官場不順，家裏也不太平，頗讓董知縣苦惱，上回那個孽障在酒樓鬧事同人打架被他禁在家裏，沒想到才老實幾天又生事兒。

唉，董知縣嘆了口氣。

到了金玉苑，裏裏外外都圍著丫鬟仆人，裏頭還有哭泣聲兒。

董知縣疑惑著進了內室，剛一進去，薛姨娘瞅見他，忙撲了上來，一把鼻涕一把淚：“老爺，你可要為盼兒做主啊。”

比起以往爭風吃醋假惺惺掉的眼淚，薛姨娘這回是真傷心。

一旁跟著的董太太瞥見薛姨娘這副做派，嫌棄的移開眼去。

董知縣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見董盼面無血色，一臉死白的躺在榻上，活像一具新鮮出爐的屍體。

“這……這到底是怎麽了？”董知縣大驚失色，面色也開始慘白起來，險些也站不住。

床跟前守著的大夫看出董知縣想錯了，以為自己要白發人送黑發人，忙拱手說：“知縣大人放心，董公子已無大礙。”

董知縣忙松了口氣，還好，還好。

董太太卻是露出些可惜的神色，雖說董家絕後不是啥好事兒，但這個冤孽要是真沒了又實在令人歡喜。

不過大夫接下來一句話卻是讓兩人的心情大相徑庭。

“知縣大人，董公子雖說保住了性命，卻只怕……只怕再不能生育了，”大夫猶豫著對董知縣講。

“什麽？”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一道來自董知縣，一道來自董太太，對比董知縣的震驚，沈痛，不敢置信，心如刀割，董太太單純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覺得驚訝，好笑，可喜罷了，要不是屋裏屋外都有人，董太太險些要笑出聲來。

“你……你再說一遍，盼兒他……他怎麽了？”董知縣人已經有些不對勁兒了。

大夫好脾氣的又重覆了一遍，其實他的措辭已經盡可能委婉了，董盼何止不能再生育，都不能人道了，說白了和太監也沒什麽兩樣。

想到這兒，大夫在心底偷笑一聲，董盼素日的行徑他也是有所耳聞的，這種人遭遇這種事兒，在他看來，可不就是老天有眼麽，但他也不敢表現出來，努力也擺出一副惋惜樣兒。

薛姨娘一直在旁邊哭哭啼啼，此時又哭求道：“老爺，盼兒他還是個孩子呀，到底何人如此歹毒，下此狠手，您一定要為他做主啊。”

當時看到董盼那樣兒，薛姨娘心裏其實就有數了，但是仍不願意相信，心裏還存著一絲僥幸，直到大夫明明白白的說兒子不能再人道了，她才死了心。

董知縣早已是萬念俱灰，滿腦子都是大夫的話，他董家要絕後了，這打擊太大，他很快就一頭栽倒在地上。

今夜的董府，註定是個無眠夜。

董知縣醒來後一直沈默不語，他心裏嘔著一口氣，急需發洩情緒，而宣洩怒火的對象，自然是把董盼害成這樣的兇手。

到底董盼再怎麽不成器，不著調，那也是他的骨血，他的心頭肉，容不得外人作踐。

董知縣存了心思要把害董盼的人找出來，可還沒來得及吩咐下去，上頭就來了調令，說他治家不嚴，教子無方，惹出許多禍事兒，但念及他本人無甚大過錯，只作貶職處置。

貶職……這對董知縣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啊，他辛苦經營這麽久，好不容易才做到正六品，眼瞅著再升升就能成京官了，如今被這麽一鬧，不知又要熬到何時。

這下好了，再沒了□□的心思，董知縣心裏悔恨的同時，對這個僅有的兒子也產生了怨氣，一來二去的，很快又病了。

只是事情遠不止如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沒幾日董太太就告訴董知縣，說董盼可能是薛姨娘和董管事的孩子。

天啊，怎麽會這樣？

對上董知縣的半信半疑，薛姨娘的抵死不認，董太太一招滴血驗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原來薛姨娘和董管事是老相好，沒進府之前兩人就有過茍且了。

這場鬧劇最終以董知縣大病一場，薛姨娘被浸豬籠，董盼被毒死收場。

其餘相關人員也是發賣的發賣，打死的打死。

說到這裏，可能整件事兒的唯一受益者只有董太太了。

董家絕不絕後對她來說無所謂，她只知道這些年丈夫一味偏寵小妾和小妾的兒子，冷落她和女兒，日子不可謂不艱辛。

如今她厭惡的人都死了，雖然丈夫被貶官，但她相信沒了那些個禍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要問董太太心疼丈夫嗎？

呵，養而不教，父母之禍；教而無方，父母之過。

若是當初肯讓她來教養董盼，或許一切會有所不同吧。

說白了，董家有今天的下場，董知縣有不可推脫的責任，至於這其中有無其他人的手筆，那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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