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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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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陳修原得回趟老家, 帶些東西作掩護,途中便同他們分路而行。

杜召和白解在南京停留兩天,與慕琦見了一面, 暗殺兩個漢奸, 才回到滬江。

與陳修原一同潛伏去中島醫院的芝麻去延安了,阿礫被安頓在假扮他妻子的地下工作者那裏。剛到車站,白解就迫不及待趕去看孩子, 頭一回分別這麽長時間,抱住阿礫就是一頓猛親。

要走時, 阿礫又哭又鬧, 舍不得女人, 拽著她的衣服不肯走。

杜召看這難舍難分的場景,便道:“就讓阿礫在這多住兩天,你明天再來看他。”

白解哪舍得,摟著孩子不肯撒手:“那我在這多待會,晚點回去。”

於是, 杜召獨自一人先行回家,到圍墻外的大門口,發現屋裏亮著燈, 阿礫放在同志那兒照顧, 家裏保姆被杜召放了假,可能是湘湘回來了。

可為什麽門是上了鎖的?賊總不會這麽光明正大地開燈行竊, 估計是湘湘從後門進來, 拿了藏在院裏的備用鑰匙進的屋。

杜召開鎖進去, 穿過院子推門走進房裏, 鋪面而來一陣飯香,廚房有人在做飯。

“湘湘。”他換了雙鞋, 朝廚房走過去,只見一個熟悉的背影在裏頭晃動,他心裏不由緊了一下,快步走近。

廚房裏的女人端著菜轉身,朝他笑起來:“回來的真巧,剛做好,來吃飯。”

杜召眉頭緊鎖,格外凝重地看著她:“筠筠。”

鄔長筠走出來,把盤子放在桌上,又要進廚房。

杜召扼住她的手腕,把人拉至自己身前:“怎麽回來了?”

鄔長筠仰視著他:“我不想再留你一個人戰鬥了。”

杜召咬了下牙,沈默了。

“上次你讓我走,我走了,”鄔長筠苦笑了一聲,坦誠道:“從分開那一刻起,我就開始瘋狂地想你,師父的死只是個導火線,事實上我一直想回來,杜召,我——”

杜召忽然將她緊緊抱在懷裏,臉埋在她的頭發裏,讓聲音變得沈悶:“你怎麽知道我今天回來?”

“昨天我就過來了,可是你沒到,從芙城到滬江必從南京轉車,我去車站問了這幾天的班次,昨天是四點,今天是六點半,明天是兩點四十,我就來碰碰。”

“翻墻進來的?”

“嗯,翻進來,又爬上二樓露臺,杜老板下次出遠門記得檢查每個門有沒有上鎖。”

杜召不吱聲了。

鄔長筠戳戳他的腰:“生氣了?”她推開杜召,笑瞇瞇地看他,“別氣嘛,喝點湯消消氣,好不好?”

“嗯。”

鄔長筠將他拉坐下,送了塊帕子擦擦手,盛兩碗飯出來,不停地給杜召夾菜:“好吃嗎?”

“嗯。”

鄔長筠見他一臉不高興的模樣,用腳蹭了蹭他的小腿:“杜召。”

“嗯。”

鄔長筠將椅子拖到他旁邊坐著,湊過去親了他臉蛋一下,說點好話哄哄:“我愛你,舍不得你。”

杜召哪受得了這甜言蜜語,心裏頓時樂開了花,禁不住笑出聲,無奈又寵溺地看著她,輕輕揪一下她的臉:“好,吃飯。”

鄔長筠捉住他的手搖了搖:“我會保護好自己,以後沒有你的命令絕不隨便行動。”

杜召摟住她的背,把人往身前一迎,親了下她的額頭:“好好唱戲,籌集資金,這就是你最大的任務。”

“遵命。”

“快吃飯,涼了。”

鄔長筠坐回去,又給他夾了塊排骨:“多吃點肉。”

杜召這會才提起興致,大口吃菜:“真香,我老婆什麽都會。”

“誰是你老婆?”

“那你嫁給我。”

鄔長筠楞了下,不知這是玩笑還是認真的。

可杜召忽然牽住她的手:“行嗎?明天給你補個求婚鉆戒。”

鄔長筠忍不住揚了下嘴角:“你送過我,兩萬塊呢。”

“沒賣?”

“嗯,一直收著。”

“那是給你玩的,不算。”

“算,對我而言那是最珍貴的。”鄔長筠誠摯地看著他,不再口是心非,“沒有比那更好的了。”

杜召笑笑,指腹摩挲著她冰冷的手背:“那答應嗎?”

“答應什麽?”

杜召將她拉到自己腿上坐著,抓她的腰:“裝傻。”

“癢。”鄔長筠按住他的手,“好了,好。”

“答應了。”杜召笑著要親她。

鄔長筠擡手捂住他的嘴:“吃飯了。”

杜召乖乖點了下頭。

鄔長筠拿開手,鄭重道:“為了我們的安全和工作的隱秘性,以後還是保持距離,非必要別見面了。”

“聽你的,私下,你永遠是我的上級。”

鄔長筠要起身,杜召扣住她的腰:“就坐這吃。”

“是不是還要餵你?”

“那更好了。”

鄔長筠夾一塊青菜放到他嘴邊:“多吃點,大外甥。”

“好,小舅媽。”

……

吃完飯,鄔長筠要走。

杜召拽住她:“不留下過夜?”

“去戲院看看,太久沒盯著了,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懈怠。”

是正事,杜召沒挽留:“去吧。”

“嗯,走了。”鄔長筠剛拉開門,又被杜召拽回來,她看著眼前一臉不樂意的男人,忍俊不禁,“松開啦。”

杜召手掌住她的腰,低頭咬上她的嘴唇。

一個綿長的吻,叫人腿都軟了。鄔長筠想走,手落在他胸口,又不舍推開,緩緩往上抱住他的脖子:“就半個小時。”

“嗯。”

杜召將人橫抱起來,用腳踢上門,往二樓去。

……

掐著點做完,一分鐘不多,一分鐘不少,整整半小時。

杜召又開車把她送到了戲院,沒有進去,調個頭回家補覺了。

沒有鄔長筠,戲院生意也還不錯。

戲臺上正唱著,臺下陣陣喝彩聲,熱鬧得很。

鄔長筠到最後面站著,望向元翹那風華絕代的身姿、田穗行雲流水的打翻以及玉生班各位熟練標準的動作,欣慰地微笑起來。

大家並沒有因為自己不在而懈怠,唱作念打都不錯。

功夫不負苦心人,所有努力都會得到回報。

他們,包括杜召等人所做的一切,相信黑暗一定會過去,到  那時,所有人都會迎來光明和自由。

謝幕之時,臺下掌聲如潮。

鄔長筠也跟著為玉生班的各位鼓掌,由衷為他們、為戲劇感到高興。

目光流轉,落在墻上掛著的一副畫上。

是李香庭臨摹的壁畫局部圖,條條金箔勾勒的線條讓整幅畫在耀眼的燈光下栩栩生輝。

不知他在寂州可還好。

工作是否順利。

……

寂州,華恩寺。

有了政府和社會人士的支持,壁畫研究所於上個月建修好,原在華恩寺內部的工作室裏大多書籍、設備都搬了進去。

吳碩跟李香庭這麽久,已經完全出師,研究所大部分事宜都由他全權領導。

這月初寂州大學國畫系的學生過來學習,由吳碩、文瑾和趙淮帶。李香庭偶爾過來轉轉,指點一番,現在他一心待在寺廟裏,長齋禮佛,為亡人超度,並著書臨摹,詳盡壁畫之美、內容之深。

同時,他們用壁畫元素畫了些抗日宣傳畫,文瑾負責的文創產品也投入生產並上市,所售款項一半捐與軍隊,一半支撐寺廟與研究所的日常開支與宣傳工作。

研究所有四個大房間,分別為:展廳、研究室、臨摹室、還有一間面積較大的住所,供來參觀學習的人們臨時居住。

展廳除了他們這些年臨摹的作品外,有一面墻張貼了許多照片,其中有文瑾、趙淮、吳碩、戚鳳陽戴著帽子拿鏟子站在建到一半的圍墻邊歡笑、燈一明盡和陳今今的合照、慘死日軍槍口下的王朝一、很久之前陳今今拍下的壁畫修覆過程和過去寺廟破破爛爛的樣子,還有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李香庭……

這些照片記錄了華恩寺從寂寂無聞到逐漸為人所知的歷程,唯獨有關日軍踐踏寺廟那些歲月裏發生的一切,沒能留下一張照片,但他們的罪證並非空白,而全在大雄寶殿那面被割去壁畫、空空的墻上,且永遠無法抹去。

……

吳碩外出半餘月,五月中旬回到寺廟。他與永安出版社的主編談好畫稿出版事宜,還得到教育部李在賢主任的支持,組織社會人士進行演講,收獲頗豐。激動地同李香庭談論此行所感直至天明。

所有的付出都有了成果,就像田裏金黃的冬小麥,如今也成熟。

文瑾在研究所給學生上課,李香庭帶吳碩、趙淮和戚鳳陽拿起鐮刀,一塊兒下田幹活。

李香庭自小家境豐沃,哪曾起早貪黑、寒耕熱耘,這三年時間裏自己種菜耕田,如今使刀的功夫也有模有樣。

吳碩汗流浹背,回頭望過來,與李香庭喊道:“老師,快點啊。”

李香庭直起腰,臉被曬得通紅,只手遮住刺眼的陽光,“欸”了一聲。

已近傍晚,今日的夕陽紅得奪目,周遭是條條被染色的雲彩,美得讓人一時挪不開眼。

大片麥子裹上一層火熱的光,讓本就金燦燦的麥穗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李香庭看著一望無際的麥田,幾個人立在中央是如此渺小。

他心滿意足地欣賞著自然的美麗與勞動的碩果,好像自己也融入此間,化為身邊的麥穗,與它們共沐人間日光。即便有朝一日不覆存在,卻也為世人飽腹,貢獻出自己的所有,不算白來這世間一趟。

見他發呆,戚鳳陽搖著麥穗揚聲呼喚:“在看什麽?”

李香庭從思緒裏抽出,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戚鳳陽較為瘦小,單薄的身體快要被埋沒在麥田裏,身上卻散發著溫柔的光暈,連頭發絲都染成了金色。兩人離得太遠,傳過來的聲音也被風抽走幾分,不清不楚的,李香庭沒多說,只與她招了招手。

戚鳳陽沒懂他的意思,只笑著喊:“你要是累了就歇歇,我們來。”語落,便彎下腰繼續幹活,她做農活長大,對這些事再熟悉不過,雖多年沒下過農田,動作依舊麻利得很,不一會兒,又躥遠了幾米。

一只黑鳥從頭頂飛過,盤旋幾圈落在李香庭的肩上。

李香庭看著它小小的腦袋笑了,對它說:“餓了嗎?”

鳥兒歪了下腦袋。

李香庭就地坐下,取一根麥穗,弄下些麥粒放在手心給鳥。

它沒有吃,倏地飛走了。

李香庭看著遠去的黑點,心靜若水,身邊是風輕輕拂動麥穗的聲音,鼻間是麥子與泥土混雜的味道,濃厚又清新。

他忽然躺下去,看著天青白雲,仿佛它近在眼前,觸手可及。

想起不久之前日本軍隊打過來的時候,整個城市烏煙瘴氣的,漫天都是灰塵和滾滾黑色的濃煙,空中還漂浮著雜七雜八碎屑和炮彈打完遺留的黑氣。

如今天空恢覆碧藍,未來全中國也會撥開那陰霾,重見清白的藍天,也會像這破土的麥子,越來越高大,越來越強壯,越來越美麗,越來越燦爛。

……

今年收成不錯,文瑾和趙淮去城裏送點小麥給駐紮在城裏的八路軍。

教導員給了最近幾期報紙給他們:“淪陷區管控嚴格,都是後方辦的報紙,也就在解放區能看到。”

回去的路上,趙淮開車,文瑾翻了翻報紙,大多講的是戰況和民生。

她的目光忽然在一張照片上停留——是個穿病服的女人,躺在地上。

車子在崎嶇的泥路上行駛,一路顛簸讓她有些頭暈,大致掃了遍照片下面的文字,說的是日軍的生化武器和人體實驗。

一個大轉彎過去,差點給文瑾顛吐了,她從報紙上挪開目光,看著前路罵了句:“小鬼子真不是人,用活人做實驗。”

“那幫畜生有什麽做不出來的。”

文瑾緩了片刻,再次看向那張照片,總覺得這個女人有點熟悉,她將報紙拿近,仔細辨認,可照片上的是側影,且太模糊了。

她把報紙遞到趙淮眼前:“見過這個人嗎?”

趙淮倉促看了一眼:“這麽模糊,看不清。”

文瑾收回手,胃裏翻江倒海,一陣惡心,不敢再看報紙了。

她回到研究所,仍在苦思冥想,總覺得在哪見過照片上那人似的。

哪裏來著……

文瑾到自己工位上坐下,拿著筆懶懶地轉著,忽然想到什麽,起身跑到展示廳的照片墻上,一張張看過去。

找到了。

她仔細看著與燈一、明盡合照的那個女人,再比對報紙上滿是冰霜的側顏。

像,又不像。

文瑾不能確定,又不敢找李香庭認,只能偷偷把吳碩叫過來。

吳碩見她神神叨叨到處瞄,笑著問:“怎麽了?”

文瑾把門鎖上,拉他到照片墻前,把報紙塞給他:“你看,這像不像明寂女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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