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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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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太子的聘禮, 不日便列成禮單,交到了清河郡君的手中。

師暄妍捧著那長長的, 似是一眼看不到頭的禮單,目光掃過禮單上多如牛毛的生僻字,她連字也沒見過,更別提實物了,師暄妍再一次感慨了太子殿下的財大氣粗。

這些聘禮,一一交到她手中,沒有一分是漏向開國侯府的。

師暄妍從賬目上預支了七百五十兩,算作當年的酬報, 令人送予開國侯府。

侯府滿心期待地等候著太子殿下豐厚隆重的聘禮上門,但聘禮沒等到,上門的只是師暄妍要和他們劃清界限的養育費。

江夫人花容煞白,指尖夾著絹子, 往胸口捂上,便“唉喲”“天爺”地直叫喚,好像因為師暄妍的絕情, 她患上了什麽不治之癥。

師遠道也失望頭頂, 女兒般般到底是親生的, 如今, 她是一面都不願見他們了,就連送還這些錢,她也只是差遣了行轅的女史前來。

女史不忘挖苦江夫人一聲:“太子妃照料得柳姨娘很好, 柳姨娘的肺癆病有了轉好的跡象, 來日青廬裏, 柳姨娘還能喝上一盞喜茶。”

只提了柳姨娘,沒提江夫人半個字, 這是明晃晃地往江夫人心口上插刀子,江夫人的美眸之中頓時卷起淒風苦雨,哀愁地直道:“柳氏真是好命,我就沒這個福分了,般般她怎的怨恨她親娘,如此之深……”

明明她已經改了的。

現在她已經不要江晚芙在跟前侍奉了,把江晚芙打發到別業裏了。

如此之外,她還給江晚芙定了一門親事,教她下個月便嫁給薩寶府祓祝的侄子,她開出了一筆不菲的嫁妝,權當是撫慰她多年來為侯府帶來的情緒價值,那邊答應得很爽快,兩下裏一合計,婚期即日擬定。

事已至此多說無用,師遠道滿面頹唐地接過了師暄妍送回來的錢,這些錢兌換成了鈔引,捏在手裏頭,厚厚一沓。

可師遠道卻在想,這些錢,當年又有幾分,是真正用在了女兒般般的身上?

她原數送還這麽些錢,更是像在掌摑他的老臉。

師遠道又羞又愧,臉臊得慌。

他把江拯用馬鞭抽打了一頓,將江拯打得不成人形,又押送大理寺,大理寺判了他一個刺配流放嶺南。

師遠道便總以為,女兒般般看在這件事上,多少能夠對他有所改觀了,不說認回侯門,至少也能當作普通親戚,平日裏走動一二,他也不求別的,只想稍稍彌補多年的虧欠。

“夫人,般般不願認回家門,也只好作罷了,只要陛下和太子心頭省得,不會忘了我們師家。”

無論如何,般般都是他與夫人所生的親女兒,是從侯府出去的,血緣至親,割舍不斷。

師遠道如此自我寬慰著,稍後,便又有一道聖旨傳來。

這聖旨則是對師遠道的霹靂。他本來就只是一個不起眼的武散官,如今女兒被敕封太子妃,照理說,他也該水漲船高了,誰知聖意難測,他非但不能跟著女兒加官進爵,反倒被派去守城門!

這回師遠道的臉色比江夫人還白,兩只眼珠直往上翻,差點暈死在地。

多年嘔心瀝血的經營,毀於一旦!

江夫人親眼見著師遠道倒地,哭聲成了哀嚎,與蟬鬢等人一起,七手八腳地搶住直翻白眼的家主,往門裏去。

守在師遠道的病榻前,江夫人兀自垂淚不止,口中直喃喃道:“般般縱然要劃清界限,也不感念我們的生育大恩,卻也不該對她阿耶這般心狠手辣,她可知,她阿耶勞碌了一輩子,就為了晉一個五品的官身,她卻在太子枕頭旁吹一口涼風,便壞了侯府上下百年道行!”

江夫人言辭中,對太子妃暗含指責,她回長安,把長安這個原本好端端的家,攪和得烏煙瘴氣的,還不如,還不如當初就不要接了她回來……

總也好過今日。

幸好,還有兒子爭氣,在外做節度觀察留後,不日就要返京,接受新的封賞,偌大家業,今後到底是要靠兒子維續了。

婚期眼見一日更近過一日,齊宣大長公主也從河東回來了,趕著參加太子的婚典。

但在太子的婚典之前,另有一樁喜事,便是齊宣大長公主的五十壽辰。

聖人昔年尚在潛邸之時,便最受這位長姊照拂,故而姊弟情深,恰逢良辰,順頌時宜,聖人決意為長公主大肆操辦。

齊宣大長公主眼下最為關心的,卻是太子的婚事,自己這壽辰每年都過,今年也無甚稀罕,原不想辦,只是年紀大了,偶爾想瞧一瞧小輩,便說只在眾芳園,邀上一些宗室王孫與洛家的親戚,做一個家宴便罷。

這家宴排場無需太大,眾芳園裏辟一面闊道,便能容納上百人。

齊宣大長公主親自寫了帖子,差人送到太子行轅裏,明日黃昏,在眾芳園舉辦家宴。

師暄妍自回長安,還極少參加一些飲宴樂事,長安的宴飲習慣是刻在骨髓裏頭的,有些佳肴只在宴席上有,尋常也難吃得上,寧煙嶼接了帖子,讓彭女官前去準備。

師暄妍一直踱來踱去,一會兒來到窗子下,對月長籲,一會兒步入庭院裏,抱竹自嗟,看得人直發笑。

“見聖人都不怕了,怎麽突然怕起長公主來。”

她身子纖瘦,日暮倚修竹,兩相映襯,更顯輕薄。

傍晚的春風拂在肩頭,到底有些涼意,寧煙嶼自身後步近,將懷中那身杏花紅挖雲掐金流水紋披氅,自少女的香肩兩側披落。

語調中,有些許促狹之意。

師暄妍嘆息道:“你不懂啊。”

寧煙嶼不信:“我不懂?那你說來聽聽。”

師暄妍斜靠在一竿翠竹之上,扭過眉眼,浮起淡淡憂愁:“自回長安,齊宣大長公主是第一個覺著我勝過江晚芙的人,我實在也不知自己靠著哪點得到了大長公主的厚愛,令她對我如此青眼有加,不但送了我雨露玉墜,還要為我與襄王殿下保媒。”

說起她曾和寧懌相親的舊事,太子殿下顯然眉眼沈郁了起來。

寧煙嶼自知,他對師暄妍的占有欲,已經到了變態的地步,可他怪不著師暄妍半分,當日他已然知曉她是開國侯府的嫡女,若當時並不拿喬作態,早早地向她下聘,也輪不上姑母要把她引薦給寧懌。

他只是因她在洛陽睡過他、又拋棄他而耿耿於懷,險些便錯過了這個貴比金玉的小娘子。

師暄妍說著,撥弄起腰間懸掛的那枚墜子來。

墜子形狀特殊,卵圓形,是完美的一滴雨露,玉質晶瑩純和,屬於上等羊脂白玉。

“再說……”

少女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幾乎只留氣流緩緩擦過唇縫,吐出輕細的香霧。

“我和襄王的事沒成,現在卻要做襄王殿下的大嫂,這算怎麽一回事呀,我實在不知道如何面對長公主殿下。而且她應當還不知道我不曾懷孕,推算時日,在她的認知當中,我大抵在和襄王相親之時就已經揣了骨肉,這讓大長公主該怎麽看我呀,寧恪,你不懂的。”

寧煙嶼不是不懂,他只是極輕地溢出一道笑音。

在少女微慍地擡高纖長濃麗的眉梢,不滿地看過來之際,他趨近半步,向前握住了師暄妍軟若無骨的柔荑,低聲道:“從前厭世的,對一切都滿不在乎的師般般,現在,也會在意起旁人對自己的看法了?”

是因為,齊宣大長公主是他的姑母麽?

他可否這般想。

師暄妍想說這是自然,拉弓沒有回頭箭,她既決意嫁給寧恪,自當努力融入他的家庭,如若不成,那是後話,但總不能尚未努力,便先放棄,這不是一個合格的新婦。

寧恪不是等閑男子,他是太子殿下,而她要做的是太子妃,未來的國母,許多事不能僅憑心意去做,一言一行都要合禮,不可妄誕,方是正道。

寧煙嶼沈吟片刻,道:“你既如此緊張,不如明日幹脆就稱病,由我一人代替我們二人,如何?”

師暄妍又說不可,“大長公主才回長安便下帖子,指定是要見我的,如此推脫生病,逃得了一回,逃不了兩回,難道我還能一輩子躲著你的姑母麽。”

寧煙嶼對她的杞人憂天感到十分滑稽:“連阿耶都是姑母一手帶大的,你怎麽不相信,大姑母她和阿耶一樣,都是極其護短之人?”

師暄妍道:“那不一樣,我在被大長公主相看之前,便先與男人有了首尾,還茍且有孕,那麽我在她面前的風度儀態,自然都是裝出來的,齊宣大長公主只怕是惱我,明日要給我一個下馬威。”

寧煙嶼對齊宣大長公主的了解,遠不若對自己的阿耶了解那麽深刻,他不能擔保大姑母並不是她所害怕的那樣,只是捏了捏她的手背,溫聲道:“你若實在是害怕,明日出席千秋瓊芳宴,只管跟著我,筵上少吃一些,便裝出嘔吐狀來,對外稱懷孕之後身子不適,用不下膳食,我再借機讓彭女官送你回來。”

師暄妍眉眼間的憂愁化了一些,輕聲應是。

她的癸水已經逐漸幹凈了,這次初來,不過持續了短短三日,便恢覆了身輕如燕的自如。

長公主壽宴在即,師暄妍精心準備了一番,穿了一身桃紅底纏枝忍冬紋團花纻絲薄衫,這衣衫在夜色下不會過於濃艷,但也並不清素,太子妃入場不是為了艷壓群芳,但也不能被長安諸位貴女襯得黯然失色。

寧煙嶼備好了宮車,與師暄妍驅車前往眾芳園。

眾芳園千秋宴尚未開席,但見衣香釵影,且聽人聲喧闐。

師暄妍伴著寧煙嶼一路行來,所見皆為貴胄,均甘願俯首,但寒暄過後,太子並不熱絡,也就各自散開。

眾芳園師暄妍來過一回,記得上次,昌邑縣主指著那一片空地對她說,表叔常在此地舞劍,她見了郁郁蔥蔥的林後,那方軒然寬敞的空地,想起昌邑縣主的話,輕聲地道:“不知何日能有幸,一睹太子殿下舞劍風姿?”

只是隨口一說,太子聽了,目光柔和,調轉視線下來,月色清瑩如雪,落在少年男子朗潤漆黑的眉梢,照出他眼底的微微亮色。

“今夜要看也行。”

師暄妍頓時搖頭:“還是不了,若被人發現,我拉著太子在這裏舞劍,不知道旁人怎麽想。”一定會把她弄得愈發心懷忐忑。

春纖與夏柔在前引路,春纖撥開細細嫩嫩水分充足的柳枝,挑著宮燈走在前頭,回眸笑說:“殿下舞劍可好看呢,以前眾芳園只要殿下在這練武,大多女史都跑來看的,那角樓門子底下,一排欄桿上能趴上兩行細溜窈窕的身影。”

夏柔忙咳一聲,示意春纖不要胡亂說話。

春纖方醒回神來,忙用空置的那只素手掩了掩嘴唇,只是掛著悻悻的笑容,專心地在前引路,不敢再多嘴。

師暄妍呢,聽了春纖的話,遙想那等情景,那等風姿,其實心上還有些發癢,但不好對寧恪講,只怕他要得意,她岔開話頭,道:“這還是昌邑縣主告訴我的呢,對了,今夜昌邑縣主會來麽?”

“那丫頭……”寧煙嶼失笑,“野得很,陪他阿兄回河東了,已經許久不在長安。她兄長犯了事,在河東洛氏的祖祠裏被請了家法,據說打斷了幾根木杖,休養了這一個月還不能下榻,許是把那小鬼頭嚇壞了,她還在河東陪他阿兄。”

說到這裏,師暄妍又好奇:“可聖人不是下旨賜婚了麽,給她許的夫婿是封家郎君,聽說也是樣樣出挑的人中龍鳳,眼看就要議親了,昌邑縣主就一點也不好奇她的未來郎婿,還在河東不曾回來?”

寧煙嶼的唇勾起一抹弧度。

“怎麽,你喜歡那小鬼?”

師暄妍誠心誠意地點了下頭。

寧煙嶼於袖口下握著太子妃的柔荑,握得更緊了一些,唇角雖是上揚,但語調卻顯出她所熟悉的郁悶:“師般般,我怎麽覺著,你對我家裏的這些人,好像比對我還上心。”

這誠然是一句抱怨。但也不只是一句抱怨。

也不知她聽出來了沒有。

太子妃搖搖腦袋:“殿下多想了,你是般般未來的郎婿,我怎會對你不上心呢?”

是麽。寧煙嶼想,她怕是,連他平素裏喜歡吃什麽,厭惡吃什麽,用什麽熏香,讀什麽書都不知道吧,行轅的寢房裏日日燃的是他最厭惡的黃熟沈香,給他留的點心,永遠是他最厭的與栗子有關的一切——糖炒栗子、火烤栗子、栗子糕、板栗酥餅、栗子燉雞。

她甚至,從未到他的率府看過,也不關心他平日裏忙些什麽。

她能親手為養在別業裏的柳姨娘親手燉羹湯,卻從未對他如此好過。

他並不怪她,只因她還不鐘情他,而已。

只是,太子殿下難免會因此而郁郁,好像他已使了八十分的力氣,還只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接下來,他就要黔驢技窮了,實在不知還有什麽手段,能討得如太子妃這樣的小娘子歡心。

苦思冥想間,一行人已經將行至筵席上,只見千秋宴上人頭攢動,賓客如織,恢宏巨大的燈樹上的蠟燭影,幢幢地搖曳在兩畔溪水中。

筵席的列座就在溪水兩旁,參差蜿蜒。茂林修竹掩映下,豪客無數,未飲先醉。

這竟是仿佛從畫裏拓下的仿古曲水流觴宴。

看來寧恪說,長安人喜好宴飲取樂,果真不是虛言。

太子的位置在上首,背臨一株綠柳,柳條纖纖,風姿綽約,幾乎垂入案上的金杯裏頭。

寧煙嶼帶師暄妍前往入座,這時,有賓客上前,一一向太子行禮。

但因是家宴,大家禮數也並不甚多,便都盡數入了座位。

師暄妍的小手被寧煙嶼嚴絲合縫握著,能感覺到,少女的掌心濕漉漉一片,他側眸,看了一眼師暄妍,目之所及,倏地一停。

師暄妍也察覺到了他的眼神變化,楞怔地順著寧煙嶼視線看去,只見群賢列坐其次,一行行衣著華貴的男人之間,有一青年,猶如眾星捧月般出現在筵席上,身姿端重,磊磊若巖,雙眼爛爛如電,流轉光華。

不知此人是誰,但師暄妍肯定,寧恪看的是他。

而這人,也舉匏樽回以視線,眼底笑意泛濫,但那種未必是發乎於真心的笑容,只讓人覺得涼薄。

“他是誰?”

師暄妍好奇地反捏了下寧煙嶼的指骨。

他偏過視線,輕笑道:“一只臭蟲罷了,師般般,見招拆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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