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62.第62章

關燈
第62章

襄王殿下躡手躡腳地溜進仙都宮光華殿, 殿中燭光杲杲,他屏息凝神, 來到側臥在貴妃榻上的鄭貴妃跟前。

“母妃。”

上一次,母妃當著太子妃的面兒,揭發她捏造皇嗣、欺君罔上,被拆穿詭計,父皇罰她掌嘴,還有笞刑。

母妃呢,好說歹說,苦苦哀求, 最後,掌嘴是免了,而屁股卻還結結實實地挨了二十幾下。

那二十道笞杖,一杖不少, 力度也一杖都不輕,直把鄭貴妃打得好似五臟六腑都破裂了,口角流血, 呼救不得。

挨打的時候, 寧懌就在旁觀刑, 沖上來想抱住母妃, 替母妃挨了那剩下的刑法,可父皇好生不講道理,他越著急越求情, 父皇就更鐵面無私, 還著人把他拉開了。

寧懌大了, 母妃傷在那處,他總不好親自為母妃侍疾, 結果鄭貴妃發作起來,只罵他“沒良心”:“原來還知道關心照顧母妃,現在我看你是一邊倒向你那個便宜皇兄了!沒良心的白眼狼,母妃白疼你一場!”

後來,越罵越難聽,寧懌只好捂住了耳朵。

捫心自問,他確實是站在中間的啊,皇嫂受了驚,他一眼也沒去看過,母妃罵他,他天天往這頭跑,生怕母妃又氣不順,不痛快了。

他聽太醫署的人說,女子氣大傷身,對胸房影響很大,他不想讓母妃年紀這般大了,還替他操心!

襄王殿下孝順地掖著手,等候母妃垂教,母妃說再難聽的話,他也只左耳進右耳出,權當沒聽著,這樣心裏便不會難受了。

鄭貴妃對這沒皮沒臉、一心只望熱臉貼太子冷屁股的兒子,是打罵了幾輪了,可看到他純稚無辜的清水般的眼睛,鄭貴妃心裏又憐愛得要命,實在不忍繼續發作。

她哀哀地躺在軟臥上,見到寧懌小心謹慎地跪在榻前侍奉,這回,只是輕輕擡高了指尖,道:“你皇兄這幾天都住在行轅,修文館那兒只有你一個人讀書了,你阿耶問你功課時,你答得如何?”

寧懌小臉臊紅,最怕父母提文化成績了,囁嚅道:“兒子見母妃傷了,一時、一時無心讀書,父皇尋孩兒對答時,孩兒,分神了,沒能答上來。”

氣得鄭貴妃一個倒仰,屁股著了墊子,疼得眼眶冒火,“唉喲”叫喚了幾聲。

她的孩兒,怎就不如太子出息!太子十六歲在修文館對答時,已經如行雲流水,觀點清晰,思維嚴密,言語流暢字字珠璣,寫起文章來也是哀梨並剪、探驪得珠,所以太傅早早地便讓寧煙嶼出師了。

現在寧懌十六歲了,對老皇帝的幾個淺薄的問題都答不上來!

鄭貴妃真是又想揍寧懌的臀部了,她忍耐著道:“你讓本宮說你什麽好!年紀這麽大了,還整天皇兄長,皇兄短,你是你皇兄的跟屁蟲麽,既然做跟屁蟲,怎麽人家課業門門出類拔萃,樣樣冒尖,你卻連他的尾巴毛也摸不上,我真是生你不如生頭豬出來!”

鄭貴妃氣結郁胸時,說話只管怎麽難聽怎麽來。

寧懌一聲不吭,被母妃罵得臉頰臊熱,他也自知,母妃罵的都是對的,他確實是不如太子皇兄,本來就樣樣都不如嘛。

只是他從小就知道,不應該和太子皇兄比,只要抱緊皇兄的大腿,這輩子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鄭貴妃氣不順,罵罵咧咧半晌,看看孩子愈發委屈低落的眉眼,這會兒,她又心疼了。

於是她和緩地壓住孩兒的手背,曼聲道:“寧懌,你最近還和你太子皇兄見過面麽?”

寧懌垂著眼瞼,緩緩搖頭,吸了吸鼻頭道:“自皇兄教會我騎馬以後,我就沒見過皇兄了。他大婚在即,已經住進了行轅裏,新嫂子也住在那裏頭,我知道這時候不能打擾他。”

“你真是個天真無邪的好孩子,”鄭貴妃又愛又氣地撫了幾下寧懌的手背,“正是了,你皇兄大婚在即,你怎麽連一份賀禮都不去送,這像話麽?”

一言如醍醐灌頂,寧懌心道“是啊”,眼眸亮了幾分。

哥哥要大婚,他不去道賀,這像什麽話。

還是母妃思慮周全,不然他都要忘了。

鄭貴妃接著道:“我替你已經備好了禮物,正巧今明兩天太子就要下聘了,你帶上賀禮也去行轅,也方便你們兄弟倆敘舊。”

這話是很好聽,可母妃不是一向最反對他與皇兄來往的麽。

寧懌的腦袋瓜轉不過彎來,清澈的眼睛裏寫滿了昭然見底的困惑。

鄭貴妃嘆息一聲,心想這孩子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不會有什麽大出息了。

不過幸好,等漢王舉了事,囚禁了寧庶安父子,做攝政王,她便做輔政太後,這個蠢蛋兒子,慢慢地教吧!

鄭貴妃還是得耐心地替他指一條明路:“母妃雖然挨了打,可我也是一片真心替你皇兄著想,也不想他色迷心竅,為了一個外邊不三不四的狐貍精,亂了宗法。皇長孫是真的,我便也放心了,不過寧懌啊,你難道就不好奇,你皇兄到底是出自真心,才要娶師家的女兒,還是因為那個孩子,受了師家的脅迫?”

寧懌本來不好奇,但母妃這麽一問,他也不知道了。

皇兄身旁從未有過誰人紅袖添香,突然便對哪個小娘子情根深種,急著成婚,他也感到十分奇怪。

鄭貴妃趁機敲邊鼓,揉著火辣辣疼痛的臀部,對寧懌笑容款款地說道:“所以,寧懌啊,你得關懷你的皇兄,這回去送賀禮,你去打聽打聽,你皇兄是不是真心喜歡那個師家娘子的。”

寧懌也很好奇,皇兄看起來,很像是不會對任何小娘子動心的那等郎君。

嘴上沒毛的小郎君,三言兩語鉆進了母妃下的套子裏,還心領神會,道定不辱使命,歡歡喜喜地便拎上賀禮去了。

鄭貴妃身上的痛楚沒減半分,她捂住吃痛的臀部,看著靜嚴來身側為她上藥。

她沒忘記,她挨的這頓打,可都是因為師暄妍那個小賤人。

要看著那小賤人順風順水地嫁入東宮,成了太子妃,以後與她在這深宮之間日日打照面,單是想想,鄭貴妃都心頭窩火。

要不做點兒什麽,給那小賤人使點什麽絆子,她白擔了這貴妃之位,主掌六宮多年了。

靜嚴有一些不解,但不敢問。

鄭貴妃看出她的惶惑,唇角嘲諷地一挑,道:“本宮不相信,太子會真心喜歡一個女人,不過就是為了她肚子裏那個種罷了。再有,就是出於愧疚。”

靜嚴不懂。

鄭貴妃輕笑了一聲,不再洩露更多。

各世家名流都往行轅送了許多的賀禮,倉庫已經快要塞不下了。

師暄妍先借用了東宮的庫房,打算著人,用馬車將這些造價昂貴的精美禮物,用車馱了押送東宮的府庫。

她在院裏,看著人來人往,指揮若定。

春光自葉梢頭篩落,光暈淺淡地落在少女明麗素白的頰。

如花樹生暈,粉藻其姿。

“太子殿下。”

行轅諸人忽跪下行禮,口中喚著寧恪。

師暄妍回眸,只見寧煙嶼掌心握著一卷明黃的聖旨,步態風流,眉含笑意,姍姍遲來。

她不知他手上的聖旨是什麽,也要照例行禮。

但身子還沒福下去,手臂已經被前來的寧煙嶼托住,她擡眸,覷見滿園明滅的春色之間,他昳麗燦然的眉眼,似溫潤的玉玨,散發出淡淡光暈,無端勾得人心底發顫。

太子殿下很有姿色,這是她一直以來的認知。

“聖人賜的聖旨是——”

師暄妍看寧煙嶼的神色便猜到了,這聖旨上所言,一定是好事。

他將聖旨拿給她看。

在師暄妍接過,並小心翼翼地展開之際,男子眉梢染了清潤的笑意,低聲道:“是敕封你為清河郡君的旨意。”

師暄妍心頭雀躍:“陛下要封我做清河郡君?”

少女的眉梢跳躍,更顯得濃麗,她困惑地望著面前含著笑容的男人:“可是,為什麽呀?”

她不是已經得了封賞,即將成為太子妃了麽?

寧煙嶼的長指搭在聖旨明黃絹布上,臉色煦和:“這不一樣。孤明日就要下聘了,如果沒有這道聖旨,你就要從師家出嫁,孤的聘禮就要送進開國侯府。有了這道聖旨,你便可自立門戶,聘禮就一分不少全送給你。我不想讓師家人對你分明毫無養育之恩,卻利用你,從你身上得到便宜,所以向阿耶討了一個封賞。可還歡喜?”

少女雖不說話,那紅紅的唇角卻怎麽壓也壓不住,直往上翹,好似一道柳葉彎。

寧煙嶼在聖旨上敲了敲:“黃絹朱筆,蓋了玉璽的,你可以反反覆覆地看。”

師暄妍合上了聖旨,仍是有幾分不敢置信:“我得封賞了,我做郡君了?”

太子妃高興得合不攏嘴了,行轅裏為太子妃搬置賀禮的下人們一個個似被感染,都笑得傻乎乎。

整個太子行轅,都充滿了寧靜祥和的快樂。

說到“聘禮”,師暄妍又想起自己剛來行轅時,寧煙嶼就送了十幾口大箱籠給自己,裏頭的金銀首飾、絲帛絹物,還有價值不菲的房契地契田契店契,不禁仰起軟眸。

“可是,你不是送了我很多聘禮了嗎?”

回答她的,是太子驟然牽過來的手,他握住她柔荑,與她並肩同行,穿過滿墻粉嫩嬌紅的花雨,走向裏間。

“師般般,那怎能算。”

他的聲線在春光裏被浸潤得無比柔和溫暖。

“那只是阿娘給你的見面禮罷了。如她尚在,我第一次帶你進家門,她就會給你的。”

那麽一大筆豐厚的見面禮,師暄妍是見所未見。

可以想見太子殿下口吻輕挑,接下來他的聘禮,更加是難以想象了。

師暄妍從小生活在洛陽,每日吃穿用度,與府上下人無異,她一輩子也沒見過那麽多錢。

所以,她也不是一個喜歡大肆鋪張的人,短暫的激動與興奮過後,師暄妍陷入了迷惘,她顯然還沒學會如何當一個這麽大的家。

彭女官來到門前,向寧煙嶼施施然行禮:“殿下,襄王殿下到。”

寧煙嶼挑了長眉:“他怎麽來了?”

師暄妍也想到,自己曾在眾芳園與襄王殿下有過一面之緣,那少年生得一團喜氣,憨態可掬,瞧著就不怎麽聰明的模樣。

她知道背地裏這樣想寧恪的弟弟有些不禮貌,她只是打從心底裏覺得,襄王殿下有點孩子氣的可愛。

寧煙嶼挽住她的手,輕笑道:“一起去吧,讓寧懌來給她阿嫂見禮。”

比起見聖人,去見襄王殿下,她沒必要緊張,輕點了下頭,任由寧煙嶼帶著自己,前往行轅的正廳。

襄王殿下一見到太子殿下,臉頰便立刻綻如葵花,親切甜膩地喚一聲“哥”,便要擁抱上來。

可立刻,他就看到,他的哥哥並不是一個人出來的,身旁有了一朵嬌嬈麗質的海棠花。

他那如同金雕展翅一般的臂膀,往下收斂地垂了下來,改換成得體的微笑:“皇兄。”

說完,寧懌機械地把脖頸轉了一點角度,掛著同樣迷離的微笑,不甚親切也並不疏離地喚道:“皇嫂。”

寧煙嶼一眼便看到了襄王殿下帶來的,堆滿了整整一屋的賀禮,還道他長進了,學會了人情世故,頷首道:“阿懌有心了。”

在襄王面前的太子殿下,穩重,隨和,端方,持己,很有長兄如父的姿態,襄王在太子面前,也乖馴得不敢有二詞。

他謹記著母妃對他說的話,這一趟來太子行轅,是有要務在身的。

襄王觀察入微,只見皇兄來到堂上之時,與皇嫂十指糾纏,於垂袖下扣攏,貼合得已經再容不下一根頭發絲,足可見皇兄對皇嫂的愛重了。

皇嫂還懷著孕,身子不便,皇兄一臂攬在阿嫂腰後便不松,扶她到廳堂上梨花木蟠龍紋太師椅中就坐,眼神始終看顧著,不離一剎。

母妃大抵是想岔了吧。

皇兄這樣的,都還不算愛皇嫂,人間豈有真情在,他父皇對母妃就更加是敷衍都懶得了。

再看皇嫂,先前齊宣大姑母有心替他與皇嫂做媒——說到舊事,寧懌心底還一陣陣發虛,不敢正視皇兄。算來時日,那時候皇嫂腹中都有皇兄的骨肉了,他真是該死,差點兒做了兄弟鬩墻的不軌之事。

不過蒼天可鑒,寧懌從無旖旎之思,那日在眾芳園與皇嫂有了一面之緣以後,他就連皇嫂長何模樣都忘記了。

他想自己還小,與其浪費時間相親,不如好好陪伴他的小馬駒,把騎射學會,也好讓父皇再不嘲笑自己“文不成武不就”,也能稍稍地高看他一眼。

寧懌來到師暄妍面前,正正經經地行了一個禮節,口中清音純澈,如璞玉挖鑿於深山,尚未經任何雕琢。

“皇兄,阿嫂,臣弟賀你們二位,瓜瓞綿延,白首偕老。”

說完一揖到地,可見是個實誠孩子。

師暄妍上下找了找,也沒找到一點錢,孩子來送賀禮,又鞠躬又說吉祥話的,自是該塞點紅包。

她身上貼身首飾,都是女孩子的物品,送給襄王不合適,師暄妍端莊地四處巡視,終於看到了太子殿下拇指上的那一枚玉質純凈剔透的扳指,她一把摘掉太子拇指上的扳指。

寧煙嶼拇指上微涼,垂眸,只見太子妃已經揪掉了他的扳指,上前,很有長嫂如母的姿態,寬和仁慈地將扳指給了寧懌。

“……”

寧懌受寵若驚,像碰了一塊燙手山芋一般,如獲至寶地揣進胸口,連聲道謝:“多謝阿嫂!阿嫂巫女洛神之姿,與皇兄真是珠聯璧合,佳偶天成!阿嫂你真是好心腸,等侄兒降生,寧懌還要包大大的紅包給小侄兒。”

襄王殿下還稚氣未脫,初始幾句話還說得像模像樣,結果越往後越露怯,後來他大抵也自知了,便掩住了嘴唇,訕訕笑了幾聲。

本來還想留下來吃茶,最好,還討皇兄一頓飯吃的,但皇兄看他的眼神,就像要刀了他一樣,嚇得寧懌急忙見好就收,心滿意足地邁著長腿跨出了花廳。

師暄妍被寧懌幾句話誇得兩腮沁出了胭脂薄紅,揉了下發燙的臉頰,回身,撞見太子殿下郁塞的臉色,好似受了什麽委屈一般,嚇得她一激靈,道:“怎、怎麽了?”

寧煙嶼靠在案上,輕輕一笑,別過視線,語調不冷不熱:“你對寧懌可真好啊。”

拿了他的扳指借花獻佛好像有些不地道,不過,“襄王恭賀的不止我一人,而是我們兩人,所以我們便是一體的嘛,我用了你的扳指,也不算過。”

寧煙嶼將太子妃揣進懷中,輕挑嘴唇,一笑道:“你可知道他為何那麽高興?”

師暄妍不懂:“嗯?”

寧煙嶼揉了揉太子妃軟嫩如豆腐似的臉肉,嗓音低沈,噙著笑:“他小時候同我都在修文館聽學,太傅同時教導我們兩人,那只扳指是太傅送我的,因我背書次次都領先於他。”

師暄妍輕“嘖”了一聲:“我沒記錯的話,殿下好像長了襄王四歲呢,好像勝之不武啊。”

寧煙嶼哂然:“寧懌也是這麽想的。結果他到了十六歲,連《禮記》都還不曾啃下來。師般般,你現今‘懷著孕’呢,離這種小笨蛋遠一些,莫誤了吾兒的胎中聽學。”

小笨蛋。

他這是一箭雙雕,拐著彎也罵自己呢。

師暄妍氣得一口咬住他的脖頸,恨不得囁下他的一塊皮肉來。

什麽“胎中聽學”,八字才剛剛有一撇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