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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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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3 章

葉知微也無法分辨轎子被霧氣推著走了多遠, 她估計自己坐了快一刻鐘,轎子才驟然停下。

簾子被撩開。

葉知微凝眸看去,借著朦朧的月光, 她看到一截青色的衣袖, 那袖子十分寬大, 松垮垮往下垂, 恰好遮住了布料下的手。

“我扶你下來吧。”那道聲音溫柔似水,十分悅耳。

葉知微深呼吸幾次,咬著唇道:“您是山神, 我怎麽敢碰您呢。”

“怎麽能這樣說呢……我馬上就是你的夫君了, 娘子有什麽不敢碰夫君的呢?”

你這老妖怪還挺入戲的嘛?

葉知微暗自翻了個白眼, 嘴上嬌嬌怯怯地說著:“那就多謝夫君了。”

她伸出左手, 輕輕搭在那截衣袖上, 寬袖下的手隔著衣料握住她,葉知微從蓋頭下匆匆一瞥,註意到那只手應當是她的三倍大, 絕非是人類的手。

她從轎中走出來,山魈大概被她那聲“夫君”叫得很開心, 聲音越發溫柔:“娘子, 此處便是我們的住處,今後你就住在這裏,我會好好對待你的。”

她故作害怕道:“可是我什麽都看不見……我能把蓋頭拿下來嗎?”

山魈默了一瞬, 隨即笑了起來:“當然可以,我替你取下來。”

另一只手伸向她, 抓住蓋頭一角將其拽下。視野變得開闊, 葉知微擡眸看來,最先映入眼簾的居然是一張分外英俊的臉。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披著青色長袍, 身形高大的“男子”,那身衣袍寬大無比,將他的整個身體罩住,只露出頭顱,乍一看有種極不協調的怪異感,但也許是那張臉的確賞心悅目,並不會讓人過多關註衣飾打扮,只會著眼於容貌了。

但葉知微清楚,這不過是山魈變幻的相貌,它要引誘迷惑女子,憑本相當然是不可能的,因此才變出一張英俊的臉。

可寬袖長袍之下,只怕還是妖怪的身子。

山魈亦看清了她的臉,笑容愈發動人,“娘子,你生得真好看。”

她嬌羞道:“夫君這張臉也很好看。”然後在心裏痛罵了這好色老妖怪數百遍。

此處是深山之中的一處山穴,四周皆是高大的林木。山穴中有光芒,巖壁間懸掛著火把,不知洞穴深淺,但看樣子那裏就是它的老巢。

葉知微心念一動,放柔了聲音:“夫君,我以後就要住在那裏嗎?”

山魈點點頭,拉著她的手走到洞穴邊,說:“我帶你進去吧,說起來我還有一位妻子,你該叫她姐姐吧。”

她眉心輕蹙,“姐姐?”

“是啊……等你我行完洞房合巹之禮,我帶你去見她。”

葉知微柔柔道:“既然姐姐先我嫁給夫君,我理應要拜見過她才能同你成禮呀。”

山魈瞇起眼看她,眼眸中似有暗流湧過,他微笑道:“也好,那你隨我來吧。”

它領著她走入洞穴之中,裏面似乎很深,但走了沒兩步便有一個拐角,轉過來後空間愈發狹窄,幽邃而逼仄的通道裏有水滴聲回蕩。

昏暗的火光下,洞窟深處有一道蜷縮著的人影。

那是一個身形纖細的女子,離得近了葉知微才發現她的手腳被粗壯的藤蔓捆住,她穿著與山魈一樣顏色的青衣,頭發散亂地披在兩肩,正抱膝蜷在角落裏。

聽到腳步聲逼近,她才擡起頭來,那雙眼睛裏有種空茫的虛無,飄飄忽忽落不到實處,看到山魈後她立刻坐了起來,半跪在地面,極是恭敬端莊的模樣。

“夫君。”

她露出一個溫順的笑容,聲音亦是柔和,但眼中的茫然卻讓葉知微渾身發涼。

那應當就是鄭青柏的女兒英娘,可她如今看來像是一個失去魂魄的人偶,沒有活氣,只是死氣沈沈的順服。

“英娘,這是我今日迎娶的新娘子。”身後傳來平和的聲音。

英娘轉動眼珠,失了焦距的眼睛望向葉知微,微笑著說:“恭喜夫君。”

那儼然是被精怪迷了心智的模樣。葉知微只覺得一口惡氣憋在胸口,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微蜷起,觸碰到嫁衣下冷硬的物什。

山魈道:“說起來她與你同是鄭家村的人,英娘,你應當認識她的,對嗎?”

英娘眨了眨眼,漆黑的眼瞳中好似滑過了什麽,但卻轉瞬墜落,又歸於一片死寂的黑暗,火光下她的臉色仍是沒有血色的蒼白,眼睛幽深不見一點亮意。

她緩緩道:“我不認得她,她不是我們村子的。”

“哦?”山魈的聲音裏帶上了幾分疑惑,更多的卻是笑意。

它轉過身來,用那張英俊的臉面對著她,葉知微可以清晰地看清它瞳孔裏的嘲弄與自得。

它的眼睛笑彎成兩道弧線,那張臉就愈發變得詭異起來,它笑瞇瞇道:“你不是鄭家村的嗎?”

葉知微莞爾笑道:“我當然是鄭家村來的……”

少女笑語嫣然,唇紅齒白的嬌俏容顏在洞窟暗光的籠罩下更顯出一種霧裏看花般的迷幻美感。

然而剎那間白光一閃,鋒利長劍劃破了她的嫁衣自腰側橫過,裹挾著淩厲的劍氣刺向它的身體。

山魈猛地擡手,長滿黑毛的手爪從袖中露出,枯柴般的五指死死抓住劍身,劍端已經刺破了它的衣袍,若非是它一直留意,這一劍怕是會直接刺穿它的腹部。

它瞇起眼睛,森然望向面前的人。

女孩的臉上仍帶著淺淺的笑意,眼底卻一片冰涼。

她悠然開口,將適才的話補全:“……是從鄭家村來殺掉你這個怪物的。”

話音及落,葉知微單手撚了個引火訣,流光似的火焰自劍身騰躍而起,快速纏繞向上燎到那只黑爪。

它被火焰灼燒到,猝不及防松開指爪,身體向後飛快撤開,勉強避開了那一擊。

那張臉已然變了模樣,不覆之前所見的冠玉面孔,而是一張面似陳皮,皮膚青黑的駭然鬼臉,一雙血紅瞳孔緊緊盯著她,嘴邊露出詭譎笑容。

“是那村長親自將女兒送給我的,我不過是順勢收下,你看,她不是很聽話嗎?”

葉知微聽到如此荒唐的話語,眼神愈冷,凝聚起數道劍氣刺去,它倉皇避開,氣劍掠過寬大的衣袍將衣物刺穿,豁然在巖壁上留下斑駁劍痕。

山魈邊躲避著她的劍氣,口中還滔滔不絕說著:“是我給她一席之地,否則這種被玷汙了身體的女子又如何能在世間活下去?哪像現在……她真的以為自己嫁了個俊美的神仙呢,嘻嘻!”

那道黑影驟然從面前消失,葉知微呼吸一沈,只覺得身後一陣猛烈的陰風襲來,她反手以劍為盾擋住自背後襲來的利爪,劍刃自那妖怪的胸前橫切而過,劃出一道血痕,立刻有腥臭的黑血湧出。

它摸了一把傷口,神情愈發猙獰,口中發出悚人的尖嘯聲向她撲來。

“明明你們人的心腸才是最虛偽最惡毒的,又有何顏面來聲討我!”

洞中空間有限,一人一妖纏鬥數十回合,葉知微又時刻顧及著不能傷到英娘,劍法便有些施展不開,她的氣息漸重,察覺到對方的動作亦變得遲鈍。

於是她再次聚氣成劍,劍勢如流星般飛襲向那只山魈,數十道氣劍似雨幕般刺向它,山魈一時躲避不及,眼看著便要被紮成篩子,它的眼中忽然紅光大作。

下一瞬一道人影擋在了它的面前,竟是神情呆滯的英娘。

葉知微猝然收手,止住了氣劍的攻勢,那一下太過突然,她體內的真氣正在運轉之時,如此猝不及防停下勢必要遭受反噬。

但她還是生生停了下來,若再往前一點,氣劍就會刺穿英娘的皮膚。

英娘的眼裏閃爍著和山魈一樣的紅光,她呆呆地說:“別殺我夫君。”

葉知微感覺體內真氣已亂,喉嚨間有血氣往上湧,但還是說:“它不是你夫君,你醒醒!”

英娘眼裏的紅光明明滅滅,她的神情也變得痛苦起來,似是在艱難地掙紮。

就在葉知微分神的瞬間,山魈猛地從英娘身後撲了出來,她一時不防被撲在了地上,肩膀一陣尖銳的刺痛,那漆黑的利爪按在她的肩上,撕出五道淋漓的血痕。

它用另一只手掰過葉知微的臉,嘴裏露出森森尖牙,說道:“像你這麽漂亮的女子本該好好享用一番的,可惜你是修士,不如我先將你的靈氣奪走再——”

話還沒說完,它忽然感覺腰腹被利器貫穿,紅瞳中一閃而過錯愕。

她緊握著劍柄,劍端朝上刺進了它的身體中。

趁山魈的血滴落到自己衣服上之前,她竭力將那具沈重的身體從身上推了下去,氣喘籲籲地扶著墻壁站起。

山魈還未咽氣,它的腹中插著長劍,傷口處黑血源源不斷地湧出,顫抖著從她面前站了起來,如搖搖欲墜的巨山。

它的紅瞳幾乎要從眼眶裏爆出來,尖嘯著撲向她。

但山魈的動作已然變得遲緩,她舉劍對準它心臟的位置猛然刺去,劍身沒入軀體,她已經用盡全力,手腕繃緊,肩上的傷口因動作牽扯而撕裂得疼痛,她卻將長劍再往它的心臟處捅進一寸。

她的聲音很輕,又極冷,在靜謐的洞窟中響起,“不過才學會了說人話,你又懂什麽人心。”

然後松開手,劍插進山魈的身體中,隨著它的傾倒而落下,豎直地立在沒了氣息的屍體之上。

直到這時她才松了一口氣,擡頭去看英娘,卻發現她不知何時倒在了地上,她上前探了探她的脈搏,好在還有氣息,應該只是昏迷了。

她回頭看這一洞狼藉,地面壁上到處都是劍痕,看得出打鬥十分激烈。

洞口傳來急切的腳步聲,葉知微轉過身趾高氣揚道:“你們來得好慢,我都解決完了,寧慕白你都看到了吧,誰稀罕你的保——”

聲音戛然而止,她對上一雙清寒似月的眼睛。

她怔在原地,完全沒想過會在這裏遇到他。

……說起來他不是去了瓊明洲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雲則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少女身著紅色嫁衣,發髻松散淩亂,眼睛卻極為明亮,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好似還未從剛才的打鬥中緩過氣來,肩上的衣服被撕扯開,有血洇濕了嫁衣,令那紅色愈深愈艷。

他的視線飛快掠過地上的屍體,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但目光自那傷口掃過時又忽而蹙眉,正要開口說話,卻見她快步走到自己面前。

她的眼裏有火光跳躍,映得眼底清亮,像熠熠生輝的晶石,閃動著明媚而熱烈的光芒。

她很是歡喜地說:“雲師兄,是我一個人除掉這只妖怪的!”

好像在同他邀功,又好像希望得到他的肯定和讚揚。

她的發絲有些亂,垂落在眉眼間,烏眸雪膚,眼睛裏隱隱有驕傲之色,神情殷切地望著他。

雲則玉忽然想到了他第一次隨師父下山除妖的情景,他一劍將百歲蛇妖斬成兩半,白衣未沾一點血跡,那種快意與暢然令他心潮難平,自然也渴望衛長風的讚揚賞識。

但衛長風告訴他除魔衛道是漫漫遠途,修仙者理應守靜克己淡然處之。於是他謹遵師命,強行克制著所有的情緒,做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大師兄,久而久之,他已然忘記了心緒悸動是種什麽感覺。

曾經也是一團熱烈燃燒的火焰,卻偏要用寒冰做的罩子籠起來,置於高山之巔,孤獨地迎風沐雪,不知何時那抔火會就此熄滅。

如今亦是同樣一抔火被雙手奉於他的面前,那樣張揚熱烈,恣意燃燒著的火焰。

他的睫毛垂落,望向她瑩亮的眼睛,喉結輕輕滾動,道:“嗯,是你一個人除掉的,很厲害。”

她眼底的火光仿佛在瞬間凝聚成煙花,燦然綻放,星星落落流光溢彩,似要引人陷落一般的搖曳動人。

但緊接著她的小臉皺起,好像站不穩似的輕晃著,身體沒筋骨一樣倒了下去,不偏不倚跌在他懷裏。

雲則玉身體一僵。

整個淩霄宗的人都知道,他極不習慣肢體接觸。迄今為止與他接觸最多的一個是衛長風一個是奚南星,前者是手把手教他劍法的親傳師父,後者是給他療傷的藥谷前輩,這都是避無可避的。

雖然如此,他也盡力避免著肢體上的觸碰。

倒也不是他故作清高或患有某種過度的潔癖,他只是習慣了獨身一人,久而久之就會對他人的觸碰產生本能的排斥。

但是葉知微受了傷,還流了很多血,所以頭暈力竭站不穩是很自然的事,他總不能如此冷漠不近人情將人一把推出去吧?

是以他身體僵硬成木頭,面上雖不顯情緒,卻暗暗緊咬牙根,竭力控制著自己不去註意她柔軟的身體,伸手虛扶住她的腰。

葉知微道:“我的頭好暈,是不是失血過多了?”她是真的感覺力不能支,渾身發起抖來。

他穩了穩心緒,壓下心頭的悸動,垂下眼眸,視線落到她的肩膀上。紅色嫁衣被撕開五條裂縫,露出雪白細膩的皮膚,傷口鮮血淋漓,皮肉翻起,那樣猙獰可怖橫亙在她小巧光滑的肩頭。

鮮紅與雪白,淒艷到極致。

她伸手在懷裏掏來掏去,摸出個藥瓶,長舒一口氣道:“還好這藥沒用完……我塗上這個,應當就不會再流血了吧?”

雲則玉看了一眼,氣息微沈,維持著聲線的清冷平穩:“奚前輩的止血藥?”

她點點頭。

“要先拔除妖毒才能敷藥。”他微微蹙眉。

她的傷口深處泛著黑紫色,儼然是妖毒在往骨肉裏侵染,若不及時拔除,毒性滲入血脈便是更大的折磨。

雲則玉擡眸看她,一雙清冷的眸子中似閃過為難之色,但最終還是道:“忍一忍。”

葉知微楞了下,“忍什麽?”

他將手掌懸在那道血淋淋的傷口上,掌心靈力運轉,葉知微只感覺到一股清涼舒適的靈流順著傷口滲入體內,緩慢而輕柔地熨貼骨肉。

她正奇怪這有什麽好忍的,緊接著便感覺到靈流撤去,牽帶起蝕骨鉆心般的疼痛,像是身體裏的某一部分被拉扯著從血肉中剝離,巨大的疼痛令她身體躬起,臉上血色一瞬間褪去。

那種難以言喻的疼痛令她失語,連痛呼都做不到,半張著口只發出嗚咽的氣音,眼中迅速浮起淚水。

扶住她腰肢的手亦變得僵硬,雲則玉微微一怔,怕她痛極了咬傷自己,於是輕嘆了聲,將她的臉輕輕按在自己肩上,低聲道:“疼就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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