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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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
營帳中。
葉知微看著面前的酒杯, 那裏面擡眸緩緩對上白可沁的雙眼。
結合起之前白可瀅的話，她猜想那酒裏一定摻了些東西，她絕不能喝。
白可沁凝視著她, 她的笑意溫柔, 可眼神卻那樣冷。纖白玉手捧起酒杯, 她溫柔道:“表妹, 這杯我敬你吧，你剛來府上時，我不夠細心, 也讓你受了不少委屈, 如今就算是賠禮道歉了, 往後表妹嫁了人, 千萬不要再怪我。”
這話說得看似妥帖, 但細想之下又隱隱覺得怪異。
葉知微並未動作，她望著那杯酒，緩緩開口:“四表姐, 我不能喝酒的，你忘了嗎？”
“我知道表妹不能碰酒, 所以提前換過了, ”她輕笑道，像是早就預料到了她會拒絕，一字一句地耐心解釋, “這是家裏帶來的烏梅汁，還是涼的呢, 不信你嘗嘗？”
葉知微用手指輕輕觸碰杯身, 果然有些冰，她端起來輕嗅, 也確實沒有酒味。
但她仍然不敢輕舉妄動，誰說烏梅汁裏就不會放東西呢？
“還是算了吧，天都這麽晚了，還喝這樣冰冷的東西，怕是睡覺時會不舒服，四表姐也別喝了吧。”
白可沁假意繃起臉來，“你若不喝，就是不願原諒我了？”
“我沒覺得表姐有哪裏對不起我，怎麽能說原諒不原諒呢？”
白可沁幽幽看著她，那目光覆雜晦澀，最終還是周氏輕咳了聲，打破兩人之間的僵局:“沒事，知微不想喝就罷了，天色確實晚了，再喝點茶就散了吧。”
茶壺空了，周氏讓身邊的丫鬟重新添水，又給她倒了一杯。
葉知微便端起那杯茶，與白可沁輕碰了一下，笑道:“我初來乍到多有失禮得罪之處，還請四姐姐不要和我一般見識才好。”
白可沁看著她將那茶一飲而盡，才微揚起下巴，輕輕抿了一口烏梅汁。
那酒杯她是無論如何也不再碰了，只握著茶杯小口地飲下。
氣氛又沈默了下來。三人都沒什麽食欲了，只靜靜地喝著茶。
葉知微覺得再如此敷衍已是無用，便站起身來道:“舅媽，我有些困了……”她話還沒說完，忽然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忙扶著桌子又坐下。
周氏關切道:“怎麽了，沒事吧？”
白可沁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直勾勾盯著她。
葉知微扶著額頭。不僅是頭暈，她的身體裏像是破了一個洞，所有的力氣都從那個洞口傾瀉而出，她的手腳發軟，想撐著桌子站起來，試了幾次都險些從椅子上滑下去。
她立刻意識到不對，擡起頭看向面前的人。
白可沁的神色幽冷，那副溫柔良善的表情早已消失，她的唇角輕輕向上彎起，勾起一個輕蔑而鄙夷的弧度。
葉知微心底一沈，雞皮疙瘩順著後背爬了上來。她愕然望向周氏。
不是烏梅汁有問題，是那杯茶有問題。白可沁算得很準，她知道她不會那麽容易中計，所以故意讓她以為那烏梅汁裏放了東西，實際卻是聲東擊西，讓她放松了對周氏的警惕。
周氏端坐在那裏，眼中雖有些不忍，卻還是說:“知微，五郎真的很喜歡你，你做他的正房，我自然也會疼你的。”
“你在……胡說什麽？”葉知微氣息不穩，手腳都卸了力，伏在桌上，身體沒了筋骨一般。
她掙紮著喊:“秋芷！”
可她那聲音也綿軟無力，根本傳不到帳外。
算計好的……一切都是算計好的！只是不知白可瀅是否也是他們計劃的一環，又或許是單純被利用了。
不行……眼看著這個世界的任務就快完成了，怎麽可以出這樣的意外！
白可沁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居高臨下地看她，低聲說:“表妹，秋芷姑娘應是去拿被褥了，今夜起風，我想晚上帳中一定會冷，所以特意讓她們多準備幾床被子，我送你去休息吧？”
葉知微渾身無力，更痛苦的是她感覺到身體內正蔓延著一股深入骨髓的麻癢，皮膚開始變得潮熱，她的呼吸都淩亂不堪，白瓷樣的脖頸上爬上異樣的粉紅色，似是將花瓣搗碎成汁，遍染其上。
白可沁向周氏身旁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走上前來伸手扶住她的肩，她下意識想推開她，但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整個人軟成一灘，被輕易地攙扶起，倚倒在丫鬟身上，沒有任何力氣抵抗。
她輕喘著，那藥不知是催情還是會讓人迷失神智，又或是兩者皆有，葉知微感覺大腦變得遲鈍，周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她想要出聲，但體內蝕骨的癢令她一張嘴只能發出不成體統的細微呻/吟。
冷風吹來，她被扶出了營帳，身後白可沁說:“雲梅，你將人送去就在門口守著，等五公子回來了你再到我的營帳裏來，今夜你同我住。”
那丫鬟說了聲“是”。
雲梅……她恍恍惚惚地想，是不是白文紹的通房嗎？怪不得，怪不得他來這種場合還帶著通房，他們早就想好了，將她下藥送到白文紹那裏，怕這樣做太明顯還提前安排了雲梅來調換。
她難受得厲害，喉嚨裏溢出輕吟，艱難地說出完整的語句:“雲……雲梅姑娘，你別這樣做……我……已有心上人了……”
雲梅腳步一頓，輕聲說:“姑娘莫怪我，夫人說了，只要五公子娶了姑娘，就能將我擡為妾室，我也是想為自己謀條出路。”
都要謀出路，所以就要斷掉她的出路嗎？葉知微渾渾噩噩地想，眼看著雲梅要將她帶進白文紹的營帳，她頭一次覺得局勢不受控制，洪水般的恐慌襲來，仿佛下一刻就要將她徹底吞噬。
不行……裴煜……
一道清冷的聲音忽然響起，刺破了濃稠沈寂的夜色，“你們在做什麽？”
白可沁聽到那聲音一怔，連忙撩起簾子走了出來，清風明月之下，白衣公子翩然靜立，她見到來人不由臉色一白，呢喃出聲:“懷墨哥哥……”
沈硯川長眉微蹙，他望著眼前這古怪的一幕。葉知微被丫鬟攙扶著，她好似是喝醉了酒，粉面嬌顏，腳步虛浮，沒有意識般地被擁著走，一副意識不清的迷離之態。
葉知微聽到那聲音，神智清醒了一些，她沒心思去想沈硯川為何會在這時候來，但卻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感謝過男主的及時出現，於是聚力掙紮起來，嘴裏喊道:“沈、沈公子……幫幫我！”
沈硯川一怔，目露驚訝之色，“發生了何事？”
白可沁勉強笑道:“葉表妹喝多了酒，我這正讓人送她去休息呢。”
“醉酒？”沈硯川將信將疑地看了她一眼，又將視線落到葉知微臉上。
她一張小臉都泛著桃花色，秀眉微蹙，眼中似含著水光，嫣紅的嘴微微張開，正細細地喘著。那目光裏有隱隱的哀求，絕非是醉酒之人的朦朧恍惚，他定了定心神，道:“葉姑娘，你是真的喝醉了嗎？”
葉知微竭力搖頭，她的頭發被蹭得散開，玉釵挽在松散的發髻間，欲墜不墜。
“茶……有東西……”
雲梅慌忙去捂她的嘴，沈硯川厲聲道:“為何不讓她說？放開她！”
雲梅嚇得渾身一抖，下意識松開她，葉知微沒了依靠，眼看著就要倒下去，沈硯川忙上前扶住她，他手中拿著一個紫檀木盒子，盒身抵在她的手臂上，冰涼僵硬的觸感令她輕輕發顫。
那樣子顯然不是醉酒那麽簡單，沈硯川一雙冷眸掃來，利劍一般刺向白可沁。
“你對她做了什麽？”
白可沁死死咬著嘴唇，臉色蒼白如紙。
僵持之際，有淩亂的腳步聲傳來，白文紹被兩個小廝扶著跌跌撞撞走來，看樣子他倒是喝醉了的那個，醉眼迷離，意識不清，來到近前也未看清眼下的情況，醉醺醺地喊：“表、表妹呢？說好的……把葉表妹送來給我的，別讓她等久了嘿嘿嘿……”
沈硯川的臉色驟然陰沈下來，他聽了白文紹那輕佻糊塗的話，又目睹這番情形，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當下心頭火起，眼底一片森然怒意。
他的聲音冷冽如冰，又壓抑著烈烈怒火，怫然道：“你們瘋了嗎？怎敢做出這種下作之事！”
那聲怒喝也未讓白文紹清醒過來，雲梅見狀連忙饞住他，他一把將人抱住，嘴裏又不三不四地嘟囔起來。
白可沁站在帳前，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看到他眼底的怒氣後，她忽然嗤笑一聲，道：“懷墨哥哥，你才是瘋了。”
她見事已敗露，也無意繼續隱瞞遮掩，反而坦然起來，冷冷看向他，“金陵城內多少高門貴女鐘情於你，你卻偏偏喜歡一個寒門出身的孤女，全然不顧自己的身份，你才是瘋了吧？”
沈硯川森然道：“白四小姐，我喜歡誰，想要求娶誰，這些與你有何幹系。”
“怎麽與我無關？我自小愛慕於你，你們沈家是書香門第，我便精研琴棋書畫，只盼著能夠配得上你，可你呢？你非要去喜歡一個粗野無禮的小戶之女，又置我於何地！”
他深覺荒謬，冷聲道：“難道你愛慕我，我便一定要愛慕於你嗎？你不知感情之事不可強求嗎？”
白可沁輕蔑冷笑：“強求的不是你嗎？你明知她和裴家少將軍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卻還求娶她，懷墨哥哥，指責別人如此容易，怎麽輪到你自己就當局者迷了呢？”
沈硯川眸色黑沈，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狼狽。他知道白可沁說得並非全無道理，他清楚葉知微不喜歡他，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想放棄。他已經錯過了一次，不願再錯過第二次。
他閉了閉眼，胸中的酸澀幾乎充盈著每個角落，聲音亦變得滯澀：“即便我與裴煜爭，也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爭，絕不會用這種骯臟手段，你如此行事，豈非要毀她一生？”
白可沁重重地喘息著，胸脯起伏不定，聞言更覺可笑：“我這就毀她一生了？她心中已有別人，若是被強逼著嫁給你，難道不算是毀嗎？！”
爭吵聲傳到帳中，周氏在裏面聽到，慌忙走了出來，見此情形頓時大驚失色，她眼看白文紹正抱著雲梅醉得不省人事，忙讓她先把人扶回去休息，又道：“沈公子，夜色已深，若是吵到旁人傳了出去，那我白家在金陵的名聲……沁兒和文紹這事的確做錯了，我向公子保證，以後定會嚴加管教！”
周氏又趕緊給身邊的侍女使眼色，讓她去扶葉知微回來，侍女快步走過去，剛碰到葉知微的手臂，她渾身一抖，急切地往後面躲，嘴裏迷迷糊糊地喊：“別碰我……走開……”
沈硯川扶著她避開侍女的手，神色漠然道：“你們既對她做出這種事，我又如何能將她再交到你們手中。夫人勿要再送了，沈家有隨行的醫師，我會帶她去看的，今夜之事我也會如實告知白大人，告辭。”
眼看著他帶著懷裏的女孩離開，白可沁終於落下淚來，她踉蹌著往前走了幾步，聲音似有哽咽，卻仍是怨恨道：“她中的是歡情纏，你今夜若執意帶走她，無論這藥解還是不解都要壞她名聲，明日少將軍知道了定然不會放過你——沈硯川！你為了她難道不惜讓整個沈家與侯府結怨嗎！”
他停下腳步，並未回頭，只是冷笑一聲，道：“不過一個平遠侯府，沈家便怕了嗎？”
白可沁死死盯著他的背影，唇上再無半分血色。
……
明月如霜，晚宴已散，曠闊平野唯有風聲呼嘯，吹得周圍山林簌簌。
沈硯川將葉知微帶出白家營帳範圍後，她依舊使不上力氣，但依然掙紮著要從他懷裏離開。沈硯川以為她被箍得難受，略微松開手，她便將人推開些許，跌坐到草地上。
他忙俯下身，想要將人攙起，卻聽她聲音微弱道：“你……來做什麽？”
沈硯川微怔，並不想在這時與她討論這些，只溫柔哄道：“你不舒服，這些以後再說，我先帶你去看大夫。”
葉知微擡起手，她的手指都泛著紅，按在他的肩上，盡管沒什麽力氣，但還是做出推據的姿態，聲音雖軟，語氣卻堅決：“你先……說清楚。”
他默然一瞬，拿起手邊的紫檀木盒，將其打開。葉知微渾渾噩噩掃了一眼，只見那裏面放著一根纏枝蓮花玉簪，那玉簪質地清透，溫潤光滑，蓮花紋絡分明，雕工極是精致，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她坐在地上，垂眸望著盒子裏的玉簪。
沈硯川柔聲道：“這是我母親的家傳之物，我特意向她求來送給你的。”
男子送女子發簪，是為定情，意味著這樁婚事兩方都應允，他將她視為未婚妻才會送這樣的禮物。
葉知微身體雖然很難受，腦子也有些迷糊，但心裏還記著那定點任務進度。
她松開抵在他肩上的手。
他見她的態度好似有所松動，忙說：“我知道你心裏有氣，怨我曾將你視為替身，我欠你良多，你要如何補償都好……我只希望你明白我如今對你是真心的。”
葉知微深吸一口氣，她渾身皮膚都敏/感得要命，體內的熱癢不斷蔓延，都不需要掐自己就能蘊出淚來，她盯著簪子，也不知是信念感太強，還是真的心潮澎湃，一股強烈的委屈湧了上來。
她竭力推開那盒子，顫聲道：“沈公子，你放過我吧……”
他握著盒子的手一緊，不知是月色還是霜色映照，臉色一片蒼白。
他輕聲道：“你就真的……一點都不在意我？還是說，你不信我？”
“我很感謝今夜公子救我，但是……我對公子真的沒有男女之情，”她捂著心口，淚眼蒙蒙地望向他，嬌潤如花般的嘴唇輕輕張開，語氣哀切，“我信你，信你是君子，一定不會做出趁人之危的事……你帶我去找裴哥哥吧……”
沈硯川驟然起身，踉蹌著後退幾步，眼神哀慟。
他從未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痛苦，心臟如被人捏在手中粗暴地揉捏，似是要將鮮血擠壓出來，喉嚨間有血腥氣，他的指尖用力按在檀木盒子上，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原來白可沁看得比他透徹，只是她有一句話說錯了，他並非是當局者迷，他只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他知道無論做什麽，怎麽做，都沒辦法取代她和裴煜之間的感情，他再如何喜歡她，對她來說也是沒有意義的。可明知如此，他還是不甘心，還想再試一把，想要彌補曾經那段無疾而終的感情帶來的遺憾。
但不是他的，終究不會落在他手裏，就像白可沁說的，他若是強求，焉知不是毀了她的一生。
寂靜的夜色裏，只有他沈重的呼吸聲和她竭力抑制的低泣。
與今日的痛楚相比，數年前對安樂公主的遺憾和失落如水滴於滄海，他如今是切切實實被洶湧的海浪吞沒，墜入不見光亮的深淵，仿佛有什麽碎裂一般，將他的眼睛刺得通紅。
原來真正的求而不得是這種滋味。
他自嘲似的輕笑一聲。
【愛意值+5！當前世界愛意值已滿，恭喜宿主任務完成！】
葉知微聽到那聲提示，終於覺得心中痛快。她知道沈硯川不會因為裴煜的存在就輕易放棄，他只有自己說服自己，去放棄一個不喜歡他的女孩，在他看來，就好像是他給予的成全。
只有如此才能補全最後一點愛意，所謂的“放手的愛”。
然而還沒等她釋然欣喜，體內的熱浪再一次兇猛襲來，她嗚咽出聲，那鉆心的癢令她不堪忍受，整個身體都劇烈地顫抖起來，眼看著就要歪倒在地上。
沈硯川見此一驚，下意識去扶她，身後有疾風掠過，他被一股極重的力道甩向一邊，險些摔倒，待站穩身體定眼一看，才見她已經被那白袍銀甲的少年攬入懷中。
裴煜臉上覆著霜寒，一雙清眸如尖利刀刃，透著冷銳的寒光。
他的嘴角緊繃，蘊著戾氣和盛怒，冷冷看向他，只說了一個字——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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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帳中。
葉知微看著面前的酒杯, 那裏面擡眸緩緩對上白可沁的雙眼。
結合起之前白可瀅的話，她猜想那酒裏一定摻了些東西，她絕不能喝。
白可沁凝視著她, 她的笑意溫柔, 可眼神卻那樣冷。纖白玉手捧起酒杯, 她溫柔道:“表妹, 這杯我敬你吧，你剛來府上時，我不夠細心, 也讓你受了不少委屈, 如今就算是賠禮道歉了, 往後表妹嫁了人, 千萬不要再怪我。”
這話說得看似妥帖, 但細想之下又隱隱覺得怪異。
葉知微並未動作，她望著那杯酒，緩緩開口:“四表姐, 我不能喝酒的，你忘了嗎？”
“我知道表妹不能碰酒, 所以提前換過了, ”她輕笑道，像是早就預料到了她會拒絕，一字一句地耐心解釋, “這是家裏帶來的烏梅汁，還是涼的呢, 不信你嘗嘗？”
葉知微用手指輕輕觸碰杯身, 果然有些冰，她端起來輕嗅, 也確實沒有酒味。
但她仍然不敢輕舉妄動，誰說烏梅汁裏就不會放東西呢？
“還是算了吧，天都這麽晚了，還喝這樣冰冷的東西，怕是睡覺時會不舒服，四表姐也別喝了吧。”
白可沁假意繃起臉來，“你若不喝，就是不願原諒我了？”
“我沒覺得表姐有哪裏對不起我，怎麽能說原諒不原諒呢？”
白可沁幽幽看著她，那目光覆雜晦澀，最終還是周氏輕咳了聲，打破兩人之間的僵局:“沒事，知微不想喝就罷了，天色確實晚了，再喝點茶就散了吧。”
茶壺空了，周氏讓身邊的丫鬟重新添水，又給她倒了一杯。
葉知微便端起那杯茶，與白可沁輕碰了一下，笑道:“我初來乍到多有失禮得罪之處，還請四姐姐不要和我一般見識才好。”
白可沁看著她將那茶一飲而盡，才微揚起下巴，輕輕抿了一口烏梅汁。
那酒杯她是無論如何也不再碰了，只握著茶杯小口地飲下。
氣氛又沈默了下來。三人都沒什麽食欲了，只靜靜地喝著茶。
葉知微覺得再如此敷衍已是無用，便站起身來道:“舅媽，我有些困了……”她話還沒說完，忽然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忙扶著桌子又坐下。
周氏關切道:“怎麽了，沒事吧？”
白可沁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直勾勾盯著她。
葉知微扶著額頭。不僅是頭暈，她的身體裏像是破了一個洞，所有的力氣都從那個洞口傾瀉而出，她的手腳發軟，想撐著桌子站起來，試了幾次都險些從椅子上滑下去。
她立刻意識到不對，擡起頭看向面前的人。
白可沁的神色幽冷，那副溫柔良善的表情早已消失，她的唇角輕輕向上彎起，勾起一個輕蔑而鄙夷的弧度。
葉知微心底一沈，雞皮疙瘩順著後背爬了上來。她愕然望向周氏。
不是烏梅汁有問題，是那杯茶有問題。白可沁算得很準，她知道她不會那麽容易中計，所以故意讓她以為那烏梅汁裏放了東西，實際卻是聲東擊西，讓她放松了對周氏的警惕。
周氏端坐在那裏，眼中雖有些不忍，卻還是說:“知微，五郎真的很喜歡你，你做他的正房，我自然也會疼你的。”
“你在……胡說什麽？”葉知微氣息不穩，手腳都卸了力，伏在桌上，身體沒了筋骨一般。
她掙紮著喊:“秋芷！”
可她那聲音也綿軟無力，根本傳不到帳外。
算計好的……一切都是算計好的！只是不知白可瀅是否也是他們計劃的一環，又或許是單純被利用了。
不行……眼看著這個世界的任務就快完成了，怎麽可以出這樣的意外！
白可沁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居高臨下地看她，低聲說:“表妹，秋芷姑娘應是去拿被褥了，今夜起風，我想晚上帳中一定會冷，所以特意讓她們多準備幾床被子，我送你去休息吧？”
葉知微渾身無力，更痛苦的是她感覺到身體內正蔓延著一股深入骨髓的麻癢，皮膚開始變得潮熱，她的呼吸都淩亂不堪，白瓷樣的脖頸上爬上異樣的粉紅色，似是將花瓣搗碎成汁，遍染其上。
白可沁向周氏身旁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走上前來伸手扶住她的肩，她下意識想推開她，但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整個人軟成一灘，被輕易地攙扶起，倚倒在丫鬟身上，沒有任何力氣抵抗。
她輕喘著，那藥不知是催情還是會讓人迷失神智，又或是兩者皆有，葉知微感覺大腦變得遲鈍，周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她想要出聲，但體內蝕骨的癢令她一張嘴只能發出不成體統的細微呻/吟。
冷風吹來，她被扶出了營帳，身後白可沁說:“雲梅，你將人送去就在門口守著，等五公子回來了你再到我的營帳裏來，今夜你同我住。”
那丫鬟說了聲“是”。
雲梅……她恍恍惚惚地想，是不是白文紹的通房嗎？怪不得，怪不得他來這種場合還帶著通房，他們早就想好了，將她下藥送到白文紹那裏，怕這樣做太明顯還提前安排了雲梅來調換。
她難受得厲害，喉嚨裏溢出輕吟，艱難地說出完整的語句:“雲……雲梅姑娘，你別這樣做……我……已有心上人了……”
雲梅腳步一頓，輕聲說:“姑娘莫怪我，夫人說了，只要五公子娶了姑娘，就能將我擡為妾室，我也是想為自己謀條出路。”
都要謀出路，所以就要斷掉她的出路嗎？葉知微渾渾噩噩地想，眼看著雲梅要將她帶進白文紹的營帳，她頭一次覺得局勢不受控制，洪水般的恐慌襲來，仿佛下一刻就要將她徹底吞噬。
不行……裴煜……
一道清冷的聲音忽然響起，刺破了濃稠沈寂的夜色，“你們在做什麽？”
白可沁聽到那聲音一怔，連忙撩起簾子走了出來，清風明月之下，白衣公子翩然靜立，她見到來人不由臉色一白，呢喃出聲:“懷墨哥哥……”
沈硯川長眉微蹙，他望著眼前這古怪的一幕。葉知微被丫鬟攙扶著，她好似是喝醉了酒，粉面嬌顏，腳步虛浮，沒有意識般地被擁著走，一副意識不清的迷離之態。
葉知微聽到那聲音，神智清醒了一些，她沒心思去想沈硯川為何會在這時候來，但卻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感謝過男主的及時出現，於是聚力掙紮起來，嘴裏喊道:“沈、沈公子……幫幫我！”
沈硯川一怔，目露驚訝之色，“發生了何事？”
白可沁勉強笑道:“葉表妹喝多了酒，我這正讓人送她去休息呢。”
“醉酒？”沈硯川將信將疑地看了她一眼，又將視線落到葉知微臉上。
她一張小臉都泛著桃花色，秀眉微蹙，眼中似含著水光，嫣紅的嘴微微張開，正細細地喘著。那目光裏有隱隱的哀求，絕非是醉酒之人的朦朧恍惚，他定了定心神，道:“葉姑娘，你是真的喝醉了嗎？”
葉知微竭力搖頭，她的頭發被蹭得散開，玉釵挽在松散的發髻間，欲墜不墜。
“茶……有東西……”
雲梅慌忙去捂她的嘴，沈硯川厲聲道:“為何不讓她說？放開她！”
雲梅嚇得渾身一抖，下意識松開她，葉知微沒了依靠，眼看著就要倒下去，沈硯川忙上前扶住她，他手中拿著一個紫檀木盒子，盒身抵在她的手臂上，冰涼僵硬的觸感令她輕輕發顫。
那樣子顯然不是醉酒那麽簡單，沈硯川一雙冷眸掃來，利劍一般刺向白可沁。
“你對她做了什麽？”
白可沁死死咬著嘴唇，臉色蒼白如紙。
僵持之際，有淩亂的腳步聲傳來，白文紹被兩個小廝扶著跌跌撞撞走來，看樣子他倒是喝醉了的那個，醉眼迷離，意識不清，來到近前也未看清眼下的情況，醉醺醺地喊：“表、表妹呢？說好的……把葉表妹送來給我的，別讓她等久了嘿嘿嘿……”
沈硯川的臉色驟然陰沈下來，他聽了白文紹那輕佻糊塗的話，又目睹這番情形，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當下心頭火起，眼底一片森然怒意。
他的聲音冷冽如冰，又壓抑著烈烈怒火，怫然道：“你們瘋了嗎？怎敢做出這種下作之事！”
那聲怒喝也未讓白文紹清醒過來，雲梅見狀連忙饞住他，他一把將人抱住，嘴裏又不三不四地嘟囔起來。
白可沁站在帳前，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看到他眼底的怒氣後，她忽然嗤笑一聲，道：“懷墨哥哥，你才是瘋了。”
她見事已敗露，也無意繼續隱瞞遮掩，反而坦然起來，冷冷看向他，“金陵城內多少高門貴女鐘情於你，你卻偏偏喜歡一個寒門出身的孤女，全然不顧自己的身份，你才是瘋了吧？”
沈硯川森然道：“白四小姐，我喜歡誰，想要求娶誰，這些與你有何幹系。”
“怎麽與我無關？我自小愛慕於你，你們沈家是書香門第，我便精研琴棋書畫，只盼著能夠配得上你，可你呢？你非要去喜歡一個粗野無禮的小戶之女，又置我於何地！”
他深覺荒謬，冷聲道：“難道你愛慕我，我便一定要愛慕於你嗎？你不知感情之事不可強求嗎？”
白可沁輕蔑冷笑：“強求的不是你嗎？你明知她和裴家少將軍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卻還求娶她，懷墨哥哥，指責別人如此容易，怎麽輪到你自己就當局者迷了呢？”
沈硯川眸色黑沈，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狼狽。他知道白可沁說得並非全無道理，他清楚葉知微不喜歡他，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想放棄。他已經錯過了一次，不願再錯過第二次。
他閉了閉眼，胸中的酸澀幾乎充盈著每個角落，聲音亦變得滯澀：“即便我與裴煜爭，也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爭，絕不會用這種骯臟手段，你如此行事，豈非要毀她一生？”
白可沁重重地喘息著，胸脯起伏不定，聞言更覺可笑：“我這就毀她一生了？她心中已有別人，若是被強逼著嫁給你，難道不算是毀嗎？！”
爭吵聲傳到帳中，周氏在裏面聽到，慌忙走了出來，見此情形頓時大驚失色，她眼看白文紹正抱著雲梅醉得不省人事，忙讓她先把人扶回去休息，又道：“沈公子，夜色已深，若是吵到旁人傳了出去，那我白家在金陵的名聲……沁兒和文紹這事的確做錯了，我向公子保證，以後定會嚴加管教！”
周氏又趕緊給身邊的侍女使眼色，讓她去扶葉知微回來，侍女快步走過去，剛碰到葉知微的手臂，她渾身一抖，急切地往後面躲，嘴裏迷迷糊糊地喊：“別碰我……走開……”
沈硯川扶著她避開侍女的手，神色漠然道：“你們既對她做出這種事，我又如何能將她再交到你們手中。夫人勿要再送了，沈家有隨行的醫師，我會帶她去看的，今夜之事我也會如實告知白大人，告辭。”
眼看著他帶著懷裏的女孩離開，白可沁終於落下淚來，她踉蹌著往前走了幾步，聲音似有哽咽，卻仍是怨恨道：“她中的是歡情纏，你今夜若執意帶走她，無論這藥解還是不解都要壞她名聲，明日少將軍知道了定然不會放過你——沈硯川！你為了她難道不惜讓整個沈家與侯府結怨嗎！”
他停下腳步，並未回頭，只是冷笑一聲，道：“不過一個平遠侯府，沈家便怕了嗎？”
白可沁死死盯著他的背影，唇上再無半分血色。
……
明月如霜，晚宴已散，曠闊平野唯有風聲呼嘯，吹得周圍山林簌簌。
沈硯川將葉知微帶出白家營帳範圍後，她依舊使不上力氣，但依然掙紮著要從他懷裏離開。沈硯川以為她被箍得難受，略微松開手，她便將人推開些許，跌坐到草地上。
他忙俯下身，想要將人攙起，卻聽她聲音微弱道：“你……來做什麽？”
沈硯川微怔，並不想在這時與她討論這些，只溫柔哄道：“你不舒服，這些以後再說，我先帶你去看大夫。”
葉知微擡起手，她的手指都泛著紅，按在他的肩上，盡管沒什麽力氣，但還是做出推據的姿態，聲音雖軟，語氣卻堅決：“你先……說清楚。”
他默然一瞬，拿起手邊的紫檀木盒，將其打開。葉知微渾渾噩噩掃了一眼，只見那裏面放著一根纏枝蓮花玉簪，那玉簪質地清透，溫潤光滑，蓮花紋絡分明，雕工極是精致，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她坐在地上，垂眸望著盒子裏的玉簪。
沈硯川柔聲道：“這是我母親的家傳之物，我特意向她求來送給你的。”
男子送女子發簪，是為定情，意味著這樁婚事兩方都應允，他將她視為未婚妻才會送這樣的禮物。
葉知微身體雖然很難受，腦子也有些迷糊，但心裏還記著那定點任務進度。
她松開抵在他肩上的手。
他見她的態度好似有所松動，忙說：“我知道你心裏有氣，怨我曾將你視為替身，我欠你良多，你要如何補償都好……我只希望你明白我如今對你是真心的。”
葉知微深吸一口氣，她渾身皮膚都敏/感得要命，體內的熱癢不斷蔓延，都不需要掐自己就能蘊出淚來，她盯著簪子，也不知是信念感太強，還是真的心潮澎湃，一股強烈的委屈湧了上來。
她竭力推開那盒子，顫聲道：“沈公子，你放過我吧……”
他握著盒子的手一緊，不知是月色還是霜色映照，臉色一片蒼白。
他輕聲道：“你就真的……一點都不在意我？還是說，你不信我？”
“我很感謝今夜公子救我，但是……我對公子真的沒有男女之情，”她捂著心口，淚眼蒙蒙地望向他，嬌潤如花般的嘴唇輕輕張開，語氣哀切，“我信你，信你是君子，一定不會做出趁人之危的事……你帶我去找裴哥哥吧……”
沈硯川驟然起身，踉蹌著後退幾步，眼神哀慟。
他從未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痛苦，心臟如被人捏在手中粗暴地揉捏，似是要將鮮血擠壓出來，喉嚨間有血腥氣，他的指尖用力按在檀木盒子上，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原來白可沁看得比他透徹，只是她有一句話說錯了，他並非是當局者迷，他只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他知道無論做什麽，怎麽做，都沒辦法取代她和裴煜之間的感情，他再如何喜歡她，對她來說也是沒有意義的。可明知如此，他還是不甘心，還想再試一把，想要彌補曾經那段無疾而終的感情帶來的遺憾。
但不是他的，終究不會落在他手裏，就像白可沁說的，他若是強求，焉知不是毀了她的一生。
寂靜的夜色裏，只有他沈重的呼吸聲和她竭力抑制的低泣。
與今日的痛楚相比，數年前對安樂公主的遺憾和失落如水滴於滄海，他如今是切切實實被洶湧的海浪吞沒，墜入不見光亮的深淵，仿佛有什麽碎裂一般，將他的眼睛刺得通紅。
原來真正的求而不得是這種滋味。
他自嘲似的輕笑一聲。
【愛意值+5！當前世界愛意值已滿，恭喜宿主任務完成！】
葉知微聽到那聲提示，終於覺得心中痛快。她知道沈硯川不會因為裴煜的存在就輕易放棄，他只有自己說服自己，去放棄一個不喜歡他的女孩，在他看來，就好像是他給予的成全。
只有如此才能補全最後一點愛意，所謂的“放手的愛”。
然而還沒等她釋然欣喜，體內的熱浪再一次兇猛襲來，她嗚咽出聲，那鉆心的癢令她不堪忍受，整個身體都劇烈地顫抖起來，眼看著就要歪倒在地上。
沈硯川見此一驚，下意識去扶她，身後有疾風掠過，他被一股極重的力道甩向一邊，險些摔倒，待站穩身體定眼一看，才見她已經被那白袍銀甲的少年攬入懷中。
裴煜臉上覆著霜寒，一雙清眸如尖利刀刃，透著冷銳的寒光。
他的嘴角緊繃，蘊著戾氣和盛怒，冷冷看向他，只說了一個字——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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