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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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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葉知微暗暗憋笑, 故意睜大了眼看他,她的目光誠懇認真,很期待從他那裏得到答案似的。

裴煜:“……”

他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

沈硯川是個做事周全的人嗎?他又不熟悉, 怎麽會對他有什麽深入的了解。但是他好歹也聽別人說過, 沈家六公子清冷孤傲, 是個端正自持的君子, 在刑部任職奉公正己,並不著意於兒女私情。高門貴戶中不乏有傾心於他的閨秀少女,他也熟視無睹, 拒人於千裏之外。

這樣一個人, 從未聽說他對哪個女子主動過, 更別提專門給誰備了禮送去。

裴煜心裏湧起一種強烈且莫名的不安。

他盯著那塊香佩, 聲音有點緊, “……你喜歡這個?”

“我沒見過這東西,雖說香味有些濃,但看做工和用料也應當是珍貴之物, ”她的唇角微翹,小聲說道, “反正是沒用過的新鮮東西, 我就戴一下試試。”

裴煜默了一瞬,別過臉道:“金陵高門之中流行用此類香佩,你若是喜歡, 下次我買來其他香味的送你。”

葉知微看了他半晌,歪著頭問:“你是不是不喜歡這個味道?”

這個氣息清新且香甜, 極適合閨中少女, 裴煜並不能昧著良心說這香佩的味道不好,哪怕現在知道這東西是沈硯川送的, 他也不得不承認很適合她,可是沁人的香氣愈濃,他的心中反而湧上一股排斥,那股強烈的排斥之情令他有些手足無措,他不想在她的面前表現出什麽反感的情緒,那樣她大概也不會高興吧。

她明明如此坦然地與他分享這些私事,而他卻沒什麽心情應和她。

裴煜壓下心頭那點怪異的情緒,若無其事道:“沒有,我只是很少用香,有些聞不慣而已。”

葉知微想了想,將那塊香配放進了腰間的錦囊之中,拉緊系帶。

“既然你聞不慣,那我就先不戴啦。”她說得那樣坦然,好像從未懷疑過他有什麽其他想法。

這樣的信任令裴煜的心越發糾結起來。

他也不是不喜歡香佩,他只是……不喜歡那是沈硯川送給她的而已。

……

天色暗了下來,秦淮河兩岸盡是燈火聲色,小廝將馬車趕到一處酒樓前停下,那酒樓不似尋常酒家,極是富麗堂皇,明燈高懸,共有三層,每層各有飛廊相連,燈燭熒煌,上下相照,一派燈火通明的繁華景象。

這個朝代民風開放,宵禁寬松,夜生活自然豐富。此時這酒樓前已經停了不少車馬,其中還不乏富豪權貴人家,酒樓門口的來往之人多著錦衣華服,亦有少男少女相攜而行,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想來是在這酒樓表演的傀儡師傅十分出名,引得那些貴胄子弟也爭相前往。

兩人下了馬車,便立刻有夥計迎了上來,他顯然是認得裴煜,滿臉堆笑迎上前來,“小裴公子好久沒來了,裏面請裏面請,位置都給您留好了。”

裴煜將適才那些憋悶暫時拋下,笑道:“有勞。”

那夥計此前並未見他帶女子來過這裏,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身後的葉知微,心中奇怪,又飛快移開視線,領著他們走入酒樓之中。

一樓大堂之中已經擺上了桌椅,正中間是一處寬敞的高臺,想來是演出之用,臺下的座椅已坐滿了三分之二,裴煜忽然停下腳步,道:“我讓你們留位置,你們留的是大堂的?”

夥計一楞,忙賠笑說:“小的不知公子今日是帶了女眷,留的還是原先的位置,要不……二樓還有一處雅間,我帶公子去那裏?”

裴煜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在二樓角落裏的一間,位置偏僻,遠不如大堂正中的視野好。

他皺眉道:“沒別的了?”

夥計一臉為難:“今日實在是人多,二樓有客人設宴,最中間的那些房間都被包下來了……”

他剛想開口,卻被葉知微拉住袖口,回頭看去,她笑著說:“沒關系,大堂也好,那個房間太偏了,還不如這裏。”

裴煜只好點頭。

來到那張桌子前坐下,的確是極好的視野,正對著高臺,左右也寬敞。剛一落座,便聽到一旁有人笑道:“我說你怎麽推了我的宴請,原來是另有安排了。”

那聲音有些耳熟,葉知微轉頭看去,是個面如冠玉的俊秀青年,似乎在哪裏見過。

裴煜看到他亦是一怔,“……你在這裏幹嘛?”

青年展開手中折扇,氣定神閑道:“只準你帶人來看戲,還不讓旁人來看了?聽說今日演的是新劇目,我來湊湊熱鬧怎麽了?”

他搖著扇子淺笑,對葉知微說:“姑娘別來無恙啊。”

葉知微恍然記起這人,正是那日初來金陵遇見的高長宴,她喚了一聲“高公子”。

高長宴便拱手寒暄:“多日不見,姑娘在金陵住得還習慣嗎?”

她點點頭:“金陵景色繁華,我在廬陵都沒有這樣熱鬧過。”

他笑道:“你小裴哥哥是個不解風情的,今夜月色清朗,合該帶你去河上泛舟,沿著秦淮兩岸覽盡金陵夜景,那才是花前月——”

裴煜抓起桌子上的空酒杯擲給他:“要你多嘴!”

高長宴接住了酒杯,嘆氣道:“好好好,我不說了。”

他被說得面熱,餘光瞥了葉知微一眼,她正盈盈笑著,好似覺得這提議也不錯,他的心中又微微動搖起來。

待臺下座位都坐滿了,燈火變得昏暗,唯有高臺上燦然明亮,便有伶人帶著提線傀儡走上臺來。

今夜演的是這出戲講的是書生發跡後拋棄發妻另娶新婦的故事,書生與妻子舉案齊眉,一朝科舉中了進士後便喜新厭舊,另娶了官家女子,後來書生因言獲罪,那官家小姐見狀立刻與之和離,拋棄了書生,而此時書生的發妻卻在獄外奔波,為了救出書生,妻子不得已嫁給了對她一見傾心的高官,後來書生被免罪出獄,痛哭流涕祈求妻子原諒,妻子亦心有戚戚,那高官眼見兩人情深,於是主動退出,讓兩人破鏡重圓。

葉知微覺得這故事有著好多熟悉的影子,但看傀儡表演則是另一番新意,那傀儡極為精致,栩栩如生,提線而動倒比真人更加靈活輕盈,瞧著比這故事有趣多了。

她並未關註那曲子的內容,只覺得臺上的傀儡確實活靈活現,配合著伶人的唱詞,讓那故事聽起來都少了點迂腐。

但裴煜卻輕蹙著眉,小聲嘟囔:“這是什麽戲……還不如《定風波》。”

葉知微側過臉看他,周圍人聲鼎沸,她沒聽清他的話,於是稍稍傾身靠向他,低聲問:“怎麽啦?”

裴煜道:“這出戲雖然演得熱鬧,但仔細琢磨又不合情理。”

葉知微饒有興趣地看他:“為什麽這樣說?”

“既是負心之輩,幹嘛還要回頭?她都知道了這書生喜新厭舊,能拋棄她一次,說不準還要拋棄她第二次,合該棄了這薄情男子另尋良人,”他眉頭緊緊皺著,臉上有點嫌棄的表情,“還有那個高官,既然如此情深,明知那書生薄情寡恩,還要將心愛之人拱手相讓,成就他人良緣,未免也太軟弱了……你笑什麽?”

葉知微捂著嘴笑:“你說的對,我若是那妻子,寧可誰都不要。”

她傾身側向他,用衣袖掩唇,輕聲問他:“小裴哥哥,若你是那高官,你又會如何做?”

裴煜沒想太多,直言道:“自然是要勸她看清楚對方的真面目。”

“可若是看清書生的真面目了,還是選擇與他在一起呢?”

裴煜疑惑道:“世上有這種人?明知前面是火坑還要往裏跳?”

葉知微憋笑憋得渾身發抖,“萬一呢?”

他想了想,無奈笑道:“若真是如此,那我也不能強求,但她此後若再受一點委屈,我肯定會想辦法將人帶回來的,假如她不願意回來……那我也會一直盯著那個書生,但凡他再有一點過錯,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除非……”

“除非什麽?”

他沈吟道:“除非那個女子說,從此以後再也不需要我。”

葉知微托著腮看他,大堂之中光線昏暗,桌子上僅有一盞很小的燈燭,將她的眼眸映亮。

她歪著頭對他笑,那笑容中略有一點狡黠之色,女孩俏生生對他道:“好可惜,如果我是那個妻子,裴哥哥是那個高官,我肯定毫不猶豫就選擇你了。”

裴煜一怔。

此時戲曲正演到最高潮,高臺之上的木偶師傅操縱著偶人翻騰跳躍,手腕靈活翻飛,博得滿堂喝彩,在那樣嘈雜喧囂的環境中,聲音如海浪一般席卷而來,他卻好似一點都沒聽到。

只有她剛才仿佛是玩笑的話在耳邊回旋。

“可惜”是……什麽意思?

是說笑還是……應是說笑吧,她都說“如果”了。

可沒有“如果”,又會是什麽樣子?他們兩個之間,應是沒有那個薄情寡義的“書生”吧?既然都沒有這個阻礙,那豈不是……

可他們明明……

他的腦子裏一片混亂,有震耳欲聾的鼓音回蕩,他以為是伶人在演奏樂曲,可擡起頭並沒有發現誰在擂鼓,於是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心跳聲,比早前在馬車上還要劇烈、急促的心跳聲。

一折終了,臺下掌聲雷動。

他的思緒很亂,下意識地張了張口,喉嚨間剛發出一個聲音,忽然見眼前的葉知微仰起臉來,望向二樓某個方向,她的目光凝滯,神色似是有些意外。

裴煜心頭一跳,轉頭順著她的視線看去。

二樓雅間的竹簾被卷起,那清雋風雅的白衣公子站在欄桿前,面色沈靜,不動聲色地垂眸看來。

大堂中坐滿了人,光線又暗,他卻一眼就看到了笑靨明媚的女孩。

她正和身邊的少年說笑,不經意擡眸望了這邊一眼,隨即頓住,顯然是看到了他。

那少年也望了過來,沈硯川認出了那張臉,是侯府裴家的少將軍。

他的眉心一動,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攥住腰間懸掛的鎏金香囊,那是由兩個鏤空的半球組合成的球型香囊,有滾動的香丸盛在其中,飄散出清幽淡雅的香氣,其中摻雜了一點草藥的氣息,沾染了衣袍。

成年之後,他鮮少送女子禮物,更從未收過女子送他的東西。

除了那盒香丸。

彼時那人正在樓下,對另一個男子淺笑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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