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

第三十二章

此後又過了十幾日，餘棲枝一直沒有見到宿星柳，更沒有見到神出鬼沒的扶南。

不得不說，她松了口氣，扶南的要求令她意外——她不是不能嫁給宿星柳，騙他也是很容易的事情，餘棲枝又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而感到愧疚。

但扶南又不傻，她要是一點兒真心都不肯捧出去，別說是功法了，扶南只怕能追殺她從天涯到海角。

可她早就忘了怎麽去喜歡一個人。

像他們這樣的人，一旦動了真情，就離死不遠了。

餘棲枝有時候都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心，她也確乎不曾為任何人心動，如果她有心的話，宿星柳應該是她會喜歡的類型，從長相到性格都是如此。

可她偏偏對此無動於衷。

利用起他來也絲毫不曾心軟。

她再怎麽沒有經歷過，也該知道，喜歡一個人決不是這種模樣。

餘棲枝很是胡思亂想了一通，直到宿星柳來見她。

剛一進門，她就敏銳的發覺宿星柳不對勁。

他的臉色似乎格外的蒼白些，盡管他本身就像是雪雕成的塑像，可往日裏宿星柳決不會有這般失魂落魄的神情，他一貫是過於冷淡且無情，就像是個真的塑像一樣。

“怎麽了”餘棲枝問他。

“……師兄。”宿星柳停頓了很長一段時間，她甚至從那張過於漂亮的面孔裏讀到一點兒孩童般的茫然， “師兄好像活不久了。”

餘棲枝心想這老怪物不是早就要死了。

可她不能這麽說，恰當的擺出一副驚訝的樣子來: “啊，為什麽”

“師兄和你師父打了一架，兩敗俱傷。”宿星柳說: “我去找師兄，師兄叫我早點準備後事，他說自己快死了。”

餘棲枝假惺惺的同情表情一下子就收了起來。

她臉色甚至蒼白了起來。

慣來是善於做戲的妖女，天塌下來也不會眨一眨眼，可這回她的失控就連遲鈍如宿星柳都看出來了，下意識的看著她，有點兒不安地問她: “棲枝”

“……沒什麽。”

餘棲枝沈默了一小會兒。

她垂下了烏羽般漆黑的眼睫，或許是眼睫過於濃密，顯得濕潤。

有那麽一瞬間，宿星柳還以為她哭了。

可等她擡起頭來的時候。

餘棲枝的表情卻還是沒有什麽變化——不，大概過於安靜了。

不同尋常的就連宿星柳都發覺了。

“扶南說了什麽，”餘棲枝直直的看著他: “他想讓你告訴我什麽”

宿星柳怔了怔，他慢了一拍才跟上了餘棲枝的思路: “師兄沒有……”

“我沒有讓阿柳告訴你任何東西。”

扶南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很快，腳步聲就在房間裏定住了，定定擡眸看去，扶南還是那副毫無七情六欲的神仙模樣，餘棲枝幾乎要咬碎了牙，才忍住自己想要殺了他的欲望。

教主像是她的父親一般。

盡管她很長一段時間不肯承認。

但他確實是她唯一的親人，比她那個生下她就早早自盡的阿媽強得多。

上輩子若不是她的教主師父死了。

她也決不會到自殺的程度。

可現在這個男人卻借著宿星柳的口來告訴她，教主師父和他兩敗俱傷，扶南要死了，難道她的教主師父還能落得下好嗎

餘棲枝費勁了力氣，才克制住自己。

她眼底盡是冰冷的戾氣，毫不懷疑下一刻就會暴起殺人。

“阿柳和你不一樣，我不會借著他做任何事。”扶南說。

餘棲枝冷笑: “宮主這話是當別人都是傻子麽”

宿星柳是他手裏最好用的刀。

現在他說自己決不會利用這把刀，說出去有人會相信麽

“你愛信不信。”扶南也冷笑道，他好像一點都不打算維持自己的神仙人設了， “你師父死纏爛打，拉著我打了一架，兩敗俱傷。我是要快死了，他也活不久。”

餘棲枝冰冷的註視著他: “你不是還沒死麽”

她看起來很想幫教主補個刀。

扶南也看出來了，但他不以為意。

他本來也就沒幾年好活，如果他不願意，教主也沒法拉著他兩敗俱傷。

扶南是活膩了。

可餘棲枝還想活。

這也是她還沒有動手的原因。

扶南懶得和她計較，只冷笑道: “你倒是真有個好師傅，怕極了我不肯去死，哪怕搭上自己，也非要保妥一些才好。”

餘棲枝的指甲慢慢的嵌進肉裏。

她心裏的殺意在無限的膨脹，痛苦隨著悲傷一起蔓延，死死地糾纏著她。

宿星柳終於反映過來了，他不可置信的看著扶南: “師兄!”

他終於意識到扶南說的治好餘棲枝的病是什麽法子了。

扶南的功法奇特。

這種功法，也被戲稱為紙人替法。

修煉它的人。

既是紙人，也是宿者。

而宿星柳就是扶南挑選出來的紙人。

當初事情敗露，扶南本該被上一任伽羅宮主廢去武功，還要施以刑罰，是宿星柳甘願做了他的紙人，替他將所有的折磨和痛苦都承擔了下來。

宿星柳現在懼光的毛病，也是由此而來。

可以說，他現在這幅不人不鬼的樣子，全是拜扶南所賜。

這也是扶南對他愧疚的由來。

紙人必定得心甘情願。

扶南一開始打算讓宿星柳繼承他的功力，重修心法，到時候，就算餘棲枝真的在治好了病之後一腳踹開他，只要宿星柳有一丁點兒不情願，她照樣必死無疑。

如果宿星柳當真要飛蛾撲火，扶南也不攔著他去送死——人犯蠢是攔不住，可他不能看著他養大的孩子被這麽玩弄於股掌之間。

而現在，教主楞是要拉著他兩敗俱傷。

他根本活不到一年後，這一年的約定也相當於作廢。

教主恐怕沒意識到他的想法，還以為他是甘心做餘棲枝的紙人，怕夜長夢多，逼迫的他早日給餘棲枝治病。

到底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扶南又看了一眼宿星柳。

這個小傻子還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幸虧他不會哭，不然宿星柳哭起來扶南真不知道要拿他怎麽辦了。

早先的決定，是因為他不覺得餘棲枝有任何喜歡他養大的這個小傻子的可能。

早晚也是要被騙到死的，不如拉著對方一起死，也算是他這個做師兄的最後一點兒寬容了。

可現在扶南卻改變了主意。

冥南教主那樣的老畜/生都能為了徒弟不要命。

他也不能斷了宿星柳的希望——哪怕實在是渺茫的看不到邊。

可他這麽做了，到底還有一線可能。

——他始終是希望宿星柳能活下去的。

當初他把這個孩子從死人堆裏抱出來，是存了私心的，可他當時確實希望他能活下去，那麽小的孩子，倔強的掙紮著，向他求救，他是那樣的不肯去死。

所以他救了他。

扶南沒想到，那樣充滿了求生欲的一雙眼睛，有一日竟然會黯淡的不像話。

他救了他，卻也在日後讓他再也不想活在世上。

……這到底是罪孽。

扶南看向餘棲枝: “你師父本也活不了幾年了，這幅義憤填膺的樣子做給誰看”

餘棲枝快咬碎了牙。

她看起來恨不得一口咬斷扶南的脖頸才好。

“我要是你，我現在就不會動一下，哪怕我當著你的面罵你師父也一樣。”

扶南冷笑， “你師父為了救你才不要命了，你現在若是也和他學了一樣的不要命，只怕在九泉之下他都要罵你不可。”

餘棲枝看著他，一字一字的說: “……你想怎麽樣”

“我時日無多，特意來問問聖女，當初的承諾是否還有效。”扶南說。

餘棲枝頓了頓: “……當然。”

扶南: “我不信。”

餘棲枝側目看他，又忍不住冷笑起來: “宮主不肯信我，我有什麽辦法”

“你的話不可信。”

扶南將宿星柳按回去，又對他說道: “我要你們今日就拜堂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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