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

第三十三章

餘棲枝看了看他，又去看宿星柳。

倏忽笑了起來，聲音嬌軟軟的，叫人害怕: “你不打算說點什麽麽，阿柳”

“……師兄，你答應讓我來治好棲枝的病的。”

宿星柳沈默了一會兒，那雙介乎於透明與白之間的眸子倔強的看向了扶南。

他確乎不是個孩子了，無論是從外表還是從骨架來看，都已經是個十成十的大人了。可他仰著頭看著自己的時候，扶南卻還覺得他只是當初那個小孩子。

“蠢貨。”

扶南冷淡的睨他一眼。

他還從沒有這麽罵過宿星柳，宿星柳被他罵的有些發蒙，又聽見他說道: “你治好了她，自己就得死了。”

宿星柳不說話。

扶南卻知道他的心思。

“我不攔著你玩火自焚，可我也不會看你走上絕路。”扶南冷笑道: “你的命是我救的，你整個人都是我的東西，難不成你還以為是你自己的麽”

作為那個火，餘棲枝權當聽不出扶南的諷刺。

她也不想接著看這兩人在這裏師兄弟情深——這不免讓她想到她的教主師父。

“我師父呢”餘棲枝突然問道。

扶南不加理睬。

依舊同宿星柳說話。

“我還盼的你能早日認清她的本性，跳出火坑。如若真有那麽一天，你師兄也死的不冤枉。”

宿星柳卻仿佛被一種極大的痛苦所折磨著。

他甚至整個人都開始顫抖著，臉色蒼白，嘴唇冰冷，活像個死人。

他那雙奇異的眸子逐漸爬上了一抹血色，這個冷淡而不近人情的冰雕在這一刻好似變成了活人一般，又像是太陽出來之後逐漸融化的冰雪。

“還會有其他辦法的，師兄……”

宿星柳的聲音是顫抖的，可語氣卻很堅定: “如果非有一個人要死，那也該是我，如果我讓師兄這麽做了，那我簡直不配為人。”

餘棲枝冷冰冰的打斷了他們的話。

她強忍著不耐的說道: “我不想聽你們在這裏師兄弟情深，有話也別當著我的面說。我只想知道我師父在哪裏，扶南，你不是說我師父和你兩敗俱傷，現在你在我面前，我師父呢!”

扶南依舊不加理睬。

宿星柳看向她: “……教主回冥南了。”

餘棲枝睜大了眼睛，她幾乎要坐不住了: “他怎麽敢!”

如果知道她的教主師父身負重傷，那些牛鬼蛇神就都會冒出來，恨不得將她師父活生生撕成碎片，好瓜分他的權力地位。

宿星柳肯定的點了點頭。

餘棲枝坐不住了。

她站了起來，往外走去，宿星柳叫了她一聲棲枝，餘棲枝頭也不回的同他說: “我要回冥南一趟。”

“我和你一起去。”宿星柳想也不想的說。

餘棲枝回頭看他，又看了一眼面色難看的扶南，她眼神輕蔑的笑了笑: “不必了，你們師兄弟情深，何苦和我一個外人糾纏。”

“我和你一起去。”

宿星柳依舊堅持，他如此說道。

餘棲枝頓了頓，她既不高興，也不打算阻止，只是留下一句: “隨便你好了。”

等她走後，扶南才看向他。

“你真的打算把命也給那妖女”

他說: “就算你死了她也不會為你掉一滴眼淚”

“……師兄，我知道你的意思。”宿星柳回答他: “可我真的喜歡她，她利用我也好，她不喜歡我也罷，我都喜歡她。”

“我知道師兄對我恩重如山，可我卻沒法聽師兄的話。”

“你既然知道，你就該聽我的。”

扶南氣急: “世界上什麽樣的女子找不到，你非要跳進這個火坑——你若真喜歡她，廢去她的武功斬斷她的經脈，不也是一樣能將她留在你身邊，何苦要對她言聽計從。”

“可那就是不是我喜歡的棲枝了。”

宿星柳回答的沒有停頓: “我也舍不得傷害她，更不願意傷害她……因為我喜歡她，我願意聽她的話，騙我也好，戲弄我也好，哪怕要我的命都無所謂，我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可我依舊喜歡她。”

扶南被他噎的說不出話。

看得出來，他很想將這禍害掐死在眼前。

“師兄，你也不用逼棲枝嫁給我，你看得出來，她不願意。”宿星柳說: “至少……在治好棲枝的病之前，她會願意讓我陪在她身邊的，這就足夠了。”

“我當然知道她不樂意!”

扶南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也看到了，你願意為她去死，她卻連做做戲哄你開心都不肯，都這樣了，你還要喜歡這女人”

“……喜歡又沒有原因。”宿星柳看向他: “這世界上有這麽多人都願意做戲哄我，可我一個也不喜歡。我喜歡棲枝——哪怕她不會喜歡我，我也喜歡她。”

他這輩子從未為自己活過，像是行屍走肉一般麻木的度過一生。

可在喜歡她的時候，他卻覺得自己真正活著。

縱使師兄用自己的命逼他。

他也不願意放棄。

“師兄的恩情，我這輩子償還不完。”

扶南還以為他要說來生再報。

哪曉得這小子說: “既然如此，師兄就當從未救過我好了。”

扶南都被他震驚了。

他簡直要氣笑，這麽不要臉的話，怎麽可能是宿星柳說得出來的。他帶著十足偏見和大家長的濾鏡想，肯定是餘棲枝教唆他這麽說的!

“師兄……”

宿星柳頓了頓，同他說: “我們來日再會。”

“……沒有來日了。”

在宿星柳轉身離開，跨出門的最後一刻，扶南聽見自己這麽說道。

可宿星柳只是微不可見的。

停頓了一小會兒，就這麽離開了。

有那麽一小刻，原以為自己因為功法修煉失去了正常人的七情六魄的扶南，居然短暫的感受到了傷感。

這一走，大抵就是生離死別了。

……也好。

##

餘棲枝匆匆趕回冥南。

她身後黏上了一個小尾巴，怎麽甩也甩不掉，無論她怎麽諷刺譏諷他，宿星柳都依舊無動於衷，只是沈默的跟在他身後。

時間久了餘棲枝也就懶得趕他走了。

愛跟就跟，她就當有個免費保鏢了。

何況這個保鏢還事事以她為先，寧可苛待自己也不肯看她受一點兒委屈。

餘棲枝煩他煩得要死。

她生平最恨人擺出一副癡情樣子來。

尤其是對她這般。

別傻了，她才不會覺得有半點愧疚，哪怕現在宿星柳為她而死，餘棲枝覺得自己也不會有一點兒傷感。

可他安靜又溫順的擡眸看著她的時候。

餘棲枝又沒法對他生氣發火了。

他像是剛出生的幼鹿一樣，那雙眼睛純凈的令人害怕。

……這家夥真煩人。

餘棲枝想。

她緊趕慢趕，幾乎是以來時的兩倍速度回了冥南教。

風塵仆仆的模樣，鬥篷都是灰撲撲的，再也沒有往日裏聖女的派頭。

宿星柳明明跟她這樣同行了一路，可他還像是冰雪凝神，霜魄為骨的世外人，這不免讓人有些嫉妒。

餘棲枝將這歸功於宿星柳懼光。

以至於時時刻刻都要遮擋著自己的緣故。

門人驚了驚，認出了策馬而來，驕縱的停在正門口是的許久未見的教中聖女。

餘棲枝摘下兜帽，露出一張比花朵兒還要嬌顏的容顏。

她翻身下馬，隨手將鬥篷往門人處一丟。

門人下意識阻攔她: “聖女且慢——”

話完未說還，眼前便閃過一道冰冷無情的弧光。

血濺了出來。

門人不可置信的捂著喉嚨，發出喀喀的痛苦呻。吟。

他幾乎是畏懼的往後退了好大幾步，再不敢靠近這個翻臉無情的教中聖女，生怕她下一招就直接結果了自己的性命。

餘棲枝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宿星柳頓了頓，也跟著她往前走。

餘棲枝火氣不減，但凡是攔著她的十有八九要倒黴。到最後，宿星柳幹脆替她代勞，餘棲枝也默許了這種行為。

等她闖進屋子裏的時候，教主正在同手下人說著些什麽。

餘棲枝看見他，眼淚都快下來了。

被她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你怎麽回來了”教主詫異的看著她: “怎麽，扶南這王八蛋不肯救你”

“我當然要回來!”

餘棲枝氣的咬牙，她死死地瞪著那個熟悉的不得的聲音，聲音都因為太過激動而發生了顫抖: “我要是不回來，怕是只能收到了你的死訊!”

“你知道了。”

教主嘆了口氣，他揮手示意手下人推下去。

又看了一眼跟在餘棲枝身後的宿星柳，見餘棲枝沒反應，才慢悠悠的說道: “人終有一死，有輕於鴻毛，有重若泰山……”

事到臨頭了他還要嘴賤。

餘棲枝真是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少說廢話。”

餘棲枝罵他: “你可真是個老王八蛋。以為這樣我就會感激你嗎你做夢，我恨不得扒開你的墳，將你這個老混蛋拉出來鞭屍才好!”

“你以為我突破不了第九重麽姑奶奶天資聰穎又吉人天相，運道比你這個老家夥強了不知道多少倍，要你在這裏操心甚麽!你這麽顧著我，怎麽不想想你自己，一把老骨頭了，還學年輕人，這下好了!叫扶南把你骨頭都拆了，你高興了!”

餘棲枝眼眶泛紅，她氣得臉色漲紅: “到頭來……到頭來，我怕我來晚了，連你的棺材都看不到……”

教主一開始還不以為意，甚至笑吟吟的看著餘棲枝大發雷霆。

可等她哭腔出來的時候。

他整個人都發慌了。

將餘棲枝養到這麽大，何時見過她掉了一滴眼淚，可見是真的傷了她的心。

“別哭，別哭……”他笨拙的哄她。

說來也諷刺，她小時候，教主既沒有抱過她，更沒有哄過她，到這個時候，他居然還能體驗一把父親的滋味: “我不是好好的在這裏麽。”

餘棲枝: “我再晚來一步，是不是只能看見你的墓了”

“大，大概……”教主說。

餘棲枝殺了他的心都有了。

她抽了抽鼻子，死死地咬著下唇。

餘棲枝恨死自己現在這幅軟弱的樣子了——她更恨自己居然沒有發現教主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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