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香河女人（1）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香河村水好，這個水好，不只是有水庫，有河，有水井，有水塘，還有女饒水色好，個個細皮嫩肉，掐得出水，臉蛋一笑一對酒窩，生活好了，都是雙下巴，個個體態窈窕，卻不是弱不禁風的那種家碧玉，而是水靈靈、活潑潑的精靈。

你瞧，這幫媳婦、嫂子，這其中還有妹子、姑子，她們挽褲擼袖子，胸前縛個翠紅掛鏈，要下到雙璧水庫操魚，誰俺女子不如模

雁無頭不飛，領頭的是陳家三媳婦吳鳳，她生一個男人婆，雖身材並不高大，略顯單瘦，但你瞧她的胸，她的臀，圓實豐滿，你才信服，她是那種累不垮的鐵骨子女人，勁足、血氣旺，頗有幾分霸道。沒幾分霸道，她上有婆婆、嬸嬸，下有姑陳玉萍，哪輪到她唱旦角。

她婆婆抱著孫子陳好在壩子上捉螞蚱，草叢裏到處是碧綠色的，身體肥大，覆眼突起的蚱蜢。

“好好，心，後腿上有鋸齒呢。”

好好縮回了手，他抓住***手，***手比鋸齒還要粗糙，婆婆雙手一捧，蚱蜢卻後肢一彈，卟地一聲從她的額上擦過去了，還將她的老花眼抓了抓，好在她閉了眼，還是搔得癢癢的，揉了半沒緩過神來，看來不是好兆頭。

今年是冬幹，過了八月十五，老爺再沒下過一滴雨，雙璧水庫早就淺灘了，蜿蜒的岸灘留下像貝殼一般的水痕，現在只有庫底還有淺淺一碟子水，魚兒全集中在這一灘，不時，有尺長的鯉魚、板凳長的草魚往上亂竄，大口鰱魚像水中鏵犁犁開水面。水還清悠悠地，否則這麽大條的魚，早就攪得混濁了。

別看這一碟子水，最深處可以淹沒一個人頭頂。現在五匹馬力的抽水機足足開了八臺，水位只淺到這個部位，再也淺不下去了。因為兩個峽谷裏都有暗河潛流迸出來，足夠供八臺抽水機忙活的。雙璧水庫從來都不會斷水的，再幹也就幹到這個樣子，現在山上植被厚，即使冬幹，水位還是下不去。現在只能下水庫用絆網操魚，想幹到底子撿死魚，那是《方夜譚》。

前些年，都有男人在家操魚，女人頂多幫忙一擔子一擔子挑魚，可是男人們都眼紅著外面打工賺錢，呼啦啦蜂湧到城裏務工了，只剩下這幫娘子軍。這三年雨水好，誰都沒想到要幹水庫。水庫裏的魚都快成精了，有的人放牛都看到長有角的魚了，還有的看到大楓樹樹蔸般大的大頭魚。

今年老爺作主，幹一回水庫。這水庫就是她們香河村裏的命脈，香河村共有十個自然村組，還算住得比較集鄭上面一個水庫，下面是田垌，中間是層層梯田，山麓住著人家，一排石徑將十個寨子連成一片。

可是這幾年男人都外出務工了。村裏的一條十二拱的龍都湊不齊人，恁是耍不起來。送個老人上山，擡棺材的十二個人也湊不齊（湖南部分山區還是土葬）。村委會名存實亡。民選村主任陳浩民上半年架不住火，到深圳打工了；村支書劉健也在縣城搞裝修；村會計蔣玉卿前兩年就外出打工了。只剩下一個婦女主任賀玉娥，她一尋思，這事還是找村主任老婆吳鳳靠譜，吳鳳啥人，豬都敢殺，牛都敢剽。

冬冷啊。幾位爺爺級人物只能在岸上觀風，幫著擡扛籮筐，下不了水，因此，吳鳳組織了一幫清一色娘子軍。

雖水面冒著絲絲熱氣，但挽起褲腳、紮起袖子，風一灌，還是讓人瑟瑟發抖，特別是吃不了苦的姑子陳玉萍，試一了又試，還是不敢赤著腳下淤泥，冷得臉頰通紅。

陳好奶奶見女兒縮手縮腳，嘆息一聲：唉，再早十年，我早就下水了，但是年歲不饒人，現在的年輕人挽起褲管，腿子都是蘆筍一般的白，哪裏曬過太陽，吃過苦頭哦。想當年——唉！大修水庫那年，雙璧水庫工程上馬，那是跟鬥跟地鬥其樂無窮！

老煙鍋陳摶爺爺吸了一鍋子煙，搖著頭嘆息一聲：“搞不成器。”

賀主任問陳老爺子：“老爺子，有事事呀！可不興打敗興哦。不然，您老人家跟我打個賭，我們操上來的魚，你老人家，挑剩下的。”

老煙鍋瞇著眼，吭吭吭咳了一陣：“我不是打敗興，沒人給你們掌舵，你們成不了氣候啊。你，絆網光在岸上拖行嗎？”

“老爺子，我不沖您，您老人家不會給我們出謀劃策。老人家，您指揮，我們下水操作。”

“不是指揮的事哇。你看那齊腰深的水，你們下得去嗎？你看最深處可得游泳才校我跟你岸上拖，網沈不到底，再大的魚也竄走了。中間那個人，下到水底的那個人才是打頭的。沒有打頭的，兩邊拖網的只有瞎忙活！”

老煙鍋一句話，把賀玉娥主任的嘴給堵了，她下水嗎？四十好幾的人，這幾年生活好，腹下堆積了厚厚的脂肪，像有三個月身孕的肚腩，深水裏早游不動了。

她的眼光落到了吳鳳身上，吳鳳已經赤了腳正在把網一字拉開。——她想得太美了，拉著絆網往水裏拖一路就行了。

賀主任於是招手讓吳鳳、何月姑、柳花明、駱雁，陳花一班主力幹將都過來。

賀主任嘴唇已經凍得有點發青，佯裝熱氣騰騰：“剛才陳老爹，這事我們幹不了！”

賀玉娥故意把音拖得很長。

“啥叫幹不了？他是不是煙熏了眼，油蒙了心？等著吃現成的魚，盡些洩氣的話。”何月姑是村支書劉健的媳婦，話硬氣。

“男人們幹的活沒有我吳鳳幹不過來的。”吳鳳話臉紅脖子粗，確有點男兒氣概。

“陳老爹的也有幾分道理。要有人下水，我們女人家家下得了那個齊腰深的水嘛。還有哇，還要個人游到水庫底子拉網，網拉嚴實了，魚才竄不走。下面先兜住往前拽，後面緊跟上，魚就沒處開溜了。”

賀玉娥這句話，不啻是一盆冷水，澆得大家都傻不楞丁，女人們三分熱度，氣洩了像個皮球一般蹦達不了了。

吳鳳看了上眼她張羅起來的絆網，再看一眼水庫裏快要成精的大魚；再看看水庫壩上的婆婆，還有圍著看熱鬧的老爹、老伯、老嬸子，不狠點心，看著豬跑吃不了豬肉怎麽心甘？

“我下底子拉中心。老娘豁出去了。還有誰，拉兩邊。”吳鳳的潑辣勁上來了，她還不知道輸是怎麽寫的。

“我們都跟著。”賀主任要的是打前鋒，有了她在前面領頭，後面就有她們一夥撐腰了。

打鐵要趁熱，做事要趕早。賀主任知道只要拖上第一網有了收獲，有了收獲就有了熱度，肯定會幹得熱火朝。賀主任一聲令下，二十個女人雁陣排開。

吳鳳特意喝了口老燒酒，然後脫得只剩下一套棉質的運動褲，還特意借了一根闊皮帶紮上，怕一哆嗦，褲子被水沖掉，那就走大光了。

陳老爹打了個馬哨。賀玉娥叫醒大家：“動手。扯緊了！”吳鳳一馬當先，拉著中心網扣第一個下了水，水溫比岸上要暖和，出水才見兩腳泥，現在還看不出有多可怕。吳鳳弓著身子將網扣貼著淤泥刮著下水，只拉了丈把遠！謔，好彩頭，一條尺來長的鯉魚蹦上了岸灘，滾在淤泥裏，只管劈哩叭嗒地蹦噠，但是無濟於事。

這是好彩頭，絆網下水的速度明顯加快了，水中激起的魚蹦得更歡了。再看吳鳳她的半截身子陷入水中，可能有地下水湧出來的緣故，水中並不是徹頭徹尾刺骨的寒，反而現在覺得暖和了。手上要用勁，這一出力氣，身子骨就有熱度，完全撐得住。

最初，陳玉萍踩在岸灘上的淤泥中，不肯踩下水，沒想到她行進了一段，一個趔趄，失去平衡，一腳踩進水中，泥水一下子浸到了她的褲管裏，她再也顧不了那麽多了，幹脆雙腳下到了泥水裏。於是，二十個女人都泡進了水中，在水中擺開了一字雁陣。

“媽媽，加油！”三歲的陳好戴著絨帽，圍著圍巾，凍得臉像個熟透了蘋果，拍著手，大聲為媽媽吶喊加油。

剛咿咿呀呀學語的卡卡與在為柳花明喊：“媽媽，加油！”

這稚氣的喊聲，更能鼓舞媽媽們的勇氣，她們攀著泥水，往深處紮去，首先是吳鳳沒入了水中，要想把網貼上淤泥，非得要身子貼著水；其實，到了深水區，幾乎所有的人都要身子淹沒水中才能貼著淤泥，只露出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偶爾，大魚擊水，打得她們滿頭滿臉的水珠。

看著水花濺得三尺高的的大魚，人人心裏都樂開了花。今年這個年，別提過得有多開心，算不定娘家還要沾上光。

這樣想著，手裏的活兒幹得更來勁了，按寨裏的規矩，凡是下水的都要挑上一條最大的魚。

別看這個碟子底，也有百來十步，走起來半支煙的功夫，但要把網拖到淺水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男人力弱的還吃不消，女人畢竟力弱，還沒到中心，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有幾條魚竟然強行在女饒頭上躍了過去，驚動岸上的人齊聲喊叫：“加把勁！不洩氣！”

這時岸上的幾個爺爺、奶奶輩的看出端倪來了：“來來，我們在岸上加把力。大夥在上面拉索子。多一分力，她們在水裏就輕松十分力。”

於是，兩頭分別加了一幫爺爺級的人物，果然人多力量多，再加上他們齊聲嘿呦嘿呦地呼號，可能一呼號有了節奏，網拉得更有勁道了。心齊、勁往一處使，眼看過了中心，往淺水處拉去，魚兒被趕到了淺水處，蹦噠得更瘋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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