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相比幹燥的西域，長安近日一直都在下雨。

京城也在進行著一場角力。

括戶之法推行之後，官宦豪門對於此項法案的地址只是在暗中，因此法案在漸漸的下探，還沒有與反對的利益集團產生激烈的碰撞，就像一柄利劍刺入淤泥之中，雖然沒有與淤泥之下的石頭產生直接碰撞但是還是有很大的阻力。

根據戶部的統計，丁男增加有限，李亨覺得這柄被淤泥包圍的劍，必須要加大力度，所以，他必須做好與頑石相撞的準備。

於是李亨以督察括戶為由，在尚書省召見幾位負責執行括戶的大臣，其中也包括劉羨之，李亨待其他大臣散去之後與劉羨之單獨進行了交談。

李亨首先開口道：“方才幾位大人都稟告了括戶的進展，歸入豪門官宦的這些逃戶，他們為了留住這些逃戶，抵抗朝廷大計，竟然向逃戶收取更低的租賦，因此若不能撼動他們，此計便不能推行天下，雖然方才幾位大人沒有明言，但是我知道目前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殺雞儆猴，這樣做的確會得罪很多人。”

劉羨之沈默了一陣，開口道：“殿下，現在是到了用法的時候。”

“用法？”

“用法即是用強，但是即使是用強殿下也要選擇最穩妥的法子，也要選擇對的人，有些人即使得罪了也不妨礙大計的施行，有些人得罪了會遇到很大的阻力。”

“願聽先生詳解。”

劉羨之解釋道：“殿下剛才提到了殺雞儆猴，這的確是最有效的法子，殿下選擇幾個無關緊要的角色便可。”

“豪門官宦兼並土地如此之多，他們仰仗著朝廷爵位，從不將朝廷法度看在眼中，殺幾個小角色就能使他們就範？”

“殿下，選對用強的對象，會節省很多的力氣，殺雞儆猴的對象便是那些無關緊要的小角色，對於那些大角色，我們就要用另外一種法子。”

李亨的神色變得認真了起來，“什麽法子？”

“勸一儆百。”

李亨眉眼一凝，“勸一儆百？”

劉羨之的表情依舊淡然，解釋道：“勸說一個人，讓其他的人就範。法理法理，法之下還有一個理字，法用強，強立威，翦除幾個私藏逃戶、證據確鑿的小角色，大老虎即便有地位權勢也無法維護。理用謀，謀定局，小角色因為大老虎不能保護他們而動搖，大老虎因為小角色動搖而孤掌難鳴。”

“強立威，謀定局。”李亨默念著這六個字，似乎是有所觸動，忽然道：“我明白劉大人的意思了，殺伐表示此法勢在必行，令利益集團產生動搖，規勸表示我雖為太子並沒有用此法案有意打壓任何權貴之意。”李亨能夠看到這一層，的確是一名睿智之人，因為自己是當朝太子，在執行每一個法案的時候，為避免遇到巨大阻力，必須要做到法理二字，因此用強和用法一定要拿捏好最恰當的分寸，既能是使為非作歹之人伏法，又能使朝廷中人人敬服。

劉羨之見李亨察覺出了這一層含義，眼神中露出讚賞之色，“殿下身份尊貴，奉旨輔政，每一步皆要做到公允公正，用法而又不失度，用謀而又不失仁。”

這一種思想上的碰撞和精神上的默契，令李亨的眼中發出一絲光亮，這種感覺就像是，站在自己身邊的這個人不是臣屬，而是自己的摯友。

李亨定了定神，又將思慮回到了目前的話題之上，“這個大老虎便是皇親國戚中最有影響力的那個人。看來，我要去一趟晉國公府了。”

晉國公是已故王皇後堂哥，是隴西士族，祖父曾經追隨太宗皇帝，在對突厥的戰爭中立下戰功，被太宗皇帝封為國公，世襲爵位。

劉羨之行了一禮，“在下靜候殿下佳音。”

在回東宮的路上，李亨一直在思考。

就在那些私自收留逃戶的豪門官宦對此法案的進展還處在水波無驚的錯覺當中的時候，太子李亨在當日以阻撓當地官府收繳土地的罪名令處死了三個非法占有土地的伯爵，這件事情大大地震驚了那些處在觀望中的豪門官宦。

接著李亨去拜訪了晉國公，第一次拜訪的時候時間很短，李亨並沒有得到任何結果，就在朝臣們認為晉國公頂住了李亨的壓力的時候，李亨第二次拜訪了晉國公府，與第一次不同的是，此次拜訪李亨令東宮六率將晉國公府邸包圍，並且在府內交談的時間要比第一次長，晉國公親自將李亨送出府外。

次日，晉國公主動遞上奏折，聲稱自己對於國家沒有尺寸之功，而忝居國公之位，太子殿下仁厚，以道義和國家利益相勸，使自己覺得羞愧難當，要將自己這幾年來非法兼並的土地上繳國家，將逃戶遣返回鄉。

晉國公的此番奏書，在京城中炸開了鍋，晉國公屬隴西名門望族，在朝中有很多門生故吏，其一向以自己的出生自傲，從不將朝廷法度放在眼中，並且聲稱其收留逃戶是為了托庇逃戶，讓其有田畝耕種，並且自己也向朝廷繳賦，沒想到李亨拜訪了兩次就讓他交出自己非法占有的土地，那些還沒有上繳非法土地的豪門官宦大為驚異，不知道李亨對晉國公說了些什麽，紛紛覺得太子在執行此法案的時候，張弛有度，講究法理而不失仁德。

原來想要聯合起來對抗此法案的豪門官宦在這兩件事情之後利益鏈條瞬間瓦解，皆紛紛向朝廷交出了自己的土地，一時間，各地括戶之法進展順利的喜訊絡繹不絕。

李林甫在中書省督促括戶，看到在括戶處於瓶頸階段的李亨以迅雷之勢殺雞儆猴，括戶取得重大進展，並且李亨的聲望一時間也升到了一個高點，而李亨能夠將括戶一事進展如此順利，這正是李林甫感覺到奇怪的地方。張九齡李適之被貶謫，榮王離京，張修被調任樓蘭，李亨身邊再無謀策之人只剩下名不見經傳的房琯，此次擴戶是房琯首提，難道那個房琯的計謀？

李亨的身後一定是那個人，正是那個人在暗中對抗著紅妝。

李林甫發現自己小看了李亨，天下的豪門如此之多，難道他李亨都能收繳不成？想到這裏，李林甫覺得李亨大有成功之勢，因此他決定煽一把火。

精思堂內的燈並沒有點燃，李林甫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豪門官宦之家皆有俸祿和朝廷賜予的田畝，若是兼並土地收留逃戶便是違法之舉，趁著李亨現在的這種風勢，對違法的豪門官宦用嚴刑厲法予以收繳，當然能夠激起一些變故，李林甫決定順水推舟，以嚴刑厲法推行括戶，將責任都推脫給李亨。

在禦史臺門前設有一只大鼓，供人鳴冤之用，今日忽然鼓聲大作。

二十多名老者，聯名上書禦史臺，聲稱有些人打著太子的旗號為非作歹，橫行鄉裏，狀告太子親自指派的戶部郎中柳植強行征繳土地，私自核定征繳土地大小，並且打傷五位朝廷親封的勳爵之後，陷太子於不仁不義，懇請禦史臺上書皇帝陛下，查核此事。

因為皆是朝廷勳爵之後，其中還有太宗皇帝親封的爵位，禦史臺不敢怠慢，將此事上奏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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