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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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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扣

簡星嶼回學校跟導師討論畢業論文開題報告,其實是單方面被批。他最近花太多心思在工作上面,倒把現階段最重要的正事搞得一塌糊塗。

從教學樓出來的時候天色開始轉暗了。

才六點不到。

今年的冬天來得格外的早,滿頭黃葉的楓樹已經掉光了葉子,剩個光禿禿的枝椏。他低下頭仔細尋找,然後謹慎地在地上撿了兩片黃楓葉夾在書本裏面匆匆離開。

“外面好冷啊。”簡星嶼推開家門的時候,迎面的溫暖撲過來,他不自覺發出感嘆。

“都說我去接你。”

“你在城北拍攝,離學校這麽遠。幸好你沒來,我們才能差不多時間到家。”

溫煦澤早他五分鐘到,他走過來擁著他在鞋櫃邊上吻了一會兒才拉著人進屋。

“我買了蛋撻,餓了先去吃點墊肚子,我去做飯。”

“嗯。”簡星嶼洗過手,捧著蛋撻過來欣賞美男做飯。他第一次來溫煦澤家也是差不多的情形,他坐在島臺邊上,拘謹地看著溫煦澤忙活。

那時候想著難得見到大明星下廚,他還悄悄拍了張照。

簡星嶼打開手機,翻到那張照片,連帶著的還有溫煦澤拿著他的手機在教室和他自拍的照片。

他捏著蛋撻的錫紙殼挪動廚房裏面,扔進垃圾桶。然後靜悄悄地貼在溫煦澤背後環住他的腰身,腦袋靠在寬厚的背上。

“怎麽了?”溫煦澤顛了顛鍋,把炒好的西蘭花牛肉倒進碟子裏。

“其實那時候我說暗戀你是騙你的。”簡星嶼突然坦白。

氣氛有一瞬的凝固。

“別說傻話。”溫煦澤怔楞片刻,然後繼續把鍋裏的菜盛出來,還貼心地用廚房紙把盤子邊緣的醬汁擦幹凈。

“不過我喜歡你是真的,現在真的喜歡你。”他強調兩遍。

“嗯。”溫煦澤可有可無地回,接著處理雞肉,好像身後的掛件對他毫無影響。

“剛剛你的心跳變快了。”簡星嶼半開玩笑說,“是不是擔心我不要你?”,說完他臉頰又在他背後蹭了蹭,露出一個只有冰箱看見的落寞笑容。

“後背肌肉發達,是聽不到心跳的。”溫煦澤鎮定地說,土豆雞肉已經燜上了,他蓋上蓋子調了小火,轉過身攬著他走到旁邊的高腳椅坐下。

“怎麽了?”溫煦澤雙手撐在他身後的大理石吧臺上,把人禁錮在小小一隅。

簡星嶼擡起頭,眼睛倒映著吊燈亮晶晶的,“只是想起來第一次來你家你給我做飯的樣子。”

溫煦澤沒說話看著他,似乎在等著他的下文。

“其實那時候我也悄悄偷拍了一張你做飯的照片來著。”他說著從口袋裏面掏出手機翻給他看。

他翻著翻著突然卸了力,咚地一下,腦門磕在溫煦澤肩頭,該是很疼的,但是他沒有喊出聲,只是那麽靜靜地呆著。

“上學期一開始有人花錢找我記錄你上學的時候經常去的地方還有見什麽人。你很多次偶遇到我都是因為我故意去接近你而已。”

“好了,別說了。”

“你在我電腦看到的那些照片都是要發給那個人的,每一張都明碼標價......”

“我說別說了。”

“你問我是不是暗戀你的時候,我想都沒想就說是,因為我害怕你討厭我再也不和我來往。所以後來就去搜如何追求別人,雖然大部分方法都很蠢,但是我也不會別的,就只能照做。”

“其實我有想過一直瞞著你,但是你總是對我很好,你越好就越顯得我很糟糕。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說這個,可能是天氣太冷了,凍傻了。”

“那你想怎麽樣?”溫煦澤低頭看著他,語氣很平靜,甚至一丁點的起伏都沒有。

“沒有想怎麽樣,我可能在發瘋。”簡星嶼說,“算了,我要去改論文了,教授說我的文獻綜述寫得像一坨濕漉漉的拖布,句子沒有精簡、拖泥帶水。”

“我看你才像一坨濕漉漉的拖布。”溫煦澤把他的下巴擡起來,抽了兩張紙把他臉上的淚擦掉,又抽了一張摁在他鼻子上,“哼—好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簡星嶼沒敢像往日一樣去抱他,只是悄悄地挪過兩個枕頭中間的那條線。

“你不生我的氣嗎?”

溫煦澤捏了捏額角,轉過頭靜靜地看著他。

“那個人我也不知道是誰,她給我的錢我都退回去了,但是她沒要。她說只是用來自己看的,不會外發,而且我第二次來你家的時候回去就立刻跟她說清楚不做了。”

“嗯。”

“那你......我現在還剩多少分?不要扣太多,我明天給你做早餐,我剛學了削小兔子蘋果,我給你削。或者你罵一頓我吧,打我也行。算了你不要原諒我,這樣我就會一直膽戰心驚,不對,兢兢業業對你好。”

“簡星嶼。”

“嗯?”他剛嗯了一聲,就像要哭一樣,明明溫煦澤什麽都沒說,他就像被判刑前的犯人——懊悔又悲傷。

“既然知道我會生氣為什麽還告訴我?”

“我不想有事情瞞著你。”他說完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又把頭埋進被窩裏,“也不想你有事情瞞著我。”他說話時,因為聲音悶在棉被裏面,所以傳出來有些失真。

“要抱嗎?”溫煦澤問。

“可以嗎?”

簡星嶼怯弱地小聲發問,沒等他回答就自動自覺調整好姿勢,像做了千百次一樣,把自己鑲嵌在他的懷中。

兩人同時慰嘆一聲。

溫煦澤有規律地輕拍他的後背,像哄小孩睡覺一樣,過了一會兒他問:“如果那個人沒有讓你來接近我,你是不是這輩子都記不起我了?也不會想方設法去見我。”

一想到這簡星嶼又要哭,那種酸脹的情緒幾乎把他淹沒。他好像掉進了深海裏面,四面八方湧來的鹹澀液體把耳朵、眼睛、嘴巴封印,他呼救不得,也聽不見、看不見救援船只的信號。

“簡星嶼,我不要你喜歡我了。”

他聽見溫煦澤這樣說,感受到他在很用力地把自己的臉掰起來看向他。簡星嶼梗著脖子不願擡頭,但是如蚍蜉撼大樹——無濟於事。

他還是撞進了那雙漆黑而深邃的眼眸。他突然覺得此刻像是在課堂上不小心和老師對上了目光,然後被迫站起來背誦只看了一遍的課文。周圍同學都在竊竊私語看他笑話,他不敢看老師的臉色,嘴巴張了張,卻什麽都背不出來。

“我要你愛我,只愛我。”溫煦澤說。

溫煦澤平靜地給他下了宣判。

我的罪名得到了主的寬恕,簡星嶼如是想。

“愛你就夠了嗎?愛你你就不會跟我生氣了嗎?”

“嗯,愛我就夠了。”

“好。”簡星嶼胡亂把臉上的液體擦幹凈,擡頭對他笑了笑,“你不想要我嗎?你要我吧,怎麽樣都可以的。”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臉上帶有獻祭一樣的決絕,黝黑的瞳孔裏面有一道弧形的光帶,像一柄彎刀。

“以後再說吧,很晚了,睡吧。”

簡星嶼乖巧地說好。

夜半時刻,溫煦澤睜開眼,聽著旁邊濃重的呼吸聲有些心疼。簡星嶼剛剛說了好之後又默默淌了很久的眼淚。他自以為掩藏得很好,其實空氣中呼吸頻率的變化很明顯,鼻子都哭得不通氣,昏昏沈沈睡過去睡得並不安穩。

他低下頭借著昏黃的燈帶看簡星嶼的睡顏,紅撲撲的臉頰上還有明顯的淚痕,已經幹裂了,他拿過放在床頭的面霜幫他抹。

他知道簡星嶼對自己不與他行親密之事的不滿和難過,也知道簡星嶼悄悄做的那些自以為高明的引誘。簡星嶼很可愛,簡星嶼很好。

但是他還沒有足夠的信心能讓簡星嶼不受傷。

他最近頻繁往返m國都是去見他的心理醫生——勞倫斯女士。

三年前休學出國,住進療養院那段時間一度是他人生中最黯淡的日子。某天他坐在窗前思考如何用病號服把自己勒死的時候,勞倫斯突然出現。

“好特別的紐扣,可以借我看看嗎?”她就像個恰巧經過的普通婦人,只是單純欣賞溫煦澤手中那枚迷彩圖樣的紐扣。

溫煦澤對周圍事物沒有反應已經持續了很久,甚至電擊治療對他也毫無作用。但是那天,那個平常的午後,他卻朝勞倫斯張開了手,雖然只有十秒不到他又非常寶貝地收了回去。

那枚紐扣實在是普通得可以,質地像是塑料的,上面還有些許磨損,但勞倫斯還是認真地讚美了一遍,最後說這枚紐扣的主人肯定也一樣可愛。

溫煦澤似乎露出一個笑,似乎又沒有,他只低低地回了個嗯,若不是房間內安靜得針落可聞勞倫斯根本不可能聽見。

自那天以後勞倫斯偶爾會來跟他聊天,不過大多數都是勞倫斯單方面在說話,她說自己家的小狗總是喜歡去泥潭裏玩得一身臟,也會說昨天和孩子逛布料市場見到很多漂亮的圖案。

她拿了一疊布料模卡來給溫煦澤看,“或許我們可以為你那枚漂亮可愛的紐扣找個搭檔。”

Partner,她是這麽說的。

這實在是一個有點暧昧的詞語,作名詞時意為“夥伴、合夥人、搭檔、舞伴、配偶、性/伴侶”。

溫煦澤垂頭在那一沓眼花繚亂的布料裏面仔細挑選,提格牛津布、印花法蘭絨、羊毛、針織應有盡有。有簡約的純色,也有跳躍的蒙德裏安,但是他一個都不喜歡。

溫煦澤把布卡還給勞倫斯,然後又轉回頭去看窗外的湖泊。

“沒有喜歡的嗎?”

沒有回答。

過了幾天,勞倫斯又帶了一疊新的布卡來找他,她興奮地跟他說過兩天有個布料博覽會,到時候可以見到很多奇特的布料和圖案。

溫煦澤把布卡翻完還給她,說嗯。

博覽會的規模很大,勞倫斯買了個布卡紀念品,不過上面只有百來種布,她又拍了很多照片。

溫煦澤把布卡翻完,又去看平板電腦上的照片,最終在一張波西米亞風地毯上停了下來。

墨綠色、寶藍色、橘黃和暗紅拼成了這張美麗的地毯。規則而繁覆,濃烈卻對稱的圖案給人第一眼以美的感受,底色是墨綠,正中間一個紅點,然後是淺綠和寶藍交替往外擴散的花朵形狀,間或點綴橘黃色。

像一朵暗夜中悄悄綻放的花朵,看起來與迷彩紐扣很搭。

勞倫斯見他停下滑動的手,好奇地看了一樣屏幕,“哦這真是一張美麗的地毯,我明天還要和朋友去逛一次博覽會,需要幫你訂購嗎?”

“好。”

他說sure,不是yes,好像真的非常喜歡那張地毯。

“Hi,Vincent. ”屏幕上出現和藹的勞倫斯女士的臉,她笑呵呵地與溫煦澤打招呼,“你那邊現在應該是午夜,我不認為半夜不睡覺找醫生是個好主意。”

“更何況你現在應該是與你的那位紐扣先生在一起的。”

溫煦澤臉上露出一個苦笑,而後才說:“幫幫我吧,Lawr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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