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這家店鋪的頂是鐘樓。樓頂為四角攢尖式，重檐三滴水，上置鎏金寶頂，光彩奪目。其中掛一碩大古銅色鐘。鐘隱隱約約可以窺見出許奇異的紋路，沈默的鐘似乎感覺到了有人在看他，它輕晃了一下以亦回應……赫然間，一只黑色的巨大怪影從鐘裏爬了出來。它猛地爭開眼睛，那是一只猩紅的，撲騰撲騰亂動的巨大獨眼。

獨眼對上了上官永綺的視線。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麽，眼眶爆裂開幾尺裂文，眼珠漲大幾寸，有無數只像枯枝一樣的尖利爪子從身子底下伸了出來，可正當這些爪子剛剛莫延到鐘樓的屋檐，就突然僵住。那怪物駭然地發現，女孩的身後還亮著一雙金色的眼眸，充滿著肅殺之氣，令它只得悻悻地收回鋪下來的眾多手臂，只能眼睜睜地看那少女神色輕蔑地走進了店鋪。

這是一家首飾服裝的藏寶閣，縱眼望去，一片霞光紫氣，熠熠璀璨。這些衣服都是用人類貴族所珍藏的最稀有最華美的材質作的，紗，繡，錦，煙羅，綢綾、絲錦、緞，絲、鱗疊，綃。有上官永綺所見過、所沒有見過的全部款式，花裙，褶裙，彎袍，襦。縐，襖、衫、鬥篷，披帛，大氅……桌上，案上，櫃，格，架上遍布各種寶石點綴的步搖，珠釵、金銀簪，花細，流蘇，珠花，墜角，串鏈、珞圈、釧、鐲、紗扇、團扇、竹扇，菱扇……除此之外，花汁胭脂也自然不少。可謂一珠一敗恢宏世界。

俄爾間，呼嚕呼嚕，幾聲鼾聲響起，讓上官永綺一驚。待她尋鼾聲向前，很快在堂櫃下面找到一個白須老翁，他戴著珊冠翠羽，穿著黃馬褂。四腳八又的躺在地上，絲毫也沒有發覺到有人來到。就在這時，忽聽頂上有一聲冷哼，嚇得上官永綺猛地一擡頭，只見這店鋪天花頂上懸掛著一方鏡，廣四尺，高五尺九寸，刻異瞳龍駒。

這時，那冷冰冰的聲音又出現了，上官永綺幾乎可以確定，這就是那方鏡說出來的人語。令人奇怪的是。這聲音冷冽，但分不出男女。“糟老頭，快醒醒，來客人了。”只可惜那老者睡待太沈，沒聽到。突然間，一陣巨大的敲鐘聲“咚咚咚”地響起來。然後是一片地動山搖，把原先桌上許多的珍貴首飾玉器，還有瓶瓶罐罐，全部都給震到地上，摔的稀碎。

上官永綺捂住耳朵，雙腳分立，穩住身形，一邊心想：這可怎麽賣錢？

”吸呦，你又開始吵了。”這老者一聲抱怨後，慢悠悠地睜開眼，然後又“哎呦呦，哎呦呦”吱吱叫著扶腰挺起身子來。他轉頭看到玄夜和上官永綺，才反應過來，原來是有客人。

然後他掃視了一下圓圍的環境，看到了那些破損的商品，他倒也沒有露出任何難過的神情，只是撓了撓頭，隨之站了起來。

“這不是小玄夜嗎？你來我店裏可真是稀罕吶，不過我這的東西可比不上緋神給你的，不過今天嘛，有喜歡的東西挑幾件隨意拿走也好。哎？你旁邊這位是……面生，不過能修成這等姿色，想必不是花妖一族，狐魅一族那就是得有千年道行的大人物了。不知可否請教仙人名號？”

玄夜聽後笑笑，一把摟過上官永綺的腰：“上來就巴結，真有你的一慣作風，她只是無名花妖罷了，我今日帶她來挑些她喜歡的首飾衣服。”

哦，原來是心上人吶。那二位快隨老朽來。”老翁了悟，二話不多說，先是一個下蹲，接著向上一蹦，動作身形古怪，雙膝向外呈直角狀，躍向那方鏡，眼看下一秒便要頭撞鏡面，可使人大跌眼鏡的是，那鏡面似流動的水面一樣凹了進去，而那老翁就像老蛙跳入河中，消失於空中不見了。

玄夜指著鏡子說：“永綺，我們也進去，那裏面才是他的店鋪。”說完他將上官永綺抱了起來，箍著她的腰，看她伸出手臂往上夠，只是他發現好像距離天花板還有一點距離，於是他又將另一只手掌覆到上官永綺的吞上，托住她把她繼續往上擡。

本來沒什麽，可不知怎麽他的手忽然不受自己控制了，一不小心多了點小動作。

然後他就感覺到有一股惡寒從額頭上傳下來，那是上官永綺的眼神所帶來的。

玄夜咽了咽口水，側過臉避開目光，然後老老實實地把她送得更高，等上官永綺也進入了那方鏡裏面，他才松了口氣。

在上去之前，他不自覺又抓握了一下右手，松松肩膀。

上官永綺穿過一條短促而幽暗的過道，她來到出口，沒有著急出去，而是透過出口觀察了一下這另一個店鋪的模樣，她探出頭，卻發現空間是顛倒的，明明她走過筆直的過道，結果出口卻像是裝在了天花板上一般，透過去可以著見地板，桌面，堂毯。

總算她多留了個心眼，沒有一下子走出去，不然就直直地從空中飛下去摔斷腿了。

玄夜也跟來了，他在後面輕輕拍了一下上官永綺的腳跟：“怎麽不下去？”說完他好像忽地想起來了什麽，又對她說：“沒事，你跳下去，不會有事的，你相信我。”

上官永綺扭過頭去直勾句地看著他：“我會摔死的。”

玄夜看見了她眼底的不信任，心口突然有些發悶，他聲音低了一些，又道：“我能接住你。放心。”

上官永綺瞥了他一眼，她瞇了瞇眼，但隨後便再無猶豫地一躍而下。

閉眼，睜眼，她落入了一個熟悉而溫暖的懷抱。

玄夜從來沒有騙過她。這一次，也一樣。

上官永綺腳底踩在地面，一陣莫名強烈的安全感襲來。

她勾了勾唇角，牽起他的手。

擡頭看周圍全貌，上官永綺發現店鋪裏的陳設位置和原來那間一模一樣，但是又似乎完全變了格調。

這間店光線昏暗，遠不如剛才亮堂，但它桌上，櫃上，架上的每一件飾品都在散發著奇異的亮光，淡淡的熒粉與濃郁的脂香撲面而來，有奇麗詭滴的蝴蝶棲在櫃鎖上，有暗金色的亮眼蟾蜍趴在梳妝鏡盒上，插在蜂窩與鳥巢上的花簪，花細上的明艷群芳正在活生生地爭相盛放，墜角上的明珠自己會滾落，鐲釧之間時而會發出“叮當”的碰撞，各式的裙袍帛襖在空中緩緩排著隊飄行；團扇，折扇也是，就好似一群看不見的宮女穿上了衣裳正於廊中細步穿行。

“不知你喜歡哪種樣子的。”玄夜撓了撓頭，“你挑吧，只要是你喜歡的。我都買給你。”

上官永綺輕輕笑了笑，便坐在一梳妝臺上，她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轉頭對玄夜說：“我臉上的妝正好，再多則媚俗，但我還想試式這胭脂和描眉，不如……你幫幫我吧。”

“哎？哪有男人用胭脂的，怪哉怪哉。”那老翁的聲音突然傳來。上官永綺掃了一眼盒上的那只亮眼蟾蜍，微蹙起眉。玄夜從後面上前一步，拎起那蟾蜍就塞進一邊的櫃子裏然後鎖上。

“試試也沒什麽不可的。”玄夜對著櫃子補了一句。

他坐了下來。上官永綺調和好青黛花胭，撣落一丁點揉在掌心，轉柔地勻抹在他的一邊頰上，微涼的指尖似有若無地劃過，觸碰時的涼與他溫燙的的臉頰形成了天壤之別，玄夜註視著眼前人，輕輕握住了她剛要離開的五指。

上官永綺略偏過首，提起紅袖半遮笑顏，昏暗而柔和的橘光映在她臉上，讓她一顰一笑都更嬌艷欲滴。

她快速地抽離了被握住的手，接著又挑出一支描眉烏筆，傾身貼近寶夜，為他勾勒修長濃密的雙眉，在接近眉尾處時她指尖一顫，向上陡然一提，再緩緩平落畫出鋒稍，動作行雲流水間又透出幾分淩厲的殺氣和一絲難以捉摸的溫柔。

玄夜在與她眸子對上的那一剎，他以為自己的脖子上正架著一把刀，而她正癡迷地將刀向前延伸，將刀鉗入他的皮肉，切入他的動脈，看他鮮血飛濺，但下個瞬間，她又在朝自己明媚真誠地笑，她在笑著揚起長裙旋轉，在他懷裏，閉上眼，安靜地微笑……

她就像致命的花香，一旦聞過了。使再也無法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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