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黑擇明

恐懼在那一紙宣言後，在所有與會的公家的心裏漫延開去，可是令他們感到最害怕的，並不只是那樣，而是他們現在連自由都被織田信長限制住了。

「細川大人，請問……請問我們什麽時候可以離開？」

提問的是近衛前久，在席的人之中，只有他跟織田家的關系最好，所有人都記得他的一個兒子在美濃守的手下做事。

「暫時還不行。」細川藤孝搖頭。

如果可以的話，細川藤孝也想跟著信長和丹羽長秀一同離開，再不濟也可以與明智光秀幾人一起行動，並不想留在這裏應付這些人。可惜最為熟悉京都事務的織田家家臣在之中就只有他，留在二條城的阿犬又不是會處理這種事的角色，而信忠應對公家的經驗也不足，逼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在這裏當個十問九不知的招待大使。

「是暫時嗎？」近衛前久聽出了自己等人還是有離開的可能，信長並不想要把他們全數殺死又或是長久軟禁。

「最快……最快也要三天之後。」細川藤孝壓低了聲量，認真地說謊。事實他並不知道信長的全部計劃，他是在昨天軍馬演練之後才被信長叫過去，得悉了一點而已。

「那就好了。」近衛前久松了口氣。

真的好嗎？

細川藤孝在心裏重重地嘆了口氣，他並不是那種善於抓住機會的人，也不是有五成機會就全副身家搭上的賭徒，他更偏向保守。所以跟大部份人沒有分別，對於突然而來的改變感到了驚恐。

唯一令細川藤孝感到安心的地方，那就是他沒有站在信長的對立面，而是作為他手下的一員。細川藤孝認為自己要是還在作為足利家的家臣，那結局大概就只會跟足利義昭和足利義尋一樣……

是的，如果說現任將軍足利義尋仍能保留住尊嚴，可以死得像個武士，那信長就連那麽一點臉面都不給這位前任將軍，所用的理由亦令人感到無奈。

事實理由並不是不合理，如果將足利義昭在位時的行事來看，那合理得很，但如果反過來思考，那又不怎麽正確。要知道任何一個沒有實權的傀儡，都是那樣——

「無能？」

足利義昭看不見東西，但他的腦子並沒有燒壞，就算在修道院內也不代表完全聽不到任何外面的消息，而且有不少有心人因為無法聯系到在二條城內的足利義尋，轉而再回頭找這一位已經成了廢人的前任將軍。

「足利大人，你為什麽還可以那麽鎮定？」明智光秀瞇起眼，他對這位前主君早已不再有任何情誼，最後那一次幫忙就是拉住信長的腳而已。

「不以問題來回答提問，是光秀你以前的優點，原來換了主君，這優點也丟失了。」

明智光秀咬著牙，望著這位閉上雙目，現時不過四十多歲但卻像個六十歲老人的前任將軍……

——斬草除根。

明智光秀得到的任務就是把足利義昭帶回二條城進行處決，他知道這是信長給他一個試探的任務，可能是最後一次的試探，也可能不是，但如果這次他沒有完成，那他的下場並不會比那位被放逐的林秀貞要好多少。

即使這幾年明智光秀大部份任務都完成得十分出色，可是他知道那幾次的沖動，已成了信長心裏的刺，尤其是當他看到林秀貞被放逐之後，更是感到自己在織田家的地位絕對沒有外人想象中那麽穩固。

什麽織田四天王？五大將？

那只是個笑話。

至少對明智光秀來說，真的只是個笑話，不是說他的功勳不足夠，事實上四天王﹑五大將裏每一個都是為織田家打天下的，每一個都出了大力，可問題是……

沒有阿犬。

阿犬並不在四天王﹑五大將之列，這本身就是奇怪到極點的事情。只要仔細思考，那就可以得出，這些東西很明顯是有心人用來自擡身價的東西。

連信長對此也是不屑一顧從來都沒有提過，比起德川家﹑武田家那些喜歡自吹自擂的武士，織田家內大部份人都很務實，對於這些虛名並不怎麽重視，不然怎麽連個三彈正﹑七本槍﹑二十四將都沒有出來呢？

阿犬現時的地位，在昨天之前可能還會有人異議，因為她已經是個不再管事的閑人，可是今天一早的行動，讓所有人都再次明白。那位惡鬼還是惡鬼，她不是閑著沒事，她一直都在，只不過是他們不知道而已。

只要阿犬出現，她就是信長最為信任的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代表著織田信長的意志，兩人的默契不是其他人可以取代的……

面對阿犬，明智光秀覺得自己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要不是那樣，他就會成為下一個被放遂的家臣，下一個被下令切腹的武士，甚至是下一個被處決的罪人。

因此，明智光秀很不明白，也十分不了解，為什麽足利義昭還可以那麽鎮定？那種鎮定就似是在嘲笑他一樣，被貼上「無能」二字的人像是他，而不是面前的足利義昭。

——噗。

「你為什麽還可以那麽鎮定！」

一腳把足利義昭踹翻在地上，如果足利義昭還能視物，那就能看到明智光秀那扭曲到了極點：歇斯底裏地咆哮，瞪著的雙目流出了淚水，好比神曲裏撤旦的其中一面相。

「我會死。」

——噗！

「啊～別殺我～別啊～就是這些？就只是這些？」明智光秀模仿著足利義昭當年的語氣，說出那些沒有志氣的話，說著那些令將軍威嚴丟下的說話。

「你不會，如果你加入的話就不會死。」

——噗。

「加入？你覺得事到如今，還有這個可能嗎？」

「有的。」

明智光秀聽到了這一句之後不再出腳，而是「呵」的冷笑了一聲。漸漸回覆正常的樣子。因為他終於明白足利義昭的內心，沒有他想象中那麽強大，仍是脆弱的。

足利義昭還是當天在大殿上被信長抽著求饒的廢物，這時的他，只不過是找到了一個可以寄托的希望，才能顯得那麽堅定，然而那個希望，在他的眼中，卻是個空中樓閣，不可能實現的。

「那麽你就跟著織田家一起被消滅吧。」

明智光秀不再說話走近過去，一手將瘦弱的足利義昭拉起，粗暴地拖著往門外走去，像甩垃圾一樣，甩給了那些下級武士。

「我們回二條城。」

「是，大人！」

翻身上馬的明智光秀在微笑，他真的慶幸足利義昭能保持著這種廢物的模樣，真的十分慶幸這位將軍那弱者本質在經過這些年的修道院生涯都沒有任何改變。

因為——

「我不會死，我的決定，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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