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雪松、徐白波及胡成庵三人拉隊出城了</p>

就在他們離開半天後，天空突然黑雲蔽日，令人驚惶不安</p>

從此後，穆夫人每天都在佛堂念經拜佛，祈求佛菩薩可以護佑穆雪松等人平安歸來</p>

時間在穆雪松離開後，變得漫長又折磨，那些等待的時光，時時刻刻都是淩遲</p>

她盡可能地讓自己忙碌，平日裏不該她做，不歸她管的，她全包了</p>

可是即使是這樣，每當夜深人靜，那磨人的未知還是會來糾纏</p>

此去關外，往返再算上停留的時間，約莫是一個月便能返回受天城想想，他年初開春後前往陽關做買賣時，足足離開兩個多月呢！</p>

兩個多月都能過去，這一個月又算得了什麽？大兇帶吉不還有個吉字嗎？有什麽好怕？</p>

每天每天，她不斷地這樣告訴著自己、安慰著自己</p>

可即使如此，她還是得不到真正的平靜跟安穩</p>

這天請過早、用過早膳後，她便離開了崇儒院這二十天來，她不太在崇儒院久待，那兒的空氣沈窒得讓人感到窒息</p>

穆夫人每天在佛堂念經，穆知學也不去詩友會，穆雪梅也常常待在自己房裏，足不出戶，院裏總是靜悄悄地，那些來來去去、忙進忙出的仆婢們不敢說笑，甚至連交談都少了</p>

穆雪松臨行前，穆夫人為他蔔的那支卦，就像是抹去了所有希望及快樂的咒語般，在這偌大的穆府裏起了作用</p>

她想，穆夫人不知道有多後悔當時蔔了那麽一卦</p>

來到馬房給飛飛梳毛餵草，聽見裏面傳來說話的聲音……</p>

“是真的嗎？”</p>

“真的我那個表叔在科烏給馬販子養馬，說近來關外天候詭譎，常常臺怪風，前不久有支趕馬的隊伍被怪風襲擊，就這麽沒了兩個人跟幾匹馬”</p>

“聽著怪可怕的……”</p>

“可不是嗎？我聽前院的小賈說咱們少爺出門前，夫人給蔔了一支大兇帶吉的卦，如今想來還真是教人擔心呢！”</p>

聽見他們的談話，周學寧動也不動地站在原處怪風襲擊馬隊，沒了兩個人跟幾匹馬？這聽著是多麽可怕的事！</p>

穆雪松他們不會遇上怪風吧？就算遇上了，以他們走南闖北的經驗應該也……突然間，一陣惡寒自她腳底往上竄</p>

她討厭這種感覺，她不想聽見這些關外已經、正在或即將發生的的事情</p>

就在她幾乎要對著他們大叫的時候，在她身後傳來馬房管事老傅的聲音——</p>

“你們是吃撐了沒事做了嗎？”</p>

老傅大喝一聲，嚇著了那三個正在閑聊的人，也驚醒陷在黑洞般惶恐中的她</p>

她轉頭看著老傅，而老傅正用一種溫情又憐恤的眼神看著她，“寧小姐，別聽這些人胡說八道，少爺他……”</p>

不待老傅將話說完，她拔腿就跑身後傳來老傅訓斥那三人的嚴厲聲音，而她卻仿佛聽見了荒原上囂張跋扈的風</p>

連續幾日，漫天風沙，擾得城裏人心惶惶</p>

家家戶戶幾乎緊閉門窗，不得不外出時，也一定將自己包個密不透風</p>

小單從外頭進來，一副狼狽的樣子她急急地開門，又急急地關門，對著屋裏的周學寧抱怨著：“老天爺，這是什麽風呀？前院的丁叔說他在受天城生活了幾十年，從沒看過這樣漫天風沙的景象”</p>

幾十年從沒見過？這讓周學寧想起前幾日在馬房聽見的事，那卷走了人，也帶走了馬的怪風</p>

她眉頭深鎖，眼底有著藏都藏不住的憂心愁慮</p>

小單看著沈默不語，神情沈郁的她，心知她正擔心著穆雪松想來，他們的歸期也近了</p>

“小姐”她捱到學寧身邊，怯怯地安慰著：“你別擔心，這趟路少爺他不知道都走多少回去了，就算是蒙著眼，他都不會走錯的……”</p>

她心領小單的安慰，可遺憾的是……如今除非穆雪松出現在她眼前，否則誰的安慰都只是令她更加焦慮浮躁罷了</p>

“寧小姐！寧小姐！”突然，外頭傳來玉華的聲音</p>

這次出門，穆雪松只帶了周信，並沒讓玉華跟去玉華那聲音聽著又急又慌，像是發生了什麽大事</p>

小單轉身開了門，門一開，玉華便嚷著：“寧小姐，他們回來了！少爺他們回來了！”</p>

“真的？”周學寧陡地站起，一臉驚喜</p>

“是真的，我一聽說少爺他們回來，就立刻來通知你”玉華激動得眼泛淚光，“咱們快去前屋吧！”</p>

“謝天謝地”周學寧拎著羅裙便邁出步伐，她顧不得什麽閨秀作派、淑媛風範了，拔腿就奔往前屋，小單跟玉華跟在後面，竟都追不上她的腳步</p>

來到前屋，只見好多人圍在外頭，但她聽不到任何歡騰的聲音，屋裏靜悄悄地，屋外也靜悄悄地</p>

正當她感到疑惑時，只聽屋裏傳來穆夫人的哭叫聲……</p>

她心頭一震，像是有根大鎚重重地打在她胸口，她停下腳步，竟心驚得忘了喘氣呼息她不敢踏出一步，就那麽站在原地不動了</p>

“小姐？”小單也意識到有事發生，害怕得幾乎要掉下眼淚，“小姐？”</p>

她不自覺地搖頭，一種令人難受的酸楚在她的鼻腔裏、眼眶中蔓延開來，直覺告訴她……穆雪松出事了</p>

此時，屋裏傳來穆夫人的哭聲，除了她的哭聲，什麽都聽不見</p>

周學寧只覺眼前一黑，整個人恍惚著</p>

突然，她感覺自己被拍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就有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教她整個人一震</p>

“孩子，別怕”</p>

她驚疑地轉頭看著四周</p>

小單看她似乎在尋著誰，問道：“小姐，您怎麽了？”</p>

“小單，你有聽見聲音嗎？”她問</p>

“什麽聲音？我……我只聽見夫人的哭聲……”小單說</p>

“我剛才好像聽見……”她確實聽見了，那是非常陌生卻又意外令她安心的女人聲音</p>

是誰？那到底是誰的聲音呢？為什麽明明是那麽陌生的聲音，卻讓她有種懷念又安心的感覺？盡管疑惑，但她很快地冷靜下來</p>

她再度邁出步伐，走向門口</p>

見她來，圍在外頭的人自動地讓開</p>

她站在門口，環視著廳內，所有人都在，唯獨……</p>

“寧妹妹……”胡成庵神情疲憊、模樣狼狽，眼底有著深深的歉疚及痛苦他向來是個爽快的人，可此時他唇片開合著，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p>

她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氣，穩住心神，“松哥哥呢？”</p>

“他……”胡成庵欲言又止，眼眶泛紅</p>

看著穆夫人哭倒在穆老爺的懷裏，一旁的穆雪梅也以手絹掩了半張臉，兩只眼睛淚汪汪的，她便知道穆雪松鐵定出了大事</p>

可剛才那在她腦海中響起的聲音，卻讓她成了此時此刻最冷靜、最堅強的人</p>

“徐大哥，發生了什麽事？”她問</p>

徐白波一臉的愁雲慘霧，垂臉輕嘆一聲，接著擡起頭來直視著她，“我們順利將藥物送到軍營，也發現將士兵丁們是因為飲食不凈而染疾，給他們配了解藥也就慢慢好轉我們待了幾天便踏上歸途，一路風沙漫天，可也還應付得了，豈知……”</p>

見他說不下去了，周信毅然接腔，“寧小姐，兩天前突然臺起一陣詭異的暴風，卷起頂天沙墻，我們在風沙中伸手不見五指，只能憑著細微的聲音彼此跟隨，沒想卻因此失散了……我們一行人分散多路，各自返回受天城，到了城外才發現少爺他……他失蹤了”</p>

“寧妹妹”方才語難成句的胡成庵此時終於能夠開口，“你放心，官府已經派人出城，我跟白波回頭也會立刻帶著眾家兄弟一起出去尋找雪松，我們一定會找到他的”</p>

說罷，他轉身看著徐白波，眼神堅毅地說：“白波，咱們走吧！事不宜遲”</p>

胡成庵及徐白波等人向穆家二老致意並告辭後，立即離開了穆家</p>

他們離開後，周學寧看著這一屋子愁雲慘霧，只覺自己該做些什麽，她不能只是待在這裏空等，不能跟著大家一起發愁一起哭</p>

她相信穆雪松沒事，他必然只是受困於某處，正等著被發現</p>

“孩子，馬……”突然，她又聽見了剛才那陌生女人的聲音</p>

她意識到這是一個征兆，一個……暗示</p>

馬？那聲音在提醒著她什麽？還是在指引著什麽呢？</p>

驀地，一個念頭咻地鉆進她腦裏，馬？飛飛？</p>

飛飛是在鵠族人傳說裏，可在雪原上日行千裏的神駒雖說雪不是沙，沙也不是雪，可也許……</p>

想著，她轉身奔出大廳</p>

穿齊了裝備，帶上水跟食物，她立刻趕往馬房</p>

她給飛飛上了鞍，飛飛有點躁動，似乎意識到什麽</p>

“飛飛，咱們去找松哥哥，你一定行的，對不？”她對著飛飛說</p>

飛飛那烏黑的眼珠子看著她，像是明白她的話般</p>

“寧小姐？”老傅發現她給飛飛上了鞍，又一身遠行的行裝，不禁驚疑地問：“您這是要去哪裏？”</p>

“老傅，我要去找松哥哥”她眼神堅定地</p>

“什麽……”老傅陡地一驚，“風沙這麽大，太危險了”</p>

周學寧上了馬背，毅然地說：“有飛飛，沒事的”說罷，她輕踢馬月覆，飛飛便往前行走</p>

她從側門出了穆府，一路往南城門而去</p>

這一路所見，可用狼藉兩字形容因為臺了好幾天的怪風，路上不見行人，家家戶戶緊閉門窗，商號的旗幟不是被吹走，便是被風給吹破，乍看像是有人在空中狂亂舞動似的</p>

到了南城門，她被城門守備攔下</p>

“誰？”她包得嚴實，守備也瞧不出她是男是女</p>

“我是穆家人”她說</p>

她一發出聲音，守備驚覺到她是女子，又聽她是穆家人，語氣立時變得和緩</p>

“這風沙漫天，姑娘要上哪兒去？”守備問</p>

“尋穆雪松”她說</p>

聞言，守備立刻道：“方才胡家跟徐家公子已帶人出城了，姑娘這是……”</p>

聽他說胡成庵跟徐白波已出城，正好成了她的借口，“我知道，我便是要與他們會合，這位大哥請快放行吧！”</p>

守備聽她說是要出城與胡成庵及徐白波會合，不疑有他，立刻開了城門</p>

周學寧駕的一聲，騎著飛飛迎風而去</p>

風沙片刻未息，眼前揚塵四起，混沌不清</p>

她看不見前方，任憑著飛飛想往哪兒去，就往哪兒去</p>

“飛飛，全靠你了”她趴在飛飛頸子上跟它說：“一定要找到松哥哥”</p>

飛飛毫不遲疑，像是它很清楚穆雪松的所在一般，破風而行</p>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身在何處，她聽不見任何聲音，只有風呼嘯叫囂著</p>

盡管包得嚴實，可那飛沙走石一下下地打在她身上，還是教她犯疼可她不怕，她相信穆雪松還活著，正在某個地方等待著她</p>

走著走著，天越來越黑，越來越暗，她什麽都看不見了</p>

穆雪松，你在哪裏？她在心裏呼喊著，你不能死！我來找你了，你在哪裏？</p>

她感覺到飛飛的腳步不似初時那般迅速矯健且毫不猶豫</p>

飛飛累了嗎？還是傷了呢？這飛沙走石如此銳利，是不是已經傷到了它？</p>

想著，她覺得內疚又難過，忍不住地想哭，“飛飛，對不住……”她趴抱著它，“對不住……”</p>

大兇穆雪松未出門前，穆夫人便蔔了這麽一卦是不是當時她攔著不讓他出門就沒事了？若不是沖著“帶吉”二字，她或許就……</p>

是呀，帶吉不就是有一線希望嗎？不就表示即使是在絕望裏，還是能有奇蹟嗎？不，她不能絕望，她一定可以尋到他的</p>

那個不知名女子聲音的出現，絕不是她的幻覺，她是真真切切地聽見了她想……那或許是某位慈悲的女神吧？祂既然給了她指引，必會領著她尋到穆雪松的</p>

她要懷抱著希望，只有懷抱希望，一切才會成真就在她這麽想著的時候，突然眼前出現一點隱隱跳動的光</p>

前頭有光，那表示有人她走了這麽久，總算是看見人了</p>

“飛飛，快”她鼓舞著飛飛繼續前進</p>

於是，疲憊的飛飛打起精神前行走著走著，那光點越來越明、越來越亮</p>

然後，她看見一道身影</p>

她細細一看，那身影纖細，似乎是個女子這怎麽可能？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漫天風沙裏，一個女人家如何獨行？</p>

忽地，她想起她聽見的那個陌生女子的聲音是那個女神嗎？</p>

“飛飛，你看得見她吧？”她問</p>

飛飛嘶了一聲，像是在回應著她</p>

“跟著她走，快”她說</p>

他們一路的跟著祂的身影，可奇怪的是不管他們如何緊跟，與祂都保持著同樣的距離，不遠不近</p>

走了一段時間，空中的漫天揚塵突然落地，四野寂靜無聲，而祂也已不見蹤影</p>

飛飛停下腳步，她正尋找著祂的身影，忽地，前方不遠處出現一輛篷車，那篷車倒了、栽了，半截車身都埋在沙裏</p>

就在她心裏存疑的時候，有個身影自篷車後步履蹣跚艱難地走了出來……</p>

她仿佛意識到什麽，不自覺地顫抖起來</p>

“飛飛，走”她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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