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 64 章
黎牙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她睡在屋檐上，風一吹來，立馬狠狠打了個噴嚏。
一起身，發覺懷中有東西，低頭一看，原來是一株枯萎的懷夢草。
風又來，葉子全落光了。 黎牙嘆了口氣，趴在屋檐下閉目養神，但沒躺多久，就覺得肚皮下有一股沁人的寒意，屋檐上不適合傷春悲秋。
她從屋檐下跳下來，一爪踩在玄一的腦袋上，又從玄一腦袋上悠然跳到地面，抖了抖露水。
玄一正要抓住黎牙，卻被一雙手搭在肩膀上。
“太可怕了，道長，我要回家！”
玄一道：“這不是纖纖，你怕什麽？”
來人正是纖纖，原身是豬妖，原與書生朱無任相好，後來附身在阮星身上想要嫁給朱無任，被妲木揪出，現化作侍女一直服侍阮星。
纖纖抖了一抖：“妲木道長呢？”
玄一擡起下巴：“那不是？”
妲木從後院走了出來，出現在大殿。
纖纖一看見她，立馬迎上前抓住妲木的手，兩眼淚汪汪，道：“妲木道長，救我！”
“哎呀，都叫你等等我，別跑那麽快，累死我了！”
一個年輕的姑娘出現在山門下，她氣喘籲籲，扶著山門直喘氣。
纖纖急道：“性命攸關之事，我能不急麽！小姐，要是有人想殺你，你也急！”
黎牙道：“你之前還想附在阮星姑娘身上嫁給朱無任，這會兒知道著急了？”
纖纖臉上有片刻的呆滯，她道：“呃，那會兒確實是我豬油蒙心，可我知道錯了，你們沒聽說麽，城裏那幫巫覡瘋了，他們居然抓到了饕餮！那可是饕餮！”
玄一道：“抓的是饕餮，又不是你，你怕什麽？”
纖纖瞪圓眼睛道：“他們抓了饕餮，下一步就要抓我們！算了，我不跟你說了，妲木道長，你解開我的封印，我得回山裏躲著去，好小姐，欠你的等下輩子再還你，不然我的小命難保！”
阮星哭笑不得，對眾人解釋道：“一大早，有來人說巫族找到了三十年前危害百姓的大妖怪，她立馬去打聽情況，回家後就火急火燎收拾包袱，只說要逃命，沒想到是上你們這來了。”
“我也不敢待城裏了！”
大殿之中，出現一道灰色的影子，影子漸漸變深，直至面容清晰。
是劉小妹。劉小妹死去以後，化成了魅，但她不知道自己已死，還在家中照常生活。劉小妹生前沒有孩子，因此房子由侄子繼承，侄子把房子出租，而劉小妹和租客不知道對方的存在，以為是有妖邪作祟，分別請來了玄一和妲木。誤會解開後，劉小妹還待在老房子生活，偶爾還會通知租客下雨收衣服之類。
玄一道：“你還想在人間呆多久？不如趁這個機會轉世投胎去吧。”
劉小妹道：“這話我不愛聽，我日子過得好好的，怎麽就要投胎去？”
玄一道：“你還留在人間，小心灰飛煙滅。”
劉小妹嘴硬道：“那可是我的家，我想住就住！”
大殿一時間吵鬧不休，與山下的集市相比也不遑多讓。
阮星無奈道：“行了行了，既然你這麽害怕，我也不攔著你，你想走就走吧。”
纖纖道：“小姐你別生氣，等城裏安全了，我還回來伺候你。”
阮星扶住額頭：“也不知道到底是誰伺候誰，你這一天天除了吃就是睡，每天最少吃三籠饅頭，還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幸好做事還算利索，不然我真怕你哪天被攆走。”
纖纖道：“小姐，這你就不懂了，能吃能睡是天大的福氣。”
無名道：“我在惠眾堂聽到她們的談話，她們的確在商討要驅逐麗陽城的非人。”
阮星道：“既然如此，你先回山上躲躲吧。”
纖纖喜道：“多謝小姐諒解。”
劉小妹道：“那我怎麽辦？我家在城裏呢。”
玄一笑道：“小心被抓住，不得不投胎。”
妲木沈吟一會兒，道：“我們這還有多餘的屋子，你可以先暫時呆在這裏。”
劉小妹道：“那些巫覡什麽時候離開麗陽啊？”
玄一笑道：“你做人的時候，怕是恨不得住在惠眾堂旁邊吧？”
劉小妹煩躁地道：“那會兒做人，現在做魅，能一樣嗎？”
不過即使著急，暫時也只能這樣了。
一大早送走了阮星和纖纖，妲木和無名下山了，還有蘭若。
蘭若決定留在綺羅莊。無名不解。蘭若卻異常堅持，她想靠自己在麗陽生活。
最終，無名被說服了。
無名念叨著要給蘭若帶上過冬的棉衣和棉被，在道觀搜羅了半天，從玄一屋子翻出一條棉花被，還要幫蘭若扛去寢所。
三個人來到綺羅莊的染布坊，卻看見一群官兵、巫覡、道士、和尚進出染布坊。
蘭若見狀，帶著兩人來到染布坊的後院，結果後院也有巫覡攔著，不許人進去。
蘭若在人群中看見個眼熟的，忙問道：“鄭娘子，出什麽事了？”
鄭娘子是個年約四十多的婦人。她看一眼蘭若，覺得眼熟，道：“一看就知道了，他們一大早過來，說是要查我們這有沒有饑蟲。”
蘭若不明所以：“饑蟲？”
有人道：“就是饕餮身上掉下來的蟲子！她們說，我們的老板是饕餮，是個吃人的大妖怪！現在已經被抓住了！”
蘭若認得這人，是和她一起在染布坊做事的萬娘子。
蘭若在道觀已經知道了這事，心裏並不驚訝，但是看到有人來查染布坊，還是有些不安。
鄭娘子道：“綺羅莊完了！”
萬娘子道：“你這說的什麽話？怎麽就完了，柳管事又不是妖怪，我們還可以跟著她幹。”
鄭娘子冷哼一聲：“哪有這麽簡單？這下好了，大家都知道綺羅莊有大妖怪，誰還敢買我們的布？你還不知道吧，昨天跑來退貨的人不知有多少，都說不想要和妖怪有關的東西，成布坊那邊都愁壞了，哦對了，還有人跑去蠶園和棉花園鬧事，砸壞了不少東西，要不是雲姨帶人去鎮場子，恐怕都得出事。”
萬娘子嘆口氣：“不知道綺羅莊會怎樣，難道我們真要收拾包裹走人？可我也不知道我能去哪裏，我的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我不過多說媳婦幾句話，我兒子就給我擺臉色。”
“你們這些人怎麽還有臉呆在這裏？快點滾出去！”
“滾出去！滾出去！”
“居然幫妖怪害人！你們怎麽這麽不要臉！”
聽到院子中有吵鬧聲，眾人都往裏觀望。
原來是一夥手持武器的人闖了進來，為首是個年約三十的男人。
那年輕男人揮舞著手中的長棍，“咣當”打翻了身邊的染缸，他原本是想打碎染缸，奈何染缸太厚重，只能勉強推倒。其他人看著年輕男人果真動手，個個不甘示弱，紛紛要動手。
“我看誰敢動！”
一道冷酷至極的聲音從門口傳過來。
年輕男人和其他打手都被這氣勢震得一驚，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是柳無心來了，身邊還跟著幾個人。
很快有人認出來，柳無心身邊的幾位都是負責管事的，分別管著棉花田、桑田、蠶園、織布坊、染布坊、成布坊，還有遍布麗陽的幾個布莊掌櫃。
柳無心掃一眼來鬧事的人，心裏明白了七八。都是些無賴，乘火打劫來了。
“你們是什麽人？”
很快，身穿黑衣的巫覡來了，為首的是個有些年紀的巫女，瘦弱矮小，頭發斑白，精神看著倒很足。
帶著眾人闖進來的年輕男人理直氣壯：“回大人，我是住在隔壁的向東，我早就感覺他們不對勁了，原來是在這裏養妖怪呢！”
綺羅莊的工人中有不服氣地道：“你瞎說！明明是你想進染布坊，柳管事不要你，所以現在你來鬧事。”
向東漲紅了臉：“放屁！我才不想給妖怪做事，今天我就帶大家除了你們這群幫兇！”
闖進染布坊的向東和其他人原本看見綺羅莊人數眾多，一時有些膽怯，但是在看見巫覡後，膽子一瞬長了許多。
“姓柳的，滾出麗陽！”
“你們不配待在這裏！”
“誰要妖怪碰過的東西！”
更有甚者，還有人抄家夥想上前打柳無心，卻被人一腳踢到地上。
那被踢的男人趴在地上，回過頭，就看見個年輕俊秀的男人溜到柳無心面前告狀。
“柳管事，我們才趕回來就聽到你們這出了事，剛才那人是不是要對你動手？幸好被我看見，你沒受傷吧？”
柳無心哭笑不得：“春生？雲姨呢？”
春山道：“她帶著人去查其他莊子了，看有誰趕在我們的地盤胡鬧。”
說著，春山橫了一眼向東。
向東大怒：“綺羅莊打人啦！這是大家親眼看到，你們居然敢打我！”
柳無心冷哼一聲：“你們算什麽東西，竟然敢闖入我的染布坊打人砸東西？根據律法，私闖民宅，杖責二十，你們一個也跑不掉！還有這些布，都是千金難買重金難換，多少人想買也買不到，把你們全賣了也賠不起！正好有巫女作證，可不是我誣賴你們。”
“夠了！”那瘦弱矮小的巫女氣若洪鐘，吵嚷的庭院都安靜了，她環視一圈， “我們奉命來查看妖氣，其餘不歸我們管，不過若是你們在這讓妖氣流出，只好請你們去府衙坐一坐。”
早有官兵在一旁等候，他們得令，立馬上前趕人，眼看人都被趕出院子，柳無心朝巫女作揖道：“多謝大巫幫忙，小的感激不盡。”
巫女冷淡地道：“我沒有幫你，只是實話實說，人太多會影響我們做事罷了。”
綺羅莊很快被官兵包圍，不許人進出。巫女帶人搜查妖氣，先從染布坊開始，由柳無心帶著眾人陪同。
“有不少人告假回家，沒有人照看桑田，我們每天輪值，可人手還是不夠。”
“棉花田也一樣，再過一個月就要摘棉花了，起碼要再招短工十人，可是今年去問，那些人一聽到是綺羅莊招人，全都不肯來。”
“織布坊這邊的人大都還在，可三天兩頭就有人上門鬧事。”
“昨夜還許多人來退貨，包括十一街的那些老主顧。”
夜深。綺羅莊，書房。
書房都是人，每個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各自說著難處。過了好一陣，房中才慢慢靜下來，坐在主位的柳無心擡起頭，道：“沒了？”
染布坊的先開口了：“柳管事，你要不要先休息？你看起來好像很累。”
柳無心搖搖頭，道：“不妨事，大家也都看到了，現在我們很難，缺人，主顧退貨，有人來鬧事，還有看我們不順眼，巴不得我們早點關門的，我想問問大家，還想不想繼續做下去？不想做了，綺羅莊還有些錢，雖然不多，大家分一分，下半輩子也能求個安穩。”
柳無心看著眾人，眾人也看著她。
過了半晌，一個女人拍了桌子一掌：“過去我們一無所有，還不照樣做到如今這麽大？連良渚城都知道我們綺羅莊！反正我一個人，怎麽都成，要是你還想幹，我就跟著你幹！”
眼看有人發言，又有人道：“想當年我被人趕出家門，是柳管事收留我，讓我在綺羅莊做事，有一口飯吃，做人不能忘恩負義，我願意跟著柳管事。”
“柳管事，我們跟著你！”
柳無心道：“可是重建綺羅莊困難重重，先不說其他的，你們不怕妖怪？我們東家是大妖怪饕餮，有的見過妖怪，有的沒見過，但都知道妖怪會吃人，只要留在這裏，你們就會想到這是饕餮曾經待過的地方，不害怕麽？”
有人道：“我們都不怕，柳管事到底在怕什麽？”
柳無心道：“我怕你們後悔，也許我們現在把錢分了，下半輩子也有著落，你們這裏時間最長的跟了我有將近二十年，人生能有幾個二十年？即使我們從頭再來，不一定能再出個綺羅莊。”
另一人道：“二十年又怎樣？我今年四十七，過個二十年就是六十七，反正都是死，不如痛痛快快地死！”
柳無心沈聲道：“好，既然你們都願意，那我們就重建綺羅莊。”
大家歡呼一聲，等逐漸冷靜下來，有人問：“柳管事有什麽想法？”
柳無心道：“如今大家都知道綺羅莊的東家是妖怪，既然重建綺羅莊，我們必須讓所有人知道，綺羅莊是我們的。”
有人問：“該怎麽做？”
柳無心道：“明天巫覡還會來，我們所有人都要在這裏等著，不能露怯，反而要恭迎她們，盡可能讓麗陽知道，巫覡到我們這了。”
有人道：“那不是會讓更多人知道我們出了個饕餮麽？”
柳無心道：“正因如此，經過巫覡的查看，綺羅莊會比所有地方都幹凈，不再有任何問題，同時退貨的就讓他們退，凡是沒有用過沒有破損的都可以退，不要緊。”
“可是……”
柳無心道：“這些退下來的貨，我們要拿去送人。”
“誰會要？”
柳無心道：“巫覡。”
大家一驚，面面相覷。
柳無心道：“巫覡每年都要賑濟災民，我們可以趁這個機會，把這些布匹賣給巫覡，還要讓所有人都知道，看到、聽到的人越多，綺羅莊的名號就越響。”
“若是巫覡不收呢？”
柳無心道：“他們會收的，我們會以前所未有的低價賣出。雲姨，你們去過南疆和百越了麽？”
雲姨道：“原先是要去那邊，但聽到莊裏出了事，我們還沒有來得及去。”
柳管事道：“我們要往這些地方走，把我們的布推出去，消息不會走得那麽快。”
……
柳無心確認重建綺羅莊需要的所有事情後，才慢慢松了口氣。
人漸漸離開，只有她還留在書房。
她困了，可是腦子清醒得像剛被沖洗過，她不能去想鐘宇。
她早知道鐘宇是妖怪，可沒想到竟然是饕餮。怎麽偏偏是饕餮？
柳無心打開窗，被突然冒出的人影嚇了一跳。
“春生？”
“柳管事！”
春生慌慌張張從地上爬起來，殷勤地道：“夥房那邊煮了燈心草麥冬湯，可是我看你在忙著，不敢打擾你，就在這裏等著，快趁熱喝了吧，滋陰降噪安心火的。”
柳無心道：“你怎麽在這兒，你不是跟著雲姨麽？”
春生咧嘴一笑：“正是雲姨叫我來送湯。” 他搬來一張桌子，擺上碗筷湯勺，還舀了半碗湯遞給柳無心。
柳無心嘗了一口，有點詫異：“味道不對。”
春生緊張地道：“怎麽不對？難喝嗎？”
柳無心笑道：“好喝，不過味道變了，不像平日的味道。”
春生擦擦汗，道：“興許是夥房在嘗試新食材。” 柳無心聞言，沒有再說什麽。
男人瞅著空隙，狀似無意地道：“柳管事，我家在一個叫桃源城的地方。那裏山清水秀，四季如春，十分適合人居住，若是你去過，一定會喜歡那裏。”
柳無心道：“你一定很愛你的家鄉，你是想回去？想回去的話，跟雲姨說一聲就行。”
春生忙道：“不是不是，其實，我是想問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柳無心一楞。
春生道：“你看，反正大家都認為綺羅莊是妖怪開的，恐怕一時半會兒難以重建，幹脆你跟我走，我們那的居民好說話，才不在乎什麽妖怪不妖怪的，當然了，不止是你，大家都可以去我的家鄉。”
柳無心這才認真起來，道：“桃源城？我好像沒有聽過這個城鎮。燕子湖水繞桃源，南山種豆有良田，聽名字就覺得是個好地方。”
春生道：“桃源好是好，就是離麗陽有點遠。”
柳無心笑著搖搖頭：“可是，綺羅莊怎麽辦呢？”
春生抿起嘴，很快又笑著道：“快喝湯，光顧著說話，湯要涼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黎牙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她睡在屋檐上，風一吹來，立馬狠狠打了個噴嚏。
一起身，發覺懷中有東西，低頭一看，原來是一株枯萎的懷夢草。
風又來，葉子全落光了。 黎牙嘆了口氣，趴在屋檐下閉目養神，但沒躺多久，就覺得肚皮下有一股沁人的寒意，屋檐上不適合傷春悲秋。
她從屋檐下跳下來，一爪踩在玄一的腦袋上，又從玄一腦袋上悠然跳到地面，抖了抖露水。
玄一正要抓住黎牙，卻被一雙手搭在肩膀上。
“太可怕了，道長，我要回家！”
玄一道：“這不是纖纖，你怕什麽？”
來人正是纖纖，原身是豬妖，原與書生朱無任相好，後來附身在阮星身上想要嫁給朱無任，被妲木揪出，現化作侍女一直服侍阮星。
纖纖抖了一抖：“妲木道長呢？”
玄一擡起下巴：“那不是？”
妲木從後院走了出來，出現在大殿。
纖纖一看見她，立馬迎上前抓住妲木的手，兩眼淚汪汪，道：“妲木道長，救我！”
“哎呀，都叫你等等我，別跑那麽快，累死我了！”
一個年輕的姑娘出現在山門下，她氣喘籲籲，扶著山門直喘氣。
纖纖急道：“性命攸關之事，我能不急麽！小姐，要是有人想殺你，你也急！”
黎牙道：“你之前還想附在阮星姑娘身上嫁給朱無任，這會兒知道著急了？”
纖纖臉上有片刻的呆滯，她道：“呃，那會兒確實是我豬油蒙心，可我知道錯了，你們沒聽說麽，城裏那幫巫覡瘋了，他們居然抓到了饕餮！那可是饕餮！”
玄一道：“抓的是饕餮，又不是你，你怕什麽？”
纖纖瞪圓眼睛道：“他們抓了饕餮，下一步就要抓我們！算了，我不跟你說了，妲木道長，你解開我的封印，我得回山裏躲著去，好小姐，欠你的等下輩子再還你，不然我的小命難保！”
阮星哭笑不得，對眾人解釋道：“一大早，有來人說巫族找到了三十年前危害百姓的大妖怪，她立馬去打聽情況，回家後就火急火燎收拾包袱，只說要逃命，沒想到是上你們這來了。”
“我也不敢待城裏了！”
大殿之中，出現一道灰色的影子，影子漸漸變深，直至面容清晰。
是劉小妹。劉小妹死去以後，化成了魅，但她不知道自己已死，還在家中照常生活。劉小妹生前沒有孩子，因此房子由侄子繼承，侄子把房子出租，而劉小妹和租客不知道對方的存在，以為是有妖邪作祟，分別請來了玄一和妲木。誤會解開後，劉小妹還待在老房子生活，偶爾還會通知租客下雨收衣服之類。
玄一道：“你還想在人間呆多久？不如趁這個機會轉世投胎去吧。”
劉小妹道：“這話我不愛聽，我日子過得好好的，怎麽就要投胎去？”
玄一道：“你還留在人間，小心灰飛煙滅。”
劉小妹嘴硬道：“那可是我的家，我想住就住！”
大殿一時間吵鬧不休，與山下的集市相比也不遑多讓。
阮星無奈道：“行了行了，既然你這麽害怕，我也不攔著你，你想走就走吧。”
纖纖道：“小姐你別生氣，等城裏安全了，我還回來伺候你。”
阮星扶住額頭：“也不知道到底是誰伺候誰，你這一天天除了吃就是睡，每天最少吃三籠饅頭，還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幸好做事還算利索，不然我真怕你哪天被攆走。”
纖纖道：“小姐，這你就不懂了，能吃能睡是天大的福氣。”
無名道：“我在惠眾堂聽到她們的談話，她們的確在商討要驅逐麗陽城的非人。”
阮星道：“既然如此，你先回山上躲躲吧。”
纖纖喜道：“多謝小姐諒解。”
劉小妹道：“那我怎麽辦？我家在城裏呢。”
玄一笑道：“小心被抓住，不得不投胎。”
妲木沈吟一會兒，道：“我們這還有多餘的屋子，你可以先暫時呆在這裏。”
劉小妹道：“那些巫覡什麽時候離開麗陽啊？”
玄一笑道：“你做人的時候，怕是恨不得住在惠眾堂旁邊吧？”
劉小妹煩躁地道：“那會兒做人，現在做魅，能一樣嗎？”
不過即使著急，暫時也只能這樣了。
一大早送走了阮星和纖纖，妲木和無名下山了，還有蘭若。
蘭若決定留在綺羅莊。無名不解。蘭若卻異常堅持，她想靠自己在麗陽生活。
最終，無名被說服了。
無名念叨著要給蘭若帶上過冬的棉衣和棉被，在道觀搜羅了半天，從玄一屋子翻出一條棉花被，還要幫蘭若扛去寢所。
三個人來到綺羅莊的染布坊，卻看見一群官兵、巫覡、道士、和尚進出染布坊。
蘭若見狀，帶著兩人來到染布坊的後院，結果後院也有巫覡攔著，不許人進去。
蘭若在人群中看見個眼熟的，忙問道：“鄭娘子，出什麽事了？”
鄭娘子是個年約四十多的婦人。她看一眼蘭若，覺得眼熟，道：“一看就知道了，他們一大早過來，說是要查我們這有沒有饑蟲。”
蘭若不明所以：“饑蟲？”
有人道：“就是饕餮身上掉下來的蟲子！她們說，我們的老板是饕餮，是個吃人的大妖怪！現在已經被抓住了！”
蘭若認得這人，是和她一起在染布坊做事的萬娘子。
蘭若在道觀已經知道了這事，心裏並不驚訝，但是看到有人來查染布坊，還是有些不安。
鄭娘子道：“綺羅莊完了！”
萬娘子道：“你這說的什麽話？怎麽就完了，柳管事又不是妖怪，我們還可以跟著她幹。”
鄭娘子冷哼一聲：“哪有這麽簡單？這下好了，大家都知道綺羅莊有大妖怪，誰還敢買我們的布？你還不知道吧，昨天跑來退貨的人不知有多少，都說不想要和妖怪有關的東西，成布坊那邊都愁壞了，哦對了，還有人跑去蠶園和棉花園鬧事，砸壞了不少東西，要不是雲姨帶人去鎮場子，恐怕都得出事。”
萬娘子嘆口氣：“不知道綺羅莊會怎樣，難道我們真要收拾包裹走人？可我也不知道我能去哪裏，我的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我不過多說媳婦幾句話，我兒子就給我擺臉色。”
“你們這些人怎麽還有臉呆在這裏？快點滾出去！”
“滾出去！滾出去！”
“居然幫妖怪害人！你們怎麽這麽不要臉！”
聽到院子中有吵鬧聲，眾人都往裏觀望。
原來是一夥手持武器的人闖了進來，為首是個年約三十的男人。
那年輕男人揮舞著手中的長棍，“咣當”打翻了身邊的染缸，他原本是想打碎染缸，奈何染缸太厚重，只能勉強推倒。其他人看著年輕男人果真動手，個個不甘示弱，紛紛要動手。
“我看誰敢動！”
一道冷酷至極的聲音從門口傳過來。
年輕男人和其他打手都被這氣勢震得一驚，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是柳無心來了，身邊還跟著幾個人。
很快有人認出來，柳無心身邊的幾位都是負責管事的，分別管著棉花田、桑田、蠶園、織布坊、染布坊、成布坊，還有遍布麗陽的幾個布莊掌櫃。
柳無心掃一眼來鬧事的人，心裏明白了七八。都是些無賴，乘火打劫來了。
“你們是什麽人？”
很快，身穿黑衣的巫覡來了，為首的是個有些年紀的巫女，瘦弱矮小，頭發斑白，精神看著倒很足。
帶著眾人闖進來的年輕男人理直氣壯：“回大人，我是住在隔壁的向東，我早就感覺他們不對勁了，原來是在這裏養妖怪呢！”
綺羅莊的工人中有不服氣地道：“你瞎說！明明是你想進染布坊，柳管事不要你，所以現在你來鬧事。”
向東漲紅了臉：“放屁！我才不想給妖怪做事，今天我就帶大家除了你們這群幫兇！”
闖進染布坊的向東和其他人原本看見綺羅莊人數眾多，一時有些膽怯，但是在看見巫覡後，膽子一瞬長了許多。
“姓柳的，滾出麗陽！”
“你們不配待在這裏！”
“誰要妖怪碰過的東西！”
更有甚者，還有人抄家夥想上前打柳無心，卻被人一腳踢到地上。
那被踢的男人趴在地上，回過頭，就看見個年輕俊秀的男人溜到柳無心面前告狀。
“柳管事，我們才趕回來就聽到你們這出了事，剛才那人是不是要對你動手？幸好被我看見，你沒受傷吧？”
柳無心哭笑不得：“春生？雲姨呢？”
春山道：“她帶著人去查其他莊子了，看有誰趕在我們的地盤胡鬧。”
說著，春山橫了一眼向東。
向東大怒：“綺羅莊打人啦！這是大家親眼看到，你們居然敢打我！”
柳無心冷哼一聲：“你們算什麽東西，竟然敢闖入我的染布坊打人砸東西？根據律法，私闖民宅，杖責二十，你們一個也跑不掉！還有這些布，都是千金難買重金難換，多少人想買也買不到，把你們全賣了也賠不起！正好有巫女作證，可不是我誣賴你們。”
“夠了！”那瘦弱矮小的巫女氣若洪鐘，吵嚷的庭院都安靜了，她環視一圈， “我們奉命來查看妖氣，其餘不歸我們管，不過若是你們在這讓妖氣流出，只好請你們去府衙坐一坐。”
早有官兵在一旁等候，他們得令，立馬上前趕人，眼看人都被趕出院子，柳無心朝巫女作揖道：“多謝大巫幫忙，小的感激不盡。”
巫女冷淡地道：“我沒有幫你，只是實話實說，人太多會影響我們做事罷了。”
綺羅莊很快被官兵包圍，不許人進出。巫女帶人搜查妖氣，先從染布坊開始，由柳無心帶著眾人陪同。
“有不少人告假回家，沒有人照看桑田，我們每天輪值，可人手還是不夠。”
“棉花田也一樣，再過一個月就要摘棉花了，起碼要再招短工十人，可是今年去問，那些人一聽到是綺羅莊招人，全都不肯來。”
“織布坊這邊的人大都還在，可三天兩頭就有人上門鬧事。”
“昨夜還許多人來退貨，包括十一街的那些老主顧。”
夜深。綺羅莊，書房。
書房都是人，每個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各自說著難處。過了好一陣，房中才慢慢靜下來，坐在主位的柳無心擡起頭，道：“沒了？”
染布坊的先開口了：“柳管事，你要不要先休息？你看起來好像很累。”
柳無心搖搖頭，道：“不妨事，大家也都看到了，現在我們很難，缺人，主顧退貨，有人來鬧事，還有看我們不順眼，巴不得我們早點關門的，我想問問大家，還想不想繼續做下去？不想做了，綺羅莊還有些錢，雖然不多，大家分一分，下半輩子也能求個安穩。”
柳無心看著眾人，眾人也看著她。
過了半晌，一個女人拍了桌子一掌：“過去我們一無所有，還不照樣做到如今這麽大？連良渚城都知道我們綺羅莊！反正我一個人，怎麽都成，要是你還想幹，我就跟著你幹！”
眼看有人發言，又有人道：“想當年我被人趕出家門，是柳管事收留我，讓我在綺羅莊做事，有一口飯吃，做人不能忘恩負義，我願意跟著柳管事。”
“柳管事，我們跟著你！”
柳無心道：“可是重建綺羅莊困難重重，先不說其他的，你們不怕妖怪？我們東家是大妖怪饕餮，有的見過妖怪，有的沒見過，但都知道妖怪會吃人，只要留在這裏，你們就會想到這是饕餮曾經待過的地方，不害怕麽？”
有人道：“我們都不怕，柳管事到底在怕什麽？”
柳無心道：“我怕你們後悔，也許我們現在把錢分了，下半輩子也有著落，你們這裏時間最長的跟了我有將近二十年，人生能有幾個二十年？即使我們從頭再來，不一定能再出個綺羅莊。”
另一人道：“二十年又怎樣？我今年四十七，過個二十年就是六十七，反正都是死，不如痛痛快快地死！”
柳無心沈聲道：“好，既然你們都願意，那我們就重建綺羅莊。”
大家歡呼一聲，等逐漸冷靜下來，有人問：“柳管事有什麽想法？”
柳無心道：“如今大家都知道綺羅莊的東家是妖怪，既然重建綺羅莊，我們必須讓所有人知道，綺羅莊是我們的。”
有人問：“該怎麽做？”
柳無心道：“明天巫覡還會來，我們所有人都要在這裏等著，不能露怯，反而要恭迎她們，盡可能讓麗陽知道，巫覡到我們這了。”
有人道：“那不是會讓更多人知道我們出了個饕餮麽？”
柳無心道：“正因如此，經過巫覡的查看，綺羅莊會比所有地方都幹凈，不再有任何問題，同時退貨的就讓他們退，凡是沒有用過沒有破損的都可以退，不要緊。”
“可是……”
柳無心道：“這些退下來的貨，我們要拿去送人。”
“誰會要？”
柳無心道：“巫覡。”
大家一驚，面面相覷。
柳無心道：“巫覡每年都要賑濟災民，我們可以趁這個機會，把這些布匹賣給巫覡，還要讓所有人都知道，看到、聽到的人越多，綺羅莊的名號就越響。”
“若是巫覡不收呢？”
柳無心道：“他們會收的，我們會以前所未有的低價賣出。雲姨，你們去過南疆和百越了麽？”
雲姨道：“原先是要去那邊，但聽到莊裏出了事，我們還沒有來得及去。”
柳管事道：“我們要往這些地方走，把我們的布推出去，消息不會走得那麽快。”
……
柳無心確認重建綺羅莊需要的所有事情後，才慢慢松了口氣。
人漸漸離開，只有她還留在書房。
她困了，可是腦子清醒得像剛被沖洗過，她不能去想鐘宇。
她早知道鐘宇是妖怪，可沒想到竟然是饕餮。怎麽偏偏是饕餮？
柳無心打開窗，被突然冒出的人影嚇了一跳。
“春生？”
“柳管事！”
春生慌慌張張從地上爬起來，殷勤地道：“夥房那邊煮了燈心草麥冬湯，可是我看你在忙著，不敢打擾你，就在這裏等著，快趁熱喝了吧，滋陰降噪安心火的。”
柳無心道：“你怎麽在這兒，你不是跟著雲姨麽？”
春生咧嘴一笑：“正是雲姨叫我來送湯。” 他搬來一張桌子，擺上碗筷湯勺，還舀了半碗湯遞給柳無心。
柳無心嘗了一口，有點詫異：“味道不對。”
春生緊張地道：“怎麽不對？難喝嗎？”
柳無心笑道：“好喝，不過味道變了，不像平日的味道。”
春生擦擦汗，道：“興許是夥房在嘗試新食材。” 柳無心聞言，沒有再說什麽。
男人瞅著空隙，狀似無意地道：“柳管事，我家在一個叫桃源城的地方。那裏山清水秀，四季如春，十分適合人居住，若是你去過，一定會喜歡那裏。”
柳無心道：“你一定很愛你的家鄉，你是想回去？想回去的話，跟雲姨說一聲就行。”
春生忙道：“不是不是，其實，我是想問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柳無心一楞。
春生道：“你看，反正大家都認為綺羅莊是妖怪開的，恐怕一時半會兒難以重建，幹脆你跟我走，我們那的居民好說話，才不在乎什麽妖怪不妖怪的，當然了，不止是你，大家都可以去我的家鄉。”
柳無心這才認真起來，道：“桃源城？我好像沒有聽過這個城鎮。燕子湖水繞桃源，南山種豆有良田，聽名字就覺得是個好地方。”
春生道：“桃源好是好，就是離麗陽有點遠。”
柳無心笑著搖搖頭：“可是，綺羅莊怎麽辦呢？”
春生抿起嘴，很快又笑著道：“快喝湯，光顧著說話，湯要涼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