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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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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上一年海原祭當天我被派去接待來訪學校的學生代表,所以傳統的社團踢館活動我便沒有去參加。當時替我留守道館的是個身手相當不錯的後輩,聽說她將來到柔道館的田徑部某位三年級前輩給按在墊子上動彈不得,動作之快連負責拍照的校刊記者都沒來得及按下快門,最後還是從視頻裏截出的畫面。

而網球部倒是在棋藝部出盡了風頭,事後我聽仁王說,柳蓮二從第一局一直贏到最後一局,挑戰的棋更是從將棋、圍棋到國際象棋,簡直是橫掃。據可靠線報,柳一邊謙虛地說著自己只是個初學者,一邊把對方的王逼到絕對劣勢,就這樣棋藝部部長在絕望中迎來了雙象殺王的結局。

至於今年想都不要想,我是一定沒有任何時間參與的,甚至班上的集體活動我都只在第一天選擇劇目的時候到過場,因為一放學我就要先趕去學生會,等到晚上到家才有時間幫他們改劇本。其實執行委員私底下和我說過如果實在太忙的話,全都交給他們也可以,畢竟也不是所有人都要參加的。

只不過性格使然,我似乎一直就不能接受別人的體諒。高一那年我同時接下了樂團的表演、貴賓接待外加留守道館的任務,即便如此我還是回到了我們班咖啡屋的後廚,承擔了我那部分的清掃工作。去年我不僅要在接待處值班,還陪跡部他們逛了展區,最後還回到教室和大家一起把道具搬到了倉庫。

我很清楚別人不會因為我的忙碌而感謝我,我也不會因為這一切而感覺到辛苦,所以體諒我便毫無意義。

我更知道自己做不到越是緊張就越裝作無所謂,無法撒謊說自己游刃有餘,也不會假裝說沒關系,我緊繃得像是接近極限的松緊,只好憋著一口氣撐到底。

從八月末開始,學生會的會議室已經暫時變成了海原祭臨時活動中心,除了上課和訓練,我大多數時間都待在那裏。

靠窗的地方被一塊移動黑板占據,柳生在上面按順序貼著每一天需要確認的事項,我無條件信任他整理的內容,並且完全放心他去執行。而我便和往年每一任會長一樣,周旋在大學部和初中部的學生會之間,同時要隔空揣測校董們的心思,試圖為我們高中部爭取到最多的關註與經費。

那麽和各大社團的交涉就全權委托給了鐵面無私的真田弦一郎,其實我本不想這麽安排的,是個人都覺得柳生看起來更適合去溝通。可高橋那樣的前車之鑒給我提了醒,既然學生會總是兩頭受氣,那幹脆我就讓學生會變成最不好惹的那種角色。如此一來真田自然就成了我的首選。

在那一個月的準備時間中,我一次又一次聯合會議中說到口幹舌燥,好在身邊的柳生總能及時擰開礦泉水瓶蓋,將水推到我手邊。

同樣默契的時刻還有我正要引用什麽數據時,他立刻就翻到了會議記錄冊的對應頁數,拿給了大學部的前輩看。對方立刻啞口無言,唯有同意我的提案。

我抿嘴笑著低頭看了一眼會議桌下,柳生伸出手翻過來手心朝上,我便悄悄同他擊掌。

從此我們一戰成名,成為了前輩們口中那個難纏的茶色短發和詭計多端的眼鏡。直到畢業幾年後的學生會成員聚會上,他們仍然會提起那年同我們倆對峙的場景,而這時的我只會端起酒杯笑著說都是因為年輕,再借著酒力回憶並不在場的好搭檔,卻發現與他有關的那些細節早已模糊不清。

伴隨著高中最後一次海原祭的落幕,接下來便是修學旅行、高中部見習會,以及新一輪的換屆選舉,我的身後仿佛有雙叫做時間的手,推著我跑向終點。

只是我不再把自己一個人掰成幾個人來用,不再用疾走的速度穿梭在教學樓走廊,不再利用午餐時光學習或者審文件,背上的發條因此少擰了幾圈,生活就此歸於平靜與安寧。

大約是很久沒在自習課上見到我了,這天鄰座的女生發現我在上課鈴響之後竟然沒有起身離開,而是攤開一張空白的試卷開始演算,她稍微有些吃驚地看著我,好幾秒都沒有眨過眼,似乎是不太相信眼前的場景似的。

可我沒有註意身邊的人,光顧著和無意間留長的頭發做鬥爭了,撥到耳後沒一會兒又會垂下來,無奈地吹了口氣,我決定不在意它了。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有這個。」女生將一枚水藍色的塑料發卡放在我的桌沿。

從小就留著不過耳的短發的我對發飾的使用方式一竅不通,於是我一邊說著謝謝,一邊笨拙地夾起劉海,滑稽的模樣惹笑了我的鄰座。

她微笑著朝我招招手,然後伸手摘下那枚發卡,輕柔地撩起那撮頭發,靈巧地卷了卷,最後用發卡固定住:「這樣就好了。」

我扭頭從窗玻璃的反光裏看了看自己,居然少見地有些難為情,低頭小聲地又說了句謝謝。

想來鄰座的女生並非是在我刻板印象中那樣的升學班典型,我曾聽到她自言自語抱怨父母的要求太過嚴苛,也曾看到她拿著失分的理科卷咒罵為什麽要學物理。可我更會記得筆記本裏還夾著她送給我的花瓣書簽,話劇演員的戲服都是她熬夜一件一件縫好的,她那時將愉悅藏在眼裏,是亮閃閃的,和夢想一樣。

放學後我把發卡還給她時,她擺了擺手:「沒關系,你戴起來更可愛。」說罷她便背著笨重的書包匆匆跑向校門,我一個人站在原地,一下子不知道我剛剛準備說什麽。

結果是當晚我回去便對著鏡子潦草地修剪了發尾,外婆主動要求幫忙,不過媽媽不放心她使用鋒利的工具,只好哄著她先回了房間睡覺,而後才到樓上接過了我的剪刀。

早就過了跟父母撒嬌的年紀,因此沈默填滿了我們單獨相處時的空間,我就這樣看著頭發一點點落在地面的報紙上,媽媽也不會刻意和鏡中的我對視,良久我聽見她的聲音:「怎麽瘦了這麽多?」

「之前降了比賽量級,就沒再胖回來。」我瞥了一眼鏡子,好像下巴確實尖尖的,我自己也沒註意,還以為是以前的圓臉呢。

「也不知道你這孩子像誰,」媽媽彎下腰仔細地剪我前面的劉海,「總是倔得像頭牛。」

一般沒什麽話可聊的時候,父母總能找出些能數落的點談論孩子的性格,我倒是聽慣了,還會翻出他們以前的話來回應他們:「你上次還說我和外公一樣像塊石頭。」

「是是是,你們都一樣。」媽媽頓了頓,「你和他長得也很像。」

「長得像?」我突然擡起頭,差點嚇了媽媽一跳。從來沒人告訴過我這件事,我也完全不知道。

外公幾乎沒有留下什麽照片,只有骨灰盒上那小小的一張,老照片很難再修覆放大,我們又因為外婆的特殊情況,極少提及他離世的事實,骨灰盒也供奉在偏遠的寺廟中。那時我不過七歲,本就不算深刻的印象早已在成長中慢慢消失。

「所以有好幾年我們不讓你和外婆見面,」媽媽垂下眼,「擔心她情緒太激動會……」說著說著媽媽又猶豫了,「不說了,你看看這樣行不行,女孩子不要總是把頭發剪得太短。」

看吧,將話題繞回這種類型上永遠是父母的鎖定技能,那我也只能很配合地點點頭說:「非常行,媽媽的手藝當然行了。」

一個人蹲在地上收拾頭發時,我很難不去回憶小時候。每次說起和外婆有關的事情,基本上都有手冢在場,那主要也是因為師父幫著我們一起給外婆捏造了外公還在的假象,所以只要有空就會帶著孫子過來,我和手冢一起玩,他們幾個老人就一起聊天。

在那之前外婆並不住在家裏,媽媽每周都會去看她,只是從不帶我去。剛迷戀上柔道運動的我連訓練都來不及了,自然也就不想著外婆在哪裏。現在才知道原來是這個原因,睹物思人竟連親人都不能見一眼,想必我是真的很像我外公吧。

突然有一天外婆接受了現實,我不知道是在什麽時候,反正她竟然像個沒事人一樣談起了「如果虎太郎在的話」,飯桌上的我們三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怎麽接話,外婆當時笑著摸了摸我的頭,還說爸爸今天熬的豬骨湯有外公十成的功力了。

再後來,外婆最先忘記了從市場到「賀川」的路被店裏的熟客送回來,緊接著她忘記了我的名字,在我放學回家時禮貌地問我要吃什麽拉面,最後她忘記了自己的年紀,會把真田或是手冢認成是外公,把師父當作是自己的長輩。

即便這樣,外婆還是一如既往很喜歡看黑白電影裏的愛情故事,我大多時候都是打著瞌睡聽她和手冢聊這些。

我迷迷糊糊間曾經聽到過她對手冢說過不要做斯嘉麗之類的話,雖然不知道是在什麽場合下出現的對話,但是手冢怎麽看也不會像斯嘉麗一樣去選擇吧,至少他肯定做不出一心撲在無望的戀愛對象身上這種事。再說斯嘉麗好歹還是為了錢呢,手冢下輩子都不會缺錢呀。*

別看他一副聖父外表,沒有結果的事情這家夥是不會做的,愛情這個東西從各種方面來說,對於他都是性價比很不劃算的東西。

等等,對我也是。

想到這裏我伸手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給手冢發去了一條line。

:我問你一個問題,愛情、友情、親情你會怎麽排序?

過了五分鐘後,我收到了回覆。

:愛情、友情、親情。

看到這個結果的我直接甩過去一個問號。

:?

他倒是解釋得很快。

:在愛情出現之前,它排在哪裏都可以。

反應迅速的我抓住了關鍵,打完字後不由自主盤起了手腕上的鐲子。

:所以是愛情出現了[震驚]時間!地點!我命令你詳談!

可是過了好長時間我都沒沒收到他的回覆,我忍不住打電活過去也沒人聽,在煎熬中我強迫自己進入睡眠狀態,並不知道大洋彼岸的手冢在對話框裏輸入了「十年前湘南海岸」久久未能按下發送鍵。

我那追根究底的良好美德後來沒有再發揮任何作用,因為冷靜下來之後我總覺得我就不該問這個問題,畢竟誰願意被排在第二位。

*指的是第十八章提到的電影《亂世佳人》,女主角是斯嘉麗·奧哈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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