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 33 章

關燈
第 33 章

為了照顧全校超過百分之八十的升學班學生的備考進度,但又不能明面上取消秋日的修學旅行,因此立海大總是將為期一周的海外行安排在高一和高二,將不超過三天的國內游安排在高三,今年自然毫不例外。

十月初學生會做過一次關於旅行地點的調查問卷,我和柳生在辦公室裏一張張翻著,看到大家都很反感去江之島或者是橫濱美術館時,心領神會地笑了出來。之前的兩屆確實是這樣的,因為很多前輩們希望能夠去當天就能來回,不需要過夜的景點,所以只能就近選擇,沒料到最後連神奈川縣都沒出。

問卷統計的最終結果也很有湘南特色,海邊的孩子向往山,山中的孩子向往海,世事總是如此,我一邊整理著報告終稿,一邊問旁邊的柳生:「所以今年要不要去看楓葉?」

「清水寺?」柳生放下手裏的小說擡起頭來。

「你好可怕,我還沒說呢?」我瞪圓了眼睛。

他伸手指了指我手邊的便簽紙,上面清清楚楚寫著這幾個字,接著又瞥了一眼我的報告:「那明天我去老師那裏探探口風。」

「我去就好啦。」我接話。

「今年高三的家委會主席是柳生醫藥的合作方。」柳生的鏡片在日光燈管下閃了一下。

我微微蹙眉,兩手環抱緩緩搖搖頭:「真是討厭你們這些出生在羅馬的。」

「真可惜,我可是很喜歡平民的。」柳生突然彎腰湊近。

「全世界無產者已經聯合起來一百七十多年了。」我拿手裏的筆試圖敲他的額頭,他反應很快地躲開了,接著三兩下收拾幹凈原本混亂的桌面,夾著書和他的筆袋站起身。

「我先回教室了。」他打開辦公室的門,我聽著門輕輕關上的聲音,莫名嘆了口氣,向後靠著椅背閉上眼睛,我那時還不知道,這年高三年級幾百號人之中,只有我一個人沒能看見那漫山遍野的秋日紅葉。

作為一個幾乎沒有生過病的健康人士,我上次去醫院是因為陪手冢見原澤醫生商討手術事宜,上上次是南南邀請我去參加帝大附屬醫院的慈善音樂會,再上次可能要追溯到我代表學生會去看望住院的幸村同學,就是這樣的我卻在臨行前不久的傍晚突然暈倒在了柔道館裏。

副部長和我同級,是個男生,按理來說在各類比賽中算是見過世面了,可這次因為一個基礎的三角鎖就倒在墊子上失去意識的人竟然是我,後來我聽高二的學弟說他實在是嚇壞了,慌慌張張地哭著跑去找了顧問老師。

我對我是怎麽來到醫院的沒有任何印象,就好像大腦海馬體暫停運作了一個小時,而我醒來後也沒有機會詢問任何人究竟發生了什麽,護士小姐說我的同學把東西送來就已經先回去了,轉頭一看床頭的櫃子上放著我的書包和制服。

隔天一早我像個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一樣坐在輪椅上被媽媽從這層推到那層,接受一輪又一輪的檢查。

大概是因為我真的太健康了,醫生只能用排除法來判斷我暈倒的理由,可惜所有項目都做了一遍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麽,最後他遞過來一張心理診所的名片,和站在我身旁的媽媽說,還可以帶我去這裏再檢查一下。

「高三學生壓力大也是很正常的。」興許是怕引起什麽誤會,他特地解釋道。

「沒有,我並不避諱這個,」我搶在媽媽之前開了口,「我只是想說我明天還有修學旅行……」

一句話還沒說完,媽媽便反過來打斷我:「不可以,我們去看完心理醫生,你必須回家休息。」

我看向醫生試圖讓他幫我勸勸媽媽,但他只是將眼神移開,打著圓場說我應該聽家長的話。

不情不願地背著包跟在媽媽身後走向停車場,手機早就沒有電了,我沒辦法在line上和柳生說我不能去京都了,更沒辦法給手冢打電話說我剛經歷了人生第一次住院而我卻什麽毛病都沒有,至於什麽心理診所,都這個階段了我要是完全沒有一點焦慮情緒,我應該是個機器人。

「弦一郎那孩子挺懂事的,」媽媽將車發動,又接過我的包扔到了後座上,「比你強多了。」

「怎麽突然提到他?」我不解地問說。

「哦你那時候還沒醒,」媽媽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他送你到醫院,還安排了單人病房,你之後可要好好謝謝人家。」

「你確定是真田弦一郎,我們部裏那個男生也是又高又壯的。」我一臉懷疑。

「你媽媽我還沒有瞎到這個地步,」媽媽說著推了一把鼻梁上的眼鏡,「而且他和我打了招呼的。」

「哦。」我沒有再繼續說話,托腮看向車窗外,心裏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一樣的膈應著。

如果有個人你決心在他面前永遠都不露出一點破綻,卻意外得知發生了這種事情,那我除了「很丟人」之外,實在給不出其他反應。

有人可能會說高橋找我算賬的事情,真田也一樣著急地對我說教了,可那次我處理得完美無缺,甚至讓足球部對我乃至學生會上下都多了點敬畏心,處於優勢地位的是我。但是這次不一樣,他看到的只能是失去意識的我和慌亂的柔道部。

手機開機後我的line消息欄太過熱鬧,副部長一個人就傳了十幾條,我從那一連串的顏文字裏感受到了他的驚慌,幾個人數多的聊天組裏所有人都在問我怎麽樣。拉到下面是柳生和仁王的消息,他們倆是從真田那裏聽說我暈倒的,真不愧是雙打搭檔,連讓我趁著修學旅行多休息幾天的建議都說得一模一樣。

我的手指在手冢的頭像上停留了幾秒,這個月初他那邊大學剛開學,我們有好些日子沒有聯系過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習慣了一邊上課一邊比賽的生活。我和他的對話停留在了他十八歲生日那天,我發的一句「國光生日快樂」和他回覆的「謝謝你」。

瞥了一眼右上角的時間,我將手機挪到書桌角落,接著翻開兩天都沒寫過的習題冊,看情況睡前應該能勉強跟上進度。

媽媽拿到名片的時候就和心理醫生預約了見面的時間,盡管我極力反對她像小時候那樣接送我,但她還是強行按著我坐上了副駕駛,送到之後她說要先去市場拿貨,過一會兒再來接我回去。

當我一個人站在診所門前時,我腦子裏閃過一瞬的「逃跑吧」而後就被理智給踹飛了,倒不是真覺得我會檢查出什麽問題,我只是不願在這種事情上捏造一個極具風險的謊言蒙騙父母。

於是便抱著一種見世面的態度來到了這個對我而言十分陌生的場所,我還以為我會見到熱銷懸疑小說裏的場景,比如軟綿綿的沙發躺椅,讓人昏昏欲睡的香薰蠟燭,或美艷或帥氣的醫生,他們用三言兩語便撥開主人公內心的迷霧。事實上我看到的是,寫滿了名字的預約單、裝修簡約的診室、態度平和又相貌普通的咨詢師。

在等候區坐著的時候,旁邊人開口同我打了個招呼,轉頭看過去才發現是我高一時的化學老師,我只聽說他後來又從立海大離職了,沒想到會在這裏碰上。

我躬身回了一句老師好,他倒是擺了擺手說:「已經辭職就別叫我老師了,岡田你會出現在這裏真是意外啊。」

「前輩出現在這裏倒是一點不意外呢。」我的語氣立刻放松了不少。

「是啊,我本來是想在最後上一次社會新聞,你們這群好學生正好來給我送束花,」他調侃道,「然後成為立海大歷史上第一個英年早逝的帥哥老師。」

「對不起前輩,這不是很好笑。」我皺眉搖頭。

「不逗你了,我說過不會毀了你的好時光,」他笑了笑,「我就是想睡個好覺罷了,你呢?」

我楞了楞,簡潔地概括了一下過去三天發生的事情,然後非常無奈地說:「我也不知道我能有什麽事情,不過是暈了一下而已。」

「岡田,你不是機器人。」他很認真地說。

「我知道,我當然是人類。」話音剛落便聽見廣播裏叫到了我的號,我站起身來,「那前輩我先進去了,見到您很高興。」

而他捏著手裏裝著藥片的紙袋,看著我的背影直到那扇門關上仍然久久沒有移開目光,好像與過去的自己重疊在了一起。

後來我沒有再見過老師,當然更沒有在社會新聞上見到他。我倒是在緊跟著的兩個月裏來覆診過幾次,醫生沒有給我開什麽處方藥,他只是和我說讓我學會感受真正的疲憊並學會真正的休息,所以之後的見面我都像是來交作業的。

他跟我解釋說我的暈倒也許是不自知的軀體化反應,我自己不知道自己已經累了,因為我的大腦總在暗示自己還可以繼續,還需要再花費更多精力,還需要得到更多。長此以往我便失去了一部分控制力,就是說我感覺不到我很累,而身體替我先做出了回應。

我一直覺得這件事沒什麽大不了,可時不時又會想起跨坐在天臺欄桿上的化學老師和他光輝的學生時代,還有他一本正經告誡我的那句「你不是機器人」。

不過他都能把太宰治的書翻到散架了,我為什麽要對他的精神狀態有什麽期待。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