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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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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我比自己想象中更不習慣分科這件事,可是真要問我為什麽,我實在講不出合適的原因,總覺得處處都不太習慣。

同樣是理科升學班的仁王在我隔壁的班裏,去了文科的真田和柳聽說也沒分在一起,至於選了海外留學的那兩位,本來就只有那麽一個班,還單獨在一個樓層。

高二理科A組的教室在教學樓東側,正對著網球場,和外聯部的辦公室離得很近,我不需要和以前一樣下了課匆匆跑過去開會,但是去食堂就要多走一段路,我原本不喜歡帶便當,如今也就不得不妥協。

新的班級裏沒有我很熟悉的同學,有幾個人是學生會的成員,但是我們幾乎沒有過交流,只是大約對彼此有個印象。

座位是隨機抽簽安排的,鄰座的女生很安靜,我們第一天打過一次招呼,之後沒再說過什麽話,她大多數時間都在埋頭寫題,而除了她以外,我也在其他人的桌上見到了各種不同補習班的習題冊。

進入頂尖的國立大學並不容易,所以這在升學班並不稀奇,畢竟像我這麽不喜歡死讀書的人抽屜裏尚且還放著厚厚一本模擬題,更別提那些一心撲在學習上的了。

仁王的處境似乎和我差不多,只是他本身就是那種對「存在感」毫不在乎的人,不會像我一樣覺得很多事情都不對勁。

是的,對此我從不否認,盡管我不會明說,但我需要外界對我的存在感的肯定,或者換種方法來形容,我需要出風頭,所有人都必須看到我、認識我,甚至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被崇拜。

過去仁王評價我的話,他說得很對,我當然享受作為優等生的便利,這是我自己創造出來的話語權。

因此每到一個新的環境,我都會選擇一種並不輕松的方式去成為中心,因為我總是試圖讓自己取得成績的過程看起來毫不費力,這估計是我做人最不坦誠的地方了。

那些道理聽著夠漂亮,本質來說就是好面子又虛榮,這不丟人。

開學過去幾周了,我一邊準備著柔道縣預選,一邊給外聯部收了兩個還算機靈的新生,是當著真田的面拐來我們部裏的,比起沈默寡言還有些難相處的真田弦一郎,一年級後輩肯定會比較喜歡我。

何況我還有柳生在手,為了搶部員,我相信他絕對會願意出賣一下色相的,如果不願意,那我也會讓他願意。

「或許你有沒有註意到,那是兩個男生。」迎新會議結束後,柳生無奈地說道。

「不要對自己這麽沒自信,性別不是問題。」我笑了笑。

他輕聲嘆氣,回頭去看那兩個後輩看著我的眼神,被動出賣了色相的人顯然不是他吧。

而我一點沒在意,只是合上了記錄工作安排的筆記本,順手推開辦公室的門:「我們今天是休息日,你不用去訓練嗎?」

柳生和往常一樣熱心地扶著門,等後面的人都進來了才帶上,然後回答道:「還有三十分鐘才開始,清理球場已經是一年級的任務了。」

「你之前還和我說不喜歡這種運動社團陋習,我看你挺適應的啊。」我調侃著。

「這算陋習?」柳生看向我,「你們柔道部新人見了你每次都鞠躬吧。」

「嘖,說不過你,」我轉向坐在角落裏很是拘謹的兩個一年級,「抱歉,我們只顧著說話了,我的名字剛剛會議上介紹過了,他是副部長柳生比呂士,」伸手拍了拍柳生的肩膀,「萬中無一的絕頂好人,不管有什麽問題都可以找他。」

柳生微笑著輕輕握著我的手腕把我的手拿開,那笑意覆雜得感覺之後肯定要報覆我似的。

「部裏還有兩個二年級和一個三年級的前輩,這周五下午部門會議的時候你們就能見到了,」我接著說,「辦公室的空桌子可以隨便坐,下課了想來自習也沒問題,鑰匙一般在我這裏,我就在樓上的高二A組。」

想著大概沒什麽需要介紹的了,我頓了一下才問:「還有要問我的嗎?」

他們兩個人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然後同步調搖了搖頭,說了聲謝謝部長之後便走了出去。

「那我也差不多該去球場了,」一旁的柳生總算是開了口,「岡田部長辛苦。」

「別,你這麽說我可折壽。」我擺了擺手拉開椅子坐下。

才關上門沒走出幾步,柳生遠遠就聽見下樓梯的兩個人在說話的聲音,他想著這時候要是走快了被他們發現反而讓後輩難堪,便放慢了腳步讓他們先走,而聊的內容就算聽不清多少也能猜到,就憑著那時候的眼神,他們還能說些什麽呢。

於是辦公室裏只剩下了我一個人,只看了幾頁書,我便稍有些煩躁地側過頭去看窗外,柳生和真田正好在最邊上的場地練習對打,盯著那顆黃色的小球一來一回,直到大腦放空,

其實我知道自己最不習慣的並不是「存在感」,我不習慣的是沒有說得上的話的老朋友。

還好午休時仁王經常會來找我一起吃飯,沒辦法,誰讓我們倆教室離得近,挑食的他艱難地咀嚼著便當裏的西蘭花,看得人食欲減了大半,我只好閉著眼把雞蛋卷塞進嘴裏,用一大塊米飯把它推進肚子裏。

加上吃飯時我們還會非常有興致地填數獨,我這個人還有著無可救藥的好勝心,在明知仁王在智商方面可以輕而易舉帶給我降維打擊的情況下,我依然屢敗屢戰。

托他的福,還沒到五月我就瘦了六磅,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我預選賽之前都不用刻意控制體重了。

不過我們的話題除了數學題,基本還是繞著柳生轉,偶爾說得起勁了,聽起來很像兩個在懷念遠方友人的中年人,雖然事實是他只是在我們樓上的樓上,每天都在和外教打交道而已。

「二位,本人似乎尚在人間吧。」那天聊著什麽的時候他突然就出現在了我們身後。

「但你走路沒有聲音。」仁王說著就懷疑似的戳了戳柳生。

而我擡手就準備去摸他的下巴,瞬間就被抓了個正著,便解釋說:「我這是在確認你不是幽靈。」

「科學文明時代沒有鬼怪,」柳生在我旁邊的空座位上坐下,環顧了四周然後說,「教室怎麽只有你們。」

「圖書館自習。」我和仁王異口同聲回答。

柳生露出了完全能夠理解的表情,接著瞥了一眼我桌上那本看了一半的《漂流街》說:「又翻出來看這本了?」

「最近實在沒什麽感興趣的書,」我意識到和柳生不同班之後自己看新的推理小說的頻率都下降了,「不然也不至於淪落到天天被這個家夥用數獨碾壓。」

「是你要挑戰的,」仁王裝作一臉無辜,「贏了又不是我的問題。」

「柳生同學,你介意我對你的搭檔使用暴力嗎?」我禮貌性征求意見,其實已經扯住了他的領帶。

「請便。」柳生做出一個「請」的手勢,然後拿過我的書安靜地看了起來,並不在意我和仁王的鬧劇。

後來的日子裏盡管我們三個不再經常有空閑時間像這樣聚在一起,我也總是會想起這個午後。

這自然是個很尋常的午後,暮春的陽光曬得人懶洋洋,仁王把柳生當做擋箭牌,我就不甘示弱反應迅速地去揪他的小辮子,而夾在中間的柳生從小說中擡起頭看看我們,笑一笑又低下頭去。

實際上我又何必糾結,老朋友確實不會一直在身邊,但遠在慕尼黑的手冢都能說出他需要我的話,我想自己也有理由覺得不習慣。

想到這裏,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順利到巴黎了。

昨天手冢和我說他會提前去適應紅土的場地,而且說那位武士二代也有意出戰少年賽,我感覺到了他話語間的興奮同緊張,只是對我而言,他的手臂狀態才是最重要的。

有時候我也矛盾,一邊想手冢謹慎一點,一邊想手冢能恣意高飛,每當這時候我都覺得自己是手冢國一附體在操心孫子。

但是真到了手冢如往常一般靜靜地聽著我講身邊的事的時候,他又會從我掛在嘴邊的「我們小光」變成「國光」,雖然從他嘴裏說出的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真的沒什麽可信度,他好像自己也知道,所以在說出口之後就停頓了很久,才又跟上一句

——但是你想怎麽做的話就這麽去做吧。

國光牌雞湯,誰喝了都說好。

這不是嘲諷,對我來說是受用的,我就是喜歡有人無條件站在我這一邊。

等到我逐漸能夠忽略這種不習慣真正融入高二的生活了,神奈川的縣預選賽如期而至,期中考試也同樣來到眼前,只是教室裏壓抑的氣氛還是足夠惱人,我在自習課上經常找借口去天臺溜號,哪怕只是換個地方寫模擬卷,也要舒暢得多。

我在這兒碰見過又逃了生物實驗課的幸村,碰見過提著袋子上來做縫紉的仁王,也碰見過用漫畫書蓋著臉的丸井,最不可思議的是我還碰見過我以為絕對不可能逃課的柳,他那天就手拿著一本夏目漱石文選很坦然地同我問好。

說到底,每個人都需要那個從自己的境況裏鉆出來的瞬間,我只是不湊巧地在自己的瞬間裏碰見了別人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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