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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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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可以這樣說,大多時候柳生比呂士都覺得社交這件事實在沒什麽必要,但他畢竟是個聽話的兒子,嘆了一口氣穿上媽媽一早準備好的正裝,脖子裏的領結看著有些別扭,他拉開抽屜拿了另一條灰色的領帶,對著鏡子系領帶時,妹妹扯著自己的衣角說想去迪士尼看聖誕煙花,他揉了揉小姑娘的頭,微笑著說一定去,便轉身打開了家門。

不過柳生並不經常出席這類場合,至少在和他相同家境的同齡人裏他也算是極少露面的,上小學的妹妹年紀還小一般是跟著祖父母留在家裏,畢竟這世界上能有幾個人像跡部景吾那樣,什麽場合都看起來游刃有餘,偶爾甚至能讓人忘了他才是被邀請來的客人。

在角落裏站著的忍足侑士瞥了一眼被幾家長輩圍住的鳳鏡夜和片倉南,打了個呵欠偏過頭去不湊巧地和柳生對上了視線,對方也一副正在神游又格格不入的樣子,便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柳生君這次沒帶書嗎?」忍足主動開了口。

輕拍兩下褲子口袋,柳生回道:「現在就開始偷懶可能有點兒不太合適。」

「有主角們在的時候,我們做什麽都很合適的。」忍足推了推眼鏡。

「倒也是。」柳生擡頭順著忍足的視線看向了不遠處的那幾個人,然後就摸出了口袋裏文庫本大小的書,是方便隨身攜帶的尺寸,手機屏幕剛剛亮了兩下,一個小時前發送的平安夜快樂收到了回覆。

:沒關系多誇兩句,我不會臉紅的,請不要吝嗇你的謝意。

熟悉的語氣讓他搖了頭,不過他也確實非常喜歡這份禮物。

上個月還沒放假的時候,我在論壇上看到了阿婆的短篇集再版會在十二月二十二日出售,雖然我本人更傾向國內的推理風格沒有太大興趣,可柳生一直是個忠實的阿婆追隨者,加上我還惦記著海原祭時他送給我的那件風衣,所以便在亞馬遜預定了一套,理想中最好的情況是當天能到橫濱的發售點,那平安夜前就應該送貨上門了,我決定賭一把運氣,當是聖誕禮物。

吃過午飯留意到手機上的新郵件,我正倚著沙發靠墊昏昏欲睡,客廳的壁爐把整間屋子烤熱了,外面的雪剛停,手冢坐在聖誕樹下的地毯上和迪安下棋,一旁的巴斯兩手背著站在兒子身後,臉上的表情像是忍不住要開口提醒他的樣子。

翻了個身直起身,我打開聊天界面。

:岡田,你有時候真的會讓人非常感動。

果然不用多猜他就知道是我送的,在腦海裏用柳生的聲音模擬了好幾種說出這句話的方式,我想如果真要讓他給我說句謝謝好像聽起來也挺別扭的,然而他這種說法反而讓我感覺,不誇張地說,我感覺到了一丟丟的成就感。

見我連笑了幾聲,手冢轉頭看過來,在這同時他已經輕而易舉地又拿下了迪安的王,我放下懷裏的靠墊走過去在迪安旁邊盤腿坐下,擡手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我笑著說:「讓我下一盤怎麽樣?」

迪安點頭挪了個空位給我,巴斯似乎對我的表現很期待的樣子,只是對面的手冢卻在悄悄嘆氣,我把棋子都擺好了,因為是白方先行所以我把棋盤調轉了一下方向,手冢無奈地看了我一眼,我沒說話就是聳了聳肩使了個眼色,他肯定拿我沒辦法,於是便先拿起了兵。

至於手冢為什麽會嘆氣,理由很簡單的,因為是我教他下棋的,準確說是小時候的我硬拉著不會下棋的他陪我這個不會的人下棋。

應該是小學二年級暑假剛開始的時候,我幫外婆去借《茶花女》的光碟,拿回來放進影碟機卻發現是另一部電影,本想著跑回去重新換一下,外婆拿著一盤點心和飲料過來,讓我不用去了,這也是她喜歡的電影。

那時乖乖坐在茶幾旁邊一聲不吭的就是手冢,而師父正在樓下和爸爸喝酒聊天,以我們倆對老爺子的了解,他一定會聊上很久很久。

電影究竟講了什麽我根本沒記住,整個畫面昏暗,敘事節奏又慢,只記得騎士和穿著黑鬥篷的死神面對面下一盤棋,賭註是「死亡」,當第二日來臨,輸掉棋局的騎士最終被拖入了圓陣之中[1],我註意到手冢緊盯著電視屏幕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沈浸在劇情中,宛如他便是影片裏的流浪者。

但是我只對他們下的棋感興趣,我似乎天生對能夠一對一就進行的競賽都有著超乎尋常的好奇心,比如柔道,再比如國際象棋,嚴格說考試可能也算,不管怎麽樣輸贏都由自己負責。

而因為我的小學只有將棋社,所以我去買了本國際象棋入門,起初和我一起下棋的是外婆,她少女時期還在家時常同兄長對弈,可她清醒的時候實在不太多,有時候是我才下完一步,外婆就擡頭問我說:「您好,請問這裏是什麽地方?」

怎麽說也是京都大名家的小女兒,對著我這個小孩子也會用上敬語。

正好假期之後的一個月師父把我帶去東京,我白天在道館練柔道,晚上就拿出棋盤纏著手冢,他小時候和現在不一樣,不會拒絕人,還總是讓著我,假如我贏了倒還好,若是我輸了,那我一定會讓他繼續和我下棋,一直下到我贏了為止。

說來慚愧,我當年確實有些執拗又不講道理。

「啊哈,」我放下我手裏的皇後,指著棋盤對迪安說,「看,我幫你扳回一局了。」

「還下嗎?」手冢很難得主動提了再來一局。

「好啊,」我直起身拍了兩下手,「求之不得!」

結果聖誕夜是在我們倆的對弈中度過的,見巴斯抱起睡著的兒子上樓,我也打了個呵欠,兩手向上伸了個懶腰在地毯上躺下,從挑高的窗戶看出去,外面的天看起來很是晴朗,聖誕樹頂的金色星星圍繞著一圈暖黃色的光,晃了眼我還以為看到星河了。

原本還坐著的手冢也和我一樣仰頭倒下看著窗外,轉頭和他對視了一眼,兩個人又將視線移開,我已經記不清上一次我們這樣並排躺在一起是多大年紀的時候了。

「國光,你有沒有害怕過?」我兩手枕在頭後,突然問道,「一個人過來做手術、一個人上學、一個人打球,想想也挺辛苦的不是嗎?」

他換了個姿勢稍微側躺著留給我一個後腦勺,回答說:「會辛苦,也會害怕。」

意料之外的坦誠,我挪了挪位置向他靠近一點又問:「那就這麽熬過來?」

「早苗,你記得第七封印嗎?」手冢沒回答,倒是反過來問我。

「怎麽可能不記得。」我笑了兩聲。

「出國前我又看了一次那部電影,」他說,「在飛機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和爺爺下棋,我是布洛克,而我知道這局棋我會輸。」

他說什麽都聽起來波瀾不驚,好像沒什麽情緒變化,只是我這麽聽著還是伸出手想拍拍他的後背,但隨即又縮回了手,剛好同一時候他轉過了身,我下意識向後讓了點距離,差點從地毯滾出去躺在地上,摘了眼鏡的手冢的眼神稍微有些迷離,完全看不出他究竟在看哪兒。我想他大概是真的是看不清,他眨著眼睛微微皺眉身子前傾試圖看清我的臉,就差沒用鼻子蹭到我的鼻尖了,我不否認他的眼睛確實很好看,但要是真的讓我在這個距離盯著,那我做不到。

「其實夢裏我沒有把棋下完,我只是離開了,」手冢又接著說道,「和現在一樣。」

我最終還是沒忍住,擡手輕輕撥開他的碎發,慢慢湊近用自己的額頭頂住他的前額,手撫上他的後腦,安慰性質地揉了揉,他先是整個人楞住而後很快放松下來,這個時候我應該說些什麽來做回應,我想不到,畢竟他能對著我說出「會害怕」這樣的話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這也久違地提醒著我,手冢並不是和其他同齡人不一樣的人,我們都不過是十六歲而已。

左手小心翼翼觸碰到我腦後翹起來的頭發,手冢擡眼只看見我閉上的雙眼,他緩緩將視線向下略過鼻尖,停在了唇上,在我翻身又平躺著的短短一瞬移開目光。

夜晚時分整個客廳安靜得過分,我耳旁除了壁爐裏柴火燃燒的聲音,只有他淺淺的呼吸,我們在一起時經常沈默,他的話確實很少,遇到感興趣的事情才會多說說,不過我喜歡人不要太啰嗦,沈默就很好。

「謝謝。」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聽見他說。

「你又說謝謝了,」我搖了搖頭笑起來,「但我受得起,多來點也行。」

話音剛落,我便聽到了嘆氣聲,也知道他是松了一口氣。

客廳的鐘敲響了,我數著第十二聲結束。

「聖誕快樂。」

「嗯,聖誕快樂。」

之後我沒再提過這個話題,手冢和師父,他們祖孫之間的問題也不是我問一句害不害怕就能解決的,至少他摸到球拍的時候比我站在柔道墊子上的時候要開快多了,或許人總是要找到自己值得奉獻一生的東西,只是我還沒有找到,而手冢卻已然有了很清楚的計劃,並且還走到了這裏。

他也曾經問過我的想法,我的回答都差不多,師父期待的確實是我想做的,可還不至於成為唯一,即便不成為一名刑警,我也不會沒有選擇,然而現在我還沒找到其他的選擇。

說實話,偶爾確實會覺得不安,這應該怎麽概括,成長的焦慮感嗎?

註:

1.指《第七封印》(1957),伯格曼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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