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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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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從小我就有一個很尋常的奇怪的習慣,進門時第一反應一定會去廚房開冰箱,為什麽說是尋常,因為我後來發現很多人也會這樣,所以似乎稱不上奇怪。無論我是回自家拉面店,還是去師父家裏,甚至少有幾次我去柳生家,我都自然地站在客廳裏環顧周圍想知道他家廚房在哪兒,但這就不提了。

怎麽說呢,有時候也不能說我不仇富。

這屋子裏暖氣開得很足,熱氣烘著我的臉,把外套放在沙發上,我轉身走向冰箱,看著那幹凈得一塵不染幾乎能反光的大理石料理臺,不用細想都知道手冢平日裏自己下廚的次數一只手也數得過來,所以我的腦子裏已經接受了冰箱應該是空的事實。

伸手打開來,我停住了動作,這倒是有點出乎意料了,裏面整整齊齊碼著食材,塞得滿滿當當,看了一下價簽上的時間,都是今天剛買的。

「難得呀,」我回頭問他,「你本來是準備聖誕節要做飯的嗎?」

手冢看著我眨了兩下眼睛,又移開目光,接著搖了搖頭。

「好的,我明白了,」我嘆了一口氣,「晚上想吃什麽,還是隨我意思?」

「聽你的,」他回道,「我幫你把箱子拿進房。」

「那差不多一個小時,」我擡頭瞥了一眼烤箱上的時間,「或者四十五分鐘應該就可以吃飯了。」

房間的床單買了新的已經換好了,手冢國光把外套掛起來,順手關燈時他心裏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扭,看著那卷起袖子麻利切菜的動作,一種念頭在他的腦海閃過,那就是他第一次希望明天慢一點到來。

旁的人看了我們這相處模式,大概都會覺得手冢國光這樣的人是斷然不會讓一個坐了長途飛機的友人一到他家就著手開始忙活晚餐的,可惜別人顯然沒考慮到我跟這家夥之間認識的十年,就像剛剛在機場,他會主動把圍巾給我是因為我不是外人,而不是因為我是他的什麽人,況且大多數時候我都相信我們是家人。

我的師父與其說是師父,不如說是沒有在我記憶裏留下多深刻印象的外公的一種替代。

因此手冢信任我甚至偶爾會依賴我,就變成了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了,只是說出去別人都不會相信而已。

三月時剛畢業就急著來慕尼黑的主要原因是做手術,手冢的手肘上年就該動刀了,勉強為了全國大賽撐了下來,從九州回來覆診時我不放心又陪他去看了一次原澤醫生,然後就定下來了手術的事情。

「國光,」那時走出醫院大門我問道,「其實你也可以不告訴我的,為什麽不選擇和瞞著其他人一樣也瞞著我呢?」

「總會被你看出來的,」手冢猶豫了一下,「何況你不會阻止我做任何事。」

「但我也給不了你任何助力。」我笑了笑。

「你在就行了。」他說。

簡單做了兩三個菜,電飯煲蒸的米飯也剛好,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需要控制碳水的攝入量,但反正是節日裏,小小放縱一次也可以。他換了件舒適的家居服在餐桌邊坐下,藍灰色的高領線衫看起來毛絨絨的很暖和,我們認識了很久,可單獨兩個人吃飯的機會並不多,總是一大家子一起,所以我極少能這麽理所當然地從正對面觀察他,而不是側面與背影。

直接地說,我很喜歡他的眼睛。

把放在米飯上的鹽漬梅幹夾起來,他擡眼看到我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先是放下了筷子,然後開口問道:「我臉上有什麽東西?」

「沒有,」我托腮微微搖頭,「就是覺得你眼睛長得挺好看的。」

他把目光收回沈默著把剛剛夾起的梅幹夾著米飯塞進嘴裏,但我聽見他嘆氣了,他絕對是嘆氣了。

「外婆身體還好嗎?」安靜了一會兒他突然問道。

兩個人吃飯要是不說話確實有點尷尬,我往杯子裏又添了半杯氣泡水喝了一口,指著身後那罐梅子回說:「她還惦記著自己最愛的小光喜歡吃梅幹呢,就是偶爾會忘了我叫什麽,不過稍微提醒一下也能想起來。」

對「小光」這個稱呼已經不太習慣的手冢大概開始後悔挑起這個話題來度過晚餐時間了,我見他低頭幹吃了兩口白飯又學著外婆的那口軟糯的京都腔說:「那咱們小光在這裏有沒有交到什麽新朋友呀?」

作為土生土長的神奈川縣人士,我自然是說得不倫不類的,而手冢的眼裏倒是露出了一點想笑又沒笑出來的神情,他這人笑點其實沒那麽高,只是臉上不愛笑罷了。

「明天帶你去見她。」他點了點頭。

「她?」我放下筷子,伸長胳膊摸了摸他的頭,「小光這是長大了啊,姐姐心裏很安慰。」

整理了一下被我揉亂的頭發,他微微皺眉,扶了一下眼鏡:「我比你大。」

「六個月而已。」我笑著往嘴裏塞了一塊西蘭花。

因為在飛機上沒有休息到的緣故,我吃完飯在沙發上坐著翻了兩頁茶幾上放著的書就往邊上一倒,手冢正在洗碗,等到他把廚房收拾完,我已經睡得不省人事了。他有些無奈地擦了擦手,手冢拍了拍我的肩膀,結果我只是翻了個身完全沒反應,脫掉腳上的拖鞋,他彎腰把我抱起來。

「你才是沒長大的人。」手冢很幼稚地後知後覺回覆了我吃飯時說的話,也反擊似的拍了拍我的頭,最後替我蓋好被子帶上了門。

而想到空蕩蕩的公寓多住了一個人,手冢很難得地失眠了。

平日裏睡榻榻米,冷不丁換了床席夢思的我也有點不習慣,睜開眼的時候是淩晨一點半,前前後後睡了也有五個小時了,我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衣服,又撩開窗簾看外面,雪還在下著,起身拿了換洗衣物輕手輕腳打開門,關著燈的客廳裏電視卻亮著,托腮倚著靠墊的手冢留意到出來的我,拿起遙控器按了暫停,開口問:「已經醒了嗎?」

「你還沒睡嗎?」我把手裏的衣服放在邊櫃上走過去趴在沙發靠背上看向電視,剛好定格在舞會上安德烈朝娜塔莎走來的畫面,「這版戰與是不是有七個小時,我根本就沒順利看完過,不過書我也沒讀完就是了。」[1]

「我想著應該會看睡著就打開了。」手冢稍微朝邊上讓了讓,又按了播放鍵。

「那好吧,」我直起身,「我去洗個澡繼續睡覺了,晚安。」

一會兒手冢聽見洗手間裏有水流聲便關了電視回房間,他當然記得我沒看完過這部電影,因為我唯二看戰爭與和平都是和他在一塊兒,第一次是我和他還有外婆三個人在客廳裏,他看得津津有味,外婆更是抹了幾次淚,只有我睡著了,第二次是去他家過新年,大人們在樓下熱鬧著,他躲在房間被我發現了,我便跟著他又看了起來,不過這次我還是睡著了,而且是趴在他床上栽過去的。

說到底手冢也不知道怎麽就突然想起了這部電影,估計真的是因為我的入睡速度,所以相信了能助眠吧。

隔天一大早雪停放晴了,我跪在飄窗上打開窗戶,從十七樓向外看能看到明朗的天,翻出了比昨天更厚的毛衣,暫時霸占了手冢那條羊絨圍巾,穿著白色羽絨服的我在鏡子裏看起來像塊大福,總說年輕人都要風度不要溫度,那就讓我當個老年人吧。

再者說了,今天還要去見我那位竹馬君的親愛的“她”呢,我怎麽穿衣服可一點兒都不重要。

會是德國姑娘嗎,還是他在語言班認識的其他國家的女孩,我確實在腦子裏設想了無數種可能性,我實在太好奇了,現在哪怕和我說柳生和仁王在平安夜前夜一起出櫃了我都不吃驚,但那可是手冢國光啊。

他倒是面上和平時沒什麽不同,並不在意我的這些猜測,如果不是因為在走路我沒辦法仔細看他的表情,我肯定能註意到他藏起來的那種類似詭計得逞的小得意。

「所以……」我皺起眉頭看到一條大約有我這麽高的阿拉斯加大型犬奔過來在手冢懷裏撒著嬌,「這就是你的她?」

他點了點頭,然後起身和狗的主人聊了兩句,牽著狗的是個看著很和藹的中年男人,手冢小聲跟我說這是在慕大教文學的赫費教授,他們認識的時候柯娜還是幼犬,也就是這條正在搖著尾巴的大型犬,她不小心走丟了,在大雨裏被淋濕了凍得趴在醫院門口瑟瑟發抖,手冢正巧去覆診,就這麽碰上了柯娜。

總算是聽懂了介紹我的句子,我微笑著和教授握了握手,下意識鞠躬時被手冢拉了一把,日本人哪裏改的掉這個習慣。

「那我之後再來接她。」赫費把牽引繩和裝著狗糧狗玩具的提包交給手冢。

「您放心。」手冢說完之後,赫費又笑著向他招了招手讓他靠近一點。

「她很可愛。」赫費拍了拍手冢的肩膀便打開了一旁的轎車車門,「希望你在慕尼黑玩得開心。」

「謝謝您,我一定會的。」用蹩腳的德語回應,看教授的車駛出去幾米,我又擡頭打量了一下手冢。

「怎麽了?」剛剛教授的話讓他躲開了我的眼神低頭去揉柯娜的腦袋,但實在是被我盯得有點兒別扭了只好開口問道。

「我怎麽覺得這個故事聽起來特別不手冢國光呢,」我摸出包裏的玩偶彎腰逗柯娜,「首先你和阿拉斯加真的很不搭啊。」

「走吧,柯娜。」他拉了拉繩子,無視了我的調侃。

走在後面拿出手機給提著帆布袋還牽著狗的手冢拍了張照片,師父估計不太期待看到這樣的手冢,但是彩菜阿姨應該還是很喜歡的。

教授要去利物浦見女兒,新年第二天才會回來,就暫時把柯娜托付給了手冢,而公寓不能養大型犬,所以我們回去了一趟收拾了行李和食材,便和手冢的教練巴斯在樓下匯合了,這部分就是我知道的計劃了,因為原先就是說好兩家一起過聖誕的。

柯娜在副駕駛上坐著,我、手冢,還有巴斯剛上小學的小兒子迪安在後座,巴斯的前妻是個日本人,所以父子倆都能用日語溝通,謝天謝地我終於不用聽德語聽得雲裏霧裏了。

車開到臨近森林的地方時周圍變得越來越安靜了,算了算時間才突然發現這可能會是我第一次沒有在父母身邊跨年,也不會在一月一日的一大早就去神社初詣,吃不到爸爸做的年菜,也沒辦法和外婆一起看紅白了,人怎麽都是離開家了以後才開始想家。

提前打掃過的房子很幹凈,巴斯進門就把壁爐裏的柴火點燃了,不一會兒就變得很暖和,我還沈浸在剛剛突如其來的思鄉情之中,手冢從箱子裏翻出了一個大號的金色星星掛飾遞過來:「這個交給你了。」

我看了一眼客廳裏那棵光禿禿的聖誕樹,笑著點了點頭,畢竟手冢也是我的家人。

「小光真好呀!」我說道。

他皺了皺眉,剛準備說什麽就被迪安一邊喊著國光一邊拉去了樓上的房間。

註:1.《戰爭與和平》(1966),改編自列夫托爾斯泰同名小說,由前蘇聯導演謝爾蓋·邦達爾丘克執導,片長427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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