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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你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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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你是個好人”

“然後你就知道了?”

“怎麽會,我那時候也不過是想著大概是因為茶館人多。再說了出家人大多古怪,我也沒想什麽。”

容小龍說:“我在雞鳴寺裏徘徊,正好遇到誠安禪師,正好誠安禪師知道梅鹿望月扇,又正好,說起涼安。”容小龍擡眼看他,說出自己的猜測,“所以,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是要引我來。”

方卿和沒說話,他以一種讚許的表情看容小龍,讓容小龍聯想到看學童背三字經的先生。

容小龍再猜:“佛果也姓容對嗎?你說他眼盲了,可是他聽得到他們說話。”

方卿和繼續讚許的點點頭:“是啊,佛果俗家名諱姓容,容城。”

容小龍再接再厲:“容氏的後人能夠平平安安的在淮城王的地盤出家,還收了世子當徒弟,圓寂的時候也是世子送終的。所以佛果的那雙眼睛,是淮城王要走的吧?”

準確的來說,那雙眼睛是南齊拿走的。只是借了淮城王的手。

當時兩國交戰到了存亡之秋,彼消我長,王不見王。偏偏此時,容白失蹤。

新任的十九歲族長消失的毫無預兆,戴著天命所歸帽子的大皇子把容氏的族人暗中抓來審問,毫無頭緒。偏偏那個唯族長傳承靈力的傳聞板上釘釘,上一任族長早化為黃土,新任族長失蹤,下一任茫然毫無頭緒。那皇太子的位置在大皇子的屁股下面坐的搖搖欲墜,用所謂天命支撐的心虛和軟弱眼看就要曝光。

關於社稷,關乎成王敗寇,本為對立的淮城王此時站了出來,從茫茫人海中揪出了出家幾十年的佛果。

佛果姓容,他是上一任容氏族長的親弟弟。也是原本容氏族長的傳承人。在容氏的族譜中,那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他滿月開眼,開口第一句話就問:“為什麽總是那麽多人?”

偏偏佛果好靜,身邊人鬼不斷煩惱不已,後來機緣巧合,他去了佛寺,終於尋到了清凈。從此他時不時就往佛寺跑,一發不可收拾,那廟宇中的和尚都認得他,不僅在放齋飯的時候給他留位置,有好的果子還會特意塞給他吃。

人人都說佛寺清苦,修行清苦,年幼的佛果卻覺得佛寺又清又靜,花開的也多。落葉的聲音,鳥叫的聲音,僧侶掃雪的聲音,木魚的聲音,經文的聲音,那都是天籟。

容氏對此並不讚成,且憂心忡忡。容氏奉鬼,卻有個一直往神佛跟前湊的孩子,寓意不好。卻攔不住。佛果是未來的族長,無人敢忤逆。於是只能容他一次次往神佛跟前湊。一次次容他遠離信奉。

於是最後一次,佛果徹底遠離了。他皈依了神佛,且毫無商量的餘地。在容氏的人發現之前,他已經剃度,撫頂,法號佛果。那一年佛果十五歲。

同年,容氏新任族長‘容城’匆匆上位,成為第一代的族長,也是同年,容城的兄長過世。那一年,南順的寺院趕走了一個小和尚。

佛果獨自走了很久,從南順國走到了南齊,最終是白塔寺收留了他。此後數十年,他安安靜靜的在佛寺中陪伴神佛,聽風聲,聽雨聲,聽誦經聲。

直到兵刃之聲打開白塔寺的山門。

佛寺不再清靜,佛寺站滿了官兵,官兵身上的血氣沖鼻,兵刃相接,驚走了飛鳥,攪亂了風聲,踏碎了落葉,火把燒紅了夜空。

佛果有三個時辰的時間考慮。

過了三個時辰,一炷香殺一個僧侶,先殺主持,再殺監寺,一個接一個的殺,殺到白塔寺再無出家人。

此時的佛果已經古稀之年,他眼睛依然明亮,皮膚濕潤,牙齒堅硬,眉毛和長出來的胡子都是黑的。他聽完淮城王的言語,未發一言,轉身繼續打坐。那些頸後背刀的僧侶也跟著一同原地打坐誦讀經書。

三個時辰很快過去了。東方既白,後山隱隱傳來雞鳴。白塔寺的空地上依然站滿了官兵。佛果起身,看天看地看落葉,遙望山頂白塔,看大殿神佛。

淮城王點起了第一炷香。

佛果面對神佛背對官兵,不曾轉身。

一炷香過半,佛果轉身,面朝官兵,伸手,待淮城王回神,佛果雙目已被生生剜下,置於官兵腳下。

那眼珠帶血,連著筋肉被活生生扯下,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兩顆眼珠直直朝著淮城王而去,沾著地面上的塵土和落葉。

淮城王生生退了一步。

整個過程,佛果不曾發過一言,也不曾痛呼一聲。

他滿面披血,形同厲鬼,卻雙手合十,對淮城王一拜,念‘阿彌陀佛’。

淮城王拂袖而去。

又幾年,南齊並國。淮城王世子出家,拜佛果為師。淮城王從此不入寺廟。

方卿和長嘆一聲:“淮城王一直覺得是報應,他逼迫佛果剜目,結果自己僅剩的兒子成了佛果的雙眼,那個時候距離佛果剜目不過幾年時間,當時世子年紀很小,也在現場。只怕世子出家的因果,也是在那個時候種下的。”

方卿和說:“我聽這段往事的時候已經距離第一次遇到佛果很久了,我把兩者聯想到一起才覺得後背冷汗淋漓。我才註意到,淮城王說這段往事的時候,也是在自家的佛堂裏。”

“淮城王掛記兒子,可是不願意去白塔寺,我作為後輩,少不得當個中間人往來白塔寺和淮城王府,於是也與佛果相熟。後來我也學會了到廟裏躲清靜。”

容小龍想到一個問題:“所以容氏是奉養鬼的,可是對外卻說,他們精通的是占蔔,蔔的是天意?”

方卿和說:“是啊,他們從鬼怪中得利,卻又覺得鬼怪上不得臺面,找個神靈來做擋箭牌。”

容小龍說:“所以容氏不會占蔔,他們只是聽了鬼話?”

方卿和笑他:“你這話要是被你的族人聽到,揍你都是輕的。”

容小龍沒再說話。

方卿和自知失言,咳嗽一聲。

容小龍又想到一個問題,問他:“容氏既然能夠見鬼,就沒有驅鬼的法子麽?怪力亂神的書裏都還寫著茅山道士驅鬼鎮壓封印什麽的,容氏既然能夠見鬼,都這麽久的家族,就沒有什麽別的本事拿的住鬼的弱點什麽的?”

方卿和看了他一眼,說:“佛果說過,容氏為人不可知,為鬼多顧慮,容氏在鬼域中名聲赫赫,他們在其中有個別稱,叫‘指路人’。”

指路人,這是容小龍第一次聽到這個稱呼,他問道:“指誰的路?人的路?鬼的路?哪一條路輪得到他們去指?”他想到陌白衣和杜衡,又說,“人死之後,是有引渡者的,坊間說叫鬼差,他們叫做離朱。哪一條哪一面,又輪得到他們指路?”

“這我不清楚,”方卿和的表情看著十分的誠實,不像在說謊,“關於容氏,佛果倒不含糊,說的很痛快,只是這痛快在於能說的都說,不能說的連邊都不沾。想必指路二字內情隱晦,亦或者他並沒有完全信我。他從來沒有解釋過具體含義。”

容小龍不語。

方卿和又說:“即便如此,容氏奉鬼這件事情,其實已經是隱晦之事。可是這件事情,佛果倒是很坦然。”

這並不能算是安慰。因為從開始到現在,他所知道的容氏,沒有任何光明正大的地方。叛國,奉鬼,拿神靈做擋箭牌,挑起戰亂。

一樁樁一件件,上天入地,天誅地滅。

容小龍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朱成良,不,涼安知道麽?”

“涼安隨身多年,多少是知道的。何況佛果剜目的時候他不就在現場麽。當時淮城王大世子剛剛去世,淮城王其實是有意培養他,誰知道適得其反,這就是後話了。”

容小龍說:“佛果在靈塔上刻了一句話。”

方卿和點頭,表示自己也看到過,並示意他繼續說。

“我本來在想,這可能是佛果給涼安的話,畢竟當時我以為佛果是個得道高僧,高僧嘛,就是有點神神叨叨那種,可能隱約預感到了什麽,可是今天聽來,那應該就不是預感了。”

很多坊間話本說書裏面,寫那些慈眉善目的得道高僧,總是吝嗇筆墨,簡簡單單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放下無限的留白讓人猜測思考腦補那背後的故事。容小龍也是這其中的一員,以至於每次去廟裏玩耍,總帶著一絲虔誠和向往,想著這個山村裏的小小廟宇,會不會藏著一個可以知道天機的大和尚。

如今想想,那些所謂的留白,大概就真的是留白了:作者詞窮,不會寫。

幹脆不寫了。

結果反而稱了讀者心意,無限的腦補那些有的沒的,顯得寫這些話本賺買饃錢的酸秀才簡直成了美玉換酒的狂放文豪了。

結果皮囊不禁扒,狂放文豪是個連連落第的酸秀才,得道高僧是個奉鬼出身的指路人。指路人,聽著挺神的,扒掉一切遮掩的外衣,這叫‘旁門左道’。

容小龍說:“佛果沒有了眼睛,可是耳朵還聽得到,他又不是一步都不踏出廟宇,他能聽到你身邊的吵雜,只怕也能聽到自己身邊的吵雜。”

方卿和說:“所以你覺得,他對於淮城王和涼安的歸宿,其實早就知道了。”

他再補充:“所以‘生不如黃泉,死不回人間’是他在說自己,而不是什麽警示,也不是什麽預告或者忠言。”

容小龍點頭。

“我寧願什麽都不知道。何必讓我知道。”後半句有了怨懟的意思。

“坊間的話本,我也看過,酒樓的說書,我也聽過。裏面有挺多都是說江湖大俠的,”方卿和說,“當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勿談國事麽,這個你想必也能明白一點的。”

容小龍心說我還真沒想過,他一開始只以為是因為江湖的段子受眾面比較廣來著。哪想到還有這麽一層深意。

方卿和繼續說:“江湖大俠的故事又有好幾種版本,最受歡迎的不外乎一個江湖菜鳥闖蕩江湖,然後山崖下見到武功秘籍,或者山谷裏遇到世外高人,那高人一看,啊,你這少年骨骼驚奇,不由分說拉來當徒弟,不由分說授你一身絕世武功。從此無人可擋,後面什麽當武林盟主啊,紅顏知己啊,有時候都不止一個。總的來說,怎麽高興怎麽來。”

方卿和攤手:“是不是都是這個套路?”

容小龍無話可說。

方卿和嘆一口氣,語氣顯得很正式:“我把你引來,想著有些話要告訴你,可是等你在我面前了,我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他停頓了一下,舒展了一下肩頭,目光在茶水上頓了一頓,約莫是尋思著是不是要喝冷茶,到後面他還是把茶給潑了。

他起身一邊打水一邊繼續說:“我剛剛還在想著,不知道佛果在世的時候,每每對我是不是也是像今天的我一樣,心有千千結,不知從何訴。”

他沖著容小龍一笑,說:“這句用的不對。”

容小龍點點頭。偷偷伸錘了錘有點麻木的腿。

方卿和背對他,沒看到容小龍的小動作。他添了兩塊新炭,撥了撥,把水壺坐上了。又去洗了一遍杯具,他做這一切的時候很自然,很熟練,不像是一個養尊處優的朝廷官員。他應該身邊圍滿了人,如果他想,他連吃飯都不需要自己動筷子。

容小龍想,方卿和大約是不同的,畢竟曾經是個江湖人。

容小龍面對他,總要刻意提醒,才能想起來方卿和也來自江湖。

他好奇,那吹過杜衡和陌白衣的那來自江湖的風沙,怎麽就繞過方卿和了呢?還是,已經被抖落掉了?那麽幹凈。

念及至此,他又去看方卿和,方卿和已經洗好了茶具,發現他在看自己,不明就裏,只和善的對視過來。容小龍反而不好意思,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解釋自己忽然的舉動,就說:“你是個好人。”

方卿和笑,說:“我說了很多次,你終於相信了,也很好。”

容小龍不知道怎麽回事,說出這一句話,換來這一笑,忽然心頭就松快了。

他實話對方卿和說:“我挺難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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