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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我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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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我很難過”

很可以理解。方卿和沒說話。很明顯容小龍也不需要什麽安慰。有時候傾聽就是最好的安慰。

容小龍繼續說:“小楊先生在客棧裏告訴我,我可能是叛國容氏的後人,我就很難過。我後來還想著,我怎麽當時沒否認呢。我又想我為什麽沒否認,我心裏沒數麽?”

方卿和神情微動,繼續聽他說,

“小楊先生怎麽認出我的,你也是怎麽認出我的。可憐我師父從來沒告訴我這一出,我想大概是我師父也不知道,他是個世外高人,想著隨便撿個孩子養養,誰知道撿了個落網之魚呢,而且我是下山才發現自己能看到的。師父去哪裏知道去。”

容小龍說著說著心裏憋屈,不得不停下來長長地呼一口氣,才能繼續下去:“後來我看到杜衡,我想著既然我能看到,只有我能看到,那麽我總要有點用處,助人為樂,助鬼也為樂。”容小龍吸了吸鼻子,“人家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萬萬沒想到,還有人靠鬼發家致富的。”

方卿和說:“怎麽沒有呢,茅山道士啊,江湖術士啊,就連白塔寺和雞鳴寺,也會去超度亡靈的。”

“那不一樣。”

“萬變不離其宗麽。”

容小龍不肯說話了。

方卿和覺得,不能夠在這個問題上再擰下去了。否則真的要吵起來了。他被容小龍帶的,都跑題跑到江湖上去了。

這個時候,水沸了。

撲簌簌的水汽把銅蓋頂的半開,熱水夾雜著水汽騰騰的冒出來。

方卿和墊了手巾取下水壺,開始燙洗茶具。趁機把話題扯回來:“其實今日找你來,是想著說在這裏把話說開,把你的身世挑明。以後你到了江湖,也不會被套路什麽苦大仇深的戲碼,你可以松松快快的去闖蕩江湖。”

容小龍吃驚:“我沒打算再讓人知道……”

方卿和打斷他:“我說的不是人。”

容小龍說:“他們?”

“對。”方卿和說,“人死了就該離開,‘生不入黃泉,死不回人間’,人除生死無大事。人若是死了,不管生前輝煌或者慘烈,在咽氣那一刻開始,就等於結束了。這一世了了。還在人間徘徊的鬼,有多少是放不下牽掛,又有多少,是怨恨未消?”

“可是……”

“做了鬼,什麽事情都做不到,好容易遇到你,放不下牽掛的人,會去求你了解牽掛,這大概還有點溫情在;可是怨恨的怎麽辦?會不會騙你?會不會利用你?會不會挑撥你的仇恨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容小龍想說不會的,他遇到的鬼,都沒有這樣的。如果是這樣的,離朱會袖手旁觀麽?可是這樣的話,他沒有底氣說出來。

方卿和卻說得很有底氣的樣子:“我相信一句話,‘存在即合理’,所以鬼話連篇不是亂講。我不相信鬼。我信天信地信佛,唯獨不信鬼。他們跟著我,卻無奈何我。”

他神色不動,直視容小龍:“我從一開始知道他們在我身邊我就沒有怕過,我反而很高興,想著也好,世人看不到,所以三人成虎,誹我謗我。至少他們還能見證見證,我究竟是個賢者,還是個忘義之徒。”

容小龍默不作聲的聽著,又想到當時薛長老言辭中的冷槍和自己當時為方卿和的委屈。替方卿和可憐。可是既然這樣,不可以辭官麽?古人都有掛印離去的瀟灑,何況方卿和還是個江湖大俠,江湖天大地大,他又出身貴胄,官家還能難為他不成麽。

他想問,可是又怕鬧笑話,他知道以方卿和的性子不會笑他,但是他自己會羞,這一點和別人笑話不笑話其實是兩碼事。

他這個年紀,要臉要皮的,嘴上得牢牢把門。

可是方卿和這樣,未免也太委屈了。

方卿和說:“你我這樣,其實都很委屈。”

容小龍冷不丁聽這一句話,嚇一跳,以為自己又不知不覺叨叨出聲,可是又沒這個印象。一時情急,腦子打了結。最後傻不拉幾冒出來一句:“為什麽啊?”

方卿和被他的神情逗樂:“因為我們兩個人都是被天意綁架的。”

容小龍沒懂,他頭腦一片空白,還擰不過彎,理不出來頭緒。只好把主動權交出去。

容小龍說:“天意麽?”

方卿和點頭:“天意。”

方卿和給兩個杯子添了水,倒滿了才發現一直沒放茶葉。倒的是白水。

方卿和自嘲一笑。眼簾垂下來,墨一般濃長的睫毛垂下來,很悲傷的樣子。

容小龍覺得,方卿和接下來要說的話,才是這一次的重點。他有點不敢大聲呼吸。

方卿和說:“南順敗得莫名其妙。”

方卿和說:“南順皇室那場大火也起的莫名其妙。後來很多事情莫名其妙,縱然有很多合理的解釋,可是我冷眼看著,還是莫名其妙。那些解釋說服不了我。”

容小龍一邊聽著,一邊伸手去碰那杯水,指尖被燙到,他又縮了回去。

“我覺得聖上是知道的,只有聖上知道,還有那個已經被滅族的容氏。他們卷入了一場我不知道的天意裏面。這場天意,好像裏面有方家,有你,有佛果,還有安平。”

容小龍把被燙到的指尖縮進了手掌心,手握成了拳。

“明明安平不想做儲君,她確實沒有這個才能。哪怕現在去培養清平公主,都要比安平合適。可是聖上鐵了心要安平坐上這個皇位。已經到了偏執的地步。誰都不可以改變。”

他看向容小龍,眼中波光微動:“他殺了我哥哥。”

容小龍啞然。

方卿和重覆:“他殺了我哥哥。這還不算,他殺了我哥哥,又讓我入宮輔佐。似乎必須這樣。儲君的位置必須是安平的,儲君身邊輔佐的人必須是方家的人。我死了也不要緊,我死了還有我二哥,我二哥死了還有別人,我們方家是大族,大宗族最不缺人,最不缺傀儡。”

容小龍說:“皇帝殺了你哥哥?”

方卿和沒理會他,繼續說:“似乎這就是個棋局,棋局的走勢訂好了,誰是車誰是卒,誰是帥,定好的。”

他突然說:“少了一頁東西。”

容小龍問:“什麽?”

方卿和說:“南齊和南順的故事,少了一頁。被那場大火燒沒了。南順的亡國,容氏的滅族,就在那一頁裏。”

容小龍隱約明白過來:“那一頁沒了。”

容小龍問他:“是皇帝做的嗎?”

方卿和還沒說什麽。

容小龍又問:“是鬼做的嗎?還是神做的嗎?”

方卿和問他:“你信有神靈?”

容小龍說的仿佛天經地義:“有鬼當然有神。”

“有鬼當然有神,”方卿和重覆這句話,他問他,“如果是神做的,你怎麽想?”

“當然是認命。”

容小龍沒有想法,能有什麽想法,雖然說坊間的小書上很喜歡說什麽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說的很瀟灑,讀著也爽快,可是那只是寫書的人的一廂情願:真的到了天災大旱地震山崩,你鬥一個給我看看?你也只能和人鬥一鬥,鬥鬥腿腳,跑的快的那個人,也只能在書裏多活半句話。

方卿和笑得很真心誠意,舒心又暢快,他說:“你看,我就知道,你我是一樣的人。”

容小龍心說,我可沒看出來。面上一聲不吭,沈默有時候是讚同,更多的時候只是無聲的抗議。

這抗議方卿和收到了,他說:“我當時和你一樣,想著如果是皇帝安排的我還能鬥一鬥,如果是神安排的,我就認了。”

他舒心又暢快的念著有些悲涼的臺詞:“人生苦短,沒必要給自己再添更多的不痛快。”

容小龍還是不吱聲,心裏的思緒此起彼伏,有一個緒跳的最厲害:出生貴族,豪門世家,武林盟主,芝蘭玉樹,亭亭玉立,貌比潘安。這些詞隨便拉一個出來安誰身上誰都能燒高香感謝祖宗,結果這些詞都塞給了一個人,能說明什麽?已經不是祖上燒高香了,這祖上基本上世世代代都給佛祖建廟塑金身了。

這種的認命,實在是讓人聽著心潮澎湃,很有一種拳頭呼之欲出的沖動。

但是又想到皇帝把方卿和的親哥哥殺掉了,他還不能報仇,還要繼續效忠,就讓容小龍說不出話來。

又不是小娃娃手裏的沙包,拿走了一件,補給你兩件三件,小娃娃就不哭了。那是親哥哥。何況,曾經作為小娃娃的容小龍自己心裏一清二楚:他還是最喜歡第一個沙包。

容小龍想到那天馬車上的眼淚,他說:“可是即便是認命,也不見得會很痛快。認命的前提,是你得痛快。”

如果不反抗的結果是依舊抑郁,那為什麽不反抗一下呢?至少前路漫漫,反抗會讓你覺得還有希望,就像爬山,一直往上爬,每一步都不知道上面是什麽風景,可是那每一步都是你努力得到的未知,希望生出失望,失望再生出希望。每一步都在接近你的山頂,你的。

雖然認命也或許會讓你看到同樣的風景,可是心裏接受的不一樣:一個是自己緊緊抓住在手裏裏的,一個是別人捧到你面前的。

同樣的東西,得到的方式不一樣,享受的過程也會不一樣。三歲的小娃娃都知道:飯要搶著吃才香。

方卿和沒說話,可是他的眼神在告訴容小龍:咱們真是一類人。

容小龍說:“你費了周折把我引來,和我說這麽許多,告訴了我我的身世,也說了你的命運,你不會只想拉著我陪你一起認命的。”

方卿和說:“佛果圓寂之前的那一晚,打發了涼安出去,和我在禪房聊了一夜,就是在那一天,他讓我若是以後見了容家的後人,要留那孩子一命。我當時問他,是不是容家的他們告訴你什麽?佛果說,容家已經沒有鬼在人間了。”

已經這兩個字的前提,是曾經有過。容小龍心中不由震動,不自覺坐直了身體。

方卿和繼續說:“容家世世代代都沒有文字典籍,他們的一切所知所能,都是容家的小輩們在開眼之後由亡者來傳授的。”

容小龍聽出了關鍵詞:“們?”

方卿和點頭:“們,只要是容家的後人,都會開眼,只是開眼的年齡不同。佛果滿月的時候就開眼,你算晚成了。”

人就是時時刻刻都要比較,佛果是奇才,摒除在攀比之列,結果沒想到自己居然算晚的,在這一刻,容小龍心情只有沮喪兩個字可以說明了。

他給自己灌了一大口冷白水。灌出了一種醉酒解憂的氣勢。

冷水下肚,全身透心涼的打了個冷戰,容小龍借著這個氣勢問他:“佛果為何要這麽說?”

“他是容家的人,即便是出家了,又不是恩斷義絕,庇護族人沒什麽奇怪。你覺得有什麽奇怪嗎?”

“當然奇怪,”容小龍反駁,他十五歲了,很多事情除了別人給予的看法,還有自己的門路,“別人還好說,佛果是嗎?容白失蹤的時候,佛果沒有站出來主持大局挽救族人,難道這不是容家滅門最大原因麽?”

佛果是上一任容家的族長繼承人。

可是他選了佛門,拋棄了宗門,讓佛果的哥哥不得不‘夭折’,來成為容城,承擔本來是自己弟弟的責任。而下一任的族長容白又出現的太晚,冒名頂替的‘容城’在族長的那個位置上一坐就是幾十年。本身就是趕鴨子上架,他自身能力不足,少不得被他人左右,被人左右,被鬼左右,主心骨不定的情況下幾十年的時間勉強支撐,架子搖搖欲墜。那就算是到了後來,容白後繼,又什麽大作用?

從容白繼任到容氏滅族,只有兩年時間,也就是說,天意只給了容白兩年的時間力挽狂瀾,縱使容白天縱英才,他也是人,人的能力有限,能力挽什麽?撼山山不動,何況狂瀾?

結果到最後,這個無力回天的少年成了容氏的千古罪人,死無葬身之地,終年只有十九歲;那個拋棄責任的佛果八十四歲平安圓寂,還燒出了舍利,有靈塔供奉。

所有的陰差陽錯,天地循環,因果之事,一直都是不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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